濯枝——咬枝绿
时间:2021-11-17 00:55:09

  乔落慌忙带上门,不下车了,从手套箱里翻出黑超墨镜戴上,打了个电话。
  “我发位置给你,快点过来接一下人。”
  沈思源在那头无语说:“大小姐,我现在住院呐,要不要发个照片给你看。”
  乔落不听他扯。
  “可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小拇指划了一道口子,住院手续没办完就不淌血了吧,行了别跟我装,过来!徐格和程濯都醉了,我根本弄不了。”
  “不是,曾珥现在在我病房。”
  乔落这一天,快要头疼死了,以前除了纪枕星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头疼,事事都有徐格摆平,不行再去求求程濯。
  好家伙,俩人给她来这手!
  乔落做出最后的让步,破天荒地对沈思源好声好气:“你俩在医院能干什么,望府西京,你帮我把那两个人弄过去,程濯隔壁的套房,我掏钱给你开一个月。”
  沈思源在那头摸不着头脑地“不是不是”着,最后还是那道大方洒脱的女声先开了口,“行了,你让一个女孩子怎么处理,万一周围还有路人乱拍照呢,起来吧。”
  沈思源和曾珥一起来的,开一辆黑色大G,乔落没下车,降了车窗,戴着墨镜往外瞄。
  贵公子就是贵公子,明明烂醉如泥,骨骼仪态却还能时刻保持最后的体面规矩,被女服务生一路星星眼送上车。
  徐格不一样,他看着扶自己的沈思源,不敢置信地揉揉眼,视线稍清明些就一下推开人,扭头气汹汹跑去找女服务员,斩钉截铁地生气质问。
  “不是让你打电话给小祖宗吗?”
  乔落捂着脸,没眼认,默默升上车窗。
  沈思源对酒鬼有好脾气,往路边一指,原本想告诉徐格,你家那位小祖宗来了,只不过不方便下车而已。
  可手指过去的时候,果绿色的小跑只剩一个车尾巴,还在眨眼间消失干净。
  沈思源:“……”
  下一秒,他手机一响,乔落给他发消息。
  “酒店门口等你们。”
  沈思源搀徐格一把,好声好气:“你那祖宗在酒店,走吧走吧,好兄弟,别闹了。”
  徐格憋得脸色通红,像要跟人大动肝火一样。
  沈思源被他盯得都有点心里发毛,就怕他六亲不认,随时挥来一拳,正预判着怎么躲闪呢。
  安静半晌,只听一句:“我想吐——”
  沈思源:“……”
  白酝酿招式了。
  把人安全送到酒店,沈思源和曾珥就走了,程濯偌大的套房里,大床上横着哼唧哼唧的徐格,客厅沙发上坐着刚去完洗手间的程濯。
  这人真是时时刻刻绷着,不清醒都要装清醒。
  乔落撇撇嘴,懒得吐槽,忽然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张试卷,她被十四中打头的字样吸引,两手捧起还没来得及翻。
  沉沉一声贯穿而来。
  “别动。”
  乔落被他的咬字清晰吓到,恍然以为灯影下是一位清醒人物,只听下一句。
  “那是我的。”
  稚气固执里透露出昏醉感。
  乔落莫名其妙地走过去,把那张试卷递给他,“喏,你的。”
  程濯接过来。
  不用打开,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还有那行已经牵绊他多日的残句。
  “我手机没电了。”
  客房服务送来两份解酒汤,一份搁在床头,一份乔落端来放在程濯面前的茶几上,闻声看他,“那我帮你充电?”
  程濯:“手机借我。”
  “你要干什么?”乔落一脸茫然拿出手机来,解开锁屏。
  “帮我打个电话,1、6、7……”
  “等会儿等会儿——慢点报。”
  乔落真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手忙脚乱地在屏幕上按,这人喝醉了报号码想都不用想的?
  她按完,把手机递给程濯,“这谁啊?”
  程濯没说话,只低头看着另一只手里攥着的老旧试卷。
  手机一声声嘟着。
  忽的一停,那头传来一道温软熟悉的声音。
  “喂?”
 
 
第54章 醒酒汤   孟听枝,我是失主
  从明裕庭完成最后的拍摄, 一行人去榆钱门大街的红泥馆吃饭,路过二楼的窗户,孟听枝朝外看。
  红泥馆院子里植了一株合欢。
  渐变的粉色绒朵郁郁蓬蓬, 正值花期。
  走在前面的许明泽回头, 恰好有一朵飘进来撞在她脸上, 他弯身及时, 伸出手将未落地的合欢花接住,再一抬头, 就与孟听枝清柔的视线相碰。
  愣怔感稍纵即逝。
  他直起身,扶眼镜一下笑问:“在看什么呢?”
  孟听枝望着那株合欢,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以前好像种的是腊梅。”
  楼梯下路过的中年老板忽的爽笑:“是是是,以前是种的腊梅,花期太短,后来修院子就换掉了,美女好记性呐,看来是我们家的老主顾了!”
  老主顾倒也算不上,只是前年凛冬日子, 在这院里折过一枝梅,放在什么人的耳边,霞明玉映,东风第一枝的清绝孤艳。
  孟听枝没接话。
  倒是妆造姐姐接上梗, 笑着说:“那可不是, 老板,咱们老主顾可要折上折哦。”
  老板爽气答应,还说待会儿送自酿的葡萄酒给他们尝尝,一行人踏着木楼梯, 噔噔上了二楼包厢。
  今天没开车,孟听枝也喝了一点。
  这一年里,她酒量见长,平日自己也喜欢淘点小众的酒喝,有十几块的米酒,也有几千的滴金。
  画室墙上有一排花里胡哨的酒瓶子,都是她陆陆续续攒下来的战利品。
  散场时,男老板送了两小瓶便携装,三百毫升的仿古酒盅,灰白底靛蓝花,瓷瓶倒有几分精致,给了孟听枝和妆造姐姐。
  许明泽约了代驾,好意问孟听枝要不要回家,顺路送她,她笑着摇头拒绝了。
  “想在附近逛逛。”
  代驾已经来了,许明泽没法儿再说作陪的话,只好跟孟听枝说回去注意安全,就上车走了。
  很快酒足饭饱谈天说地的一群人陆陆续续散去。
  只有孟听枝一个人站在路口,她哪是想逛,只是想一个人把刚刚刷到的微博看完。
  乔落从音乐作品到穿搭风格一直是热搜常客,但徐格是今年才跟着乔落上热搜的,连带着他的酒吧也刷了热度新高。
  男粉自杀事件一时间成了全网热点,闹得不可开交。
  孟听枝年前去市天文馆拿资料,遇过乔落一次,对方墨镜口罩带得严实,先认出她来。
  “枝枝!”
  她来天文馆等开会的纪枕星,等到无聊看见孟听枝,两人一起买完咖啡,纪枕星才从大厅跟着两位老教授走出来。
  太仓促,没有孟听枝担心的叙旧部分。
  乔落给了她两张演唱会的票,挽上纪枕星,两人就挥挥手告别。
  票最后到了周游手上,四月份的时候,周游带着施杰一起去看。
  孟听枝没去,当天在朋友圈刷到周游十几条直播似的短视频,每一条点开都是歌迷撕心裂肺的“乔落我爱你。”
  周游也喊,施杰在旁边提醒她注意嗓子。
  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拉回孟听枝零碎的思绪,眼前依旧熙熙攘攘。
  阮美云打电话给她问她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孟听枝看着这条网红街的车流人海,“一会儿,一会儿就回去了。”
  阮美云说:“那你回来先从臻南路那儿过一趟吧,七户那家今年的租金一直没交,他们一家明天要带小孩子去申城看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刚刚说不租了,要清算,你过去顺路买点牛奶营养品什么的给那个小孩子。”
  “哦,知道了。”
  那家只有男人和小孩在,东西都收起寄走,店里空空的,门口堆了最后一点货,用蛇皮袋打包好,写了地址,等快递上门收。
  孟听枝过去一趟,收了钱。
  好大一叠现金,她就近找了一个ATM机存到阮美云的卡里。
  晚上这片街上乱,男人不放心她一个人,还带着他的儿子陪孟听枝去存钱,一路上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是大字不识的粗人,他会识字、会存钱、会转账的老婆先去申城那边租房子了,本来租金就一直拖欠,还要叫房东两头折腾。
  孟听枝这趟过来还买了那么多东西。
  孟听枝冲他笑笑:“没事。”
  他的儿子是上小学的年纪,但因为眼睛有问题,一直没上学。
  “是眼角·膜移植吗?”
  男人点头,掩不住儿子即将见到光明的激动说:“是,从他三岁,我们就在等。”
  孟听枝侧身,从随身包里翻出一本小册子,蹲在小男生身前,轻轻抓着他的手,把册子放在他掌心里。
  他触觉格外敏感,一脸纯真,立马用手指仔细摸索着问:“这是什么啊姐姐?”
  孟听枝将册子翻开,拿着他的手,轻轻放在铜版纸的页面上。
  “是我自己做色卡哦,还抄了诗,等你做完手术就可以看见啦。”
  男人习惯了自己先看,再用匮乏的形容讲给儿子听,他弯下腰,看了后轻推推儿子说:“特别好看,还有图,写了好多字,然然,还不快谢谢姐姐,姐姐给你买了那么多吃的,还送画册给你。”
  小男生紧抱着册子,露出极向往的神情,很珍惜地说:“谢谢姐姐,我想很快就看到!”
  孟听枝摸摸他的头发,“一定会的。”
  从臻南路回来,孟听枝没直接回家。
  路过长街,看见秀山亭后的热闹,黑暗夜空悬着几盏孔明灯,从谭馥桥的旧篮球场方向飘出,如浓稠墨布上的温暖火焰。
  走到三生有信门前,她略一停步,门口的画报已经换了。
  马利油彩换成了榭得堂水粉。
  手机铃声和十四中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放学铃声几乎同时响起。
  孟听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陌生号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看到陌生来电就会蓦的激动一下,但都短暂,她清楚地记得那人电话的尾数。
  路边的玉兰盛放到极致,香气稠馥,她站在树下接通了电话。
  “喂?”
  几秒空白后,她下意识看屏幕,怀疑是不是打错了?
  正要挂断,听筒里倏然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孟听枝。”
  那声音哑得几乎变调,短短三个字,叫她蹙起的眉心滞了下,指关节生锈一般悬停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方。
  早已散场的剧院里,上一幕戏的演员猝不及防被再度推至灯光下,该如何致辞开场?
  这又是什么戏呢?
  孟听枝不知道。
  她克制地一再屏息,如溺水之人不敢轻易开口,她非常清楚,稍有异动,她就有可能会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呛死。
  刻意的沉默,衬得前方十四中放学动静格外热闹,那道哑得近乎变调的男声在她耳边,再度开口。
  “孟听枝,你在我卷子上写的是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情绪灼烧,成了水壶底那层年深月久的垢。
  起初的模样多难追究。
  孟听枝听到他难受到不行的声音,在她沉默后,不肯罢休地在夏夜黏灼电流音里响起。
  “孟听枝,我是失主。”
  水压超过阈值那瞬,她不得不松开唇瓣呼出一口气,随之失重的,还有眼眶里早已经蓄满的眼泪。
  她转首,一双泪眼,婆娑而斑斓,遥望灯火煌煌的秀山亭,光晕大大小小的模糊圈叠。
  一再忍住的哽塞,这才倔强地出了声。
  “你不是。”
  她抿唇,压住颤,喊他的名字,“程濯,你高三出国那年,我给你写过一封信,只是……”她喘着气,说不下去地哽住。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儿吗?”
  这话一出口,就仿佛将不见天日的漫长暗恋曝露开来。
  何止第一次呢,是无数次,她无数次路过他的世界,他一次都不会记得了。那么老旧的少女心思,除了她自己,不会有谁会在意。
  她在那头轻轻的抽泣声,压抑得几不可闻,可偏偏那点断断续续的声频,叫程濯心脏疼得像被人一把攥住并不断施加压力。
  “你还会告诉我吗?”
  那头,孟听枝没有回答。
  几秒后,电话突兀地挂断了。
  程濯看着返回主页面的手机,陷入了更大的迷惘,潮水四面八方地温柔包围,他是与外界半点联系也无的孤岛。
  他保持垂颈无言的动作。
  乔落也跟着拘束,自己的手机还在程濯手上,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地拿回,刚刚这通电话她已经听出苗头。
  推那碗醒酒汤,发出一点动静,好叫程濯回神。
  她清清嗓子,故作自然地问:“咳,你打电话给孟听枝啊?”
  程濯抬起头,没出声,酒意混杂里眸子那点仅剩的清明依然有威压,叫她少说废话。
  乔落又问别的,“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
  说完,他又想起先前两次单方面的遇见,换了迷茫的声调:“有吧,她没有见到我。”
  乔落半懂不懂,“没有”和“有吧”之间是什么关系。
  “她不想见你了?”
  反驳的话就在嘴边,想到刚刚她突然挂断的电话,忽然他头疼得要命,有生理的,也有心理的。
  “或许。”
  乔落没见过程濯这样情绪外显的落寞样子,一时也有点不是滋味的安静,很多往常不会提及跟他的话,这时也有了倾吐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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