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濯提醒他话不能乱说:“寿塔寺不收女香客。”
“这你倒记得清楚!”
徐格叹气,把前面没头没尾的话又接起来:“你都不看新闻吗,濯哥哥,你下一个微博吧,你能不能在百忙之中关注一下我,今天酒吧刚开门,我就警局医院热搜跟集邮似的走了一波。”
电话没挂,程濯听出他话里的可怜来。
他有微博的,以前孟听枝给他下的,关注了陈可钦的工作室,但凡那会她参与的物料分享,他还都一一点过赞。
他不费力地在热搜前排里找到两位发小的名字,两个名字,一共四个字,一时间占了五条热搜。
一名狂热男粉今天去TLu以死相逼,持刀要求徐格和乔落分手。
那会儿刚开张人不多,还有人劝,没劝住,一个安保和两个酒吧客人误伤,那位男粉及时抢救,自杀也没成。
事件直接爆掉。
徐格在电话里叹:“她跟纪枕星前前后后八年,我经常想,我徐格虽然是个烂人,但全世界第一爱她没跑,现在倒心虚了,竟然真的有人敢为她死。”
程濯声音平淡冷静:“她呢,怎么说?”
“她啊,”徐格低笑:“她说爱死不死,要死死远点。”
话音刚落,程濯也了翻到乔落的微博主页,两个小时之前发了长文,才看三行字,就知道这妥协安抚的公关腔调不是一个嘴边挂着“爱死不死”的人能说出来的。
程濯:“最近少见面吧。”
徐格:“她经纪人也这么说。”
“没考虑退圈?”
徐格声音扬起来,“你这人是真冷血,一点共情能力都没有,唱歌是她从小的梦想,退圈了你让她干什么,结婚生孩子做饭吗?那我跟纪枕星有什么区别?”
他一直在学着当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但即使是发小,他都很难恰当地换位思考。
“纪枕星好歹是个科研新星。”
徐格自己接话:“我烂人一个,行了,出来喝酒吧?”
“刚喝过,程董事长的私交局。”
“又来父慈子孝那套?”徐格惊也不惊,唉一声说:“那再喝一顿吧,我估计你也没喝高兴,你发位置给我吧。”
从微博退出来,程濯不得不提醒他:“就你现在这个热度,怎么出门?”
还喝酒?再多条新闻?
“早就想好了,去老城区,就十四中附近那家大排档,现在学生都在晚自习,哦,那家大排档你洁癖从来没去过,走吧,带你找回丢失的青春。”
“喊沈思源么?”程濯不太擅长安慰人,万一徐格到时候喝上头,要大吐苦水,他十有八九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恋情受创且不提,发小情意也要跟着遭殃。
徐格忽的笑了,又无语道:“我真的服你,目下无尘的程公子,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微博,客人误伤客人误伤!”
程濯看到了,但没有点开图细瞧,哦,原来误伤的是沈思源。
“他?”
徐格应着:“昂。”
程濯适时练习一下同理心,关切道:“伤到哪儿了?”
“小拇指割了个一厘米的口子,人已经住院了,他自己要求的,老子还给他开了vip病房。”
“……”
程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只觉得魔幻,低低应了声。
“位置发你了。”
有人就爱搞忆往昔那套。
烟熏火燎的大排档,半露天的灶口,重油重料呛出半条街的烧烤味,塑料的白桌红椅,程濯第一次坐。
徐格一瓶啤酒下肚,已经回忆到高二了。
“她就在谭馥桥那个破篮球场,跟纪枕星告白,我在旁边给她放的烟花,那硫磺味死熏眼睛,给我整得眼泪哗哗的,她后来给我发消息说,好开心啊,我心想,行吧,你开心就成,被熏瞎也值了。”
程濯对高中没什么很深刻的记忆,那还是他不能自洽的沉默时期,他对外界缺乏交流与关注。
给徐格倒上酒,劝了一句慢点喝,半点作用没有。
徐格一口闷完,眼角都是红的,看着程濯说:“濯哥哥,你是真潇洒,我不是咒阿姨和奶奶啊,我就是说一句,没了谁你都无所谓,什么情都困不住你,不像我,我高中那会儿就觉得我完了,我从小跟她屁股后面,她鸟也不鸟我一下,转头就跟别人爱的死去活来,我真的失败透顶。”
“前女友都是失败透顶得来的。”
徐格脸色不自然,“别戳我伤口好吗,我想不到有今天,我没指望过。”
徐格问他:“你还有指望吗?”
指望这词,跟希望又不同,两个字念出来就有种脚踏实地的安稳,程濯手里捏着透明的塑料杯子,自顾念一遍。
良久后,松出一口气。
“我想过很市井温情的生活。”
“哪种?”
程濯也不能说清:“大概一日三餐,买菜做饭?修空调,买灭蚊水,算月账,去居委会兑米,在海鲜市场买到快死的鱼回来被骂。”
徐格顶着一张酒热烧面的大红脸,目露不可思议,“你……你这说的什么,这都在哪儿看到的?”
说时没有过心,程濯稍静就想起来了。
这是孟听枝说的她爸。
啤酒见底,他启了新的放在徐格面前。
徐格激动地嚷嚷:“你跟我一起喝啊,我要你来跟我当监护人的啊?喝啊,我发现你这人特可怕,你是不是从来没醉过?你那么有分寸干什么,我告诉你啊,少绷着,你要试试失控的感觉。”
程濯看桌上的绿玻璃瓶,“啤酒怎么醉?”
徐格:“……”
大排档能入口的红酒是不敢想了,徐格朝店面里的老板娘喊:“有白酒不?来一箱!”
程濯:“四五十度,你疯了?”
徐格笑嘻嘻,他笑起来特蛊惑人,一排白牙,单单纯纯一条奶气傻狗样,“早疯了,我不疯我敢跟乔落在一块?”
“我估计那会我没回过来神,就跟做梦似的,衣服都脱了,我不敢碰她,她一脚把我踢下床,没两天她二姨就过来领我去看中医,毕竟是长辈,我就去啊,我什么都不敢说。”
“我寻思我虽然女朋友是交多了几个,但我也没滥交,体检也按时做,我没毛病啊我。”
“那老中医走上来就抻我眼皮,又扒我舌头,看半天说,这孩子肾脏功能没问题,就是有点作息不正常,开点药调理调理,我就日——绝了,谁肾有问题啊,真的是,我他妈还要吃多少爱情的苦啊我。”
声音一扬,别桌的客人都看过来,本来他们两个就是颜值能打的,被人盯着看也正常。
徐格脸红,微卷的额发被自己一通揉,乱糟糟的,像只在外吃了败仗的大型犬,旁边那大哥先看他脸,接着目光往他肚子一挪。
跟找肾似的。
徐少爷这脾气说起就起,一拍桌,梗脖子怼上去,“你瞅什么瞅!”
大哥不是闹事人,一脸莫名,程濯上去劝住要借酒发疯的徐格,转头跟服务员说,隔壁那桌的单他们买。
服务生再过来,在他们的单子上又夹了一张,顺带送来了刚刚点的白酒。
徐格还拿喝啤酒那架势喝,半杯下去,差点喷呛,不止脸红了,连脖子根都红了。
“咳咳咳——辣嗓子,这什么酒啊这。”
程濯抽两张纸巾给他,转头一看,烧刀子,不辣嗓子那估计是水货,徐格这一呛算正品认证了。
“你慢点喝。”
程濯劝,但没管用。
徐少爷自斟自饮,形容落魄,从小一块长大,程濯也没见过发小这个样子,徐格一直是个挺没心肝的乐天少爷,满嘴跑火车,疯且快乐。
乔落呢,算女版徐格吧。
他们性格还挺像,不然也不能从小到大斗嘴个不停,乔落和纪枕星的事,程濯一直知道,看到这两个最后在一块了,他倒没有旁人那种为徐格感到苦尽甘来的滋味。
“你不和乔落在一块不也挺好,都这么多年了。”
徐格忽然笑起来。
程濯:“你笑什么?”
“你完美主义过头了吧?你从小就这样,缺一张卡片想尽办法也要集齐,事事都要满分,没有十分把握的事绝对不做。”
程濯一直没什么情绪地听着,只当他是酒后话多,直到徐格嘴里忽然蹦出一个名字。
“之前孟听枝那次也是……”
氤氲红尘,他始终浮绕着雾色灯影的眸子,在那一瞬陡然清明,没说话地朝徐格看去。
徐格唇角弧度加深,有所预料一般。
“不是挺喜欢的,你非把人放走干什么,磨着耗着,万一人家心甘情愿呢,万一最后有个结果呢,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多的是像我这种,没有百分百的爱,我知道她心里有别人,我也知道现在搞得这些也许只要那纪枕星一回头,就他妈通通白费。”
两臂一张,姿态比谁都洒脱,“没关系啊,她愿意给我机会,那我就赌一把,反正我早就没什么可以输掉的了。”
说完,气尽力竭往油腻腻的桌子上一趴,徐格嘟囔了一句,“好在……孟听枝对你来说跟乔落对我的性质不一样,她现在不是能影响你的人。”
露天排挡,宽油猛火地爆炒,借酒消愁的人哪怕满脸憨笑,吹牛都爱说些意难平。
程濯听着这些市井之地人类不能共通的热闹,平淡地转向烂醉如泥的徐格。
“如果我说,她一直是呢?”
烧刀子还剩半瓶,程濯给自己倒好,又去给徐格倒,推推他。
“起来,继续喝。”
徐格脸埋在两臂间,手乱挥,瓮声瓮气地哼着,“缓缓,缓缓,上头了——嗯?你刚刚说什么?”
“没说什么。”
徐格晃荡着,正经八百地坐好,问程濯说:“濯哥哥,你看不看好我?”
幼稚到不行的话,程濯直接撇开脸淡淡笑了,徐格拿出一百分的正经,程濯这一笑,叫他脸上酒热又多了一层臊。
徐格豁出去似的,“说真的,不管怎么说你要支持我吧?”
“嗯。”他淡淡应,喝一口苦辣呛喉的酒,似被灼出几分豪气干云的纯粹,“今晚就去把纪枕星暗杀!”
动不动就说把谁暗杀,那是乔落的口头禅,程濯倒是精准学去,灵活运用。
徐格听了更不是滋味,她暗杀谁,也不会去碰白月光。
公关会议一直开到晚上,乔落从会议室出来,经纪人就在她耳边千叮咛万嘱咐,近期千万不要被拍到和徐格同框。
经纪人扶额沉痛:“宝宝,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你跟纪枕星都能地下那么多年,这次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呢,你跟徐少爷都多少年了,恩爱非秀不可?你是打算用高曝光逼纪枕星回头吗?”
乔落不解自己的经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清奇的解读视角。
“这次分手是我提的,他回不回头谁在乎?我只是憋屈够了。”
刚刚在会议室已经积了一肚子火,大小姐的毛才顺好,经纪人又怕激着她,没敢再往深问,苦口婆心一句,“好好好,先等风波平下来,你暂时别见徐少爷啊,千万别被拍到,你照顾一点粉丝的情绪。”
“知道了,我回去了。”乔落敷衍应着。
人刚走到地下停车场,徐格的电话就打来了。
从小一起玩,徐格每一任女朋友乔落几乎都跟对方吃过饭,里面不乏几任她的忠实歌迷,她一直坦坦荡荡,两人忽然谈起恋爱也半点腻歪没有。
嘴里口香糖嚼没味儿了。
她接起电话直接说:“公司不让我见你,要不你消停会儿吧。”
电话里没声音。
乔落拿开手机一看,确认是徐格的电话,以为是信号不好的缘故。
“喂?”
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略显尴尬僵硬的声音。
“是……小祖宗吗?”店里的女服务员看着屏幕备注,喊出羞耻的昵称。
“就是有一位徐先生在我们家的大排档喝酒,他跟他朋友都喝多了,说让打电话给小祖宗,请问你是吗?你可以来接吗?”
还指望他消停会儿呢,事儿已经来了。
乔落:“我是,马上就来,位置在哪儿?”
“十四中西街天天烧烤。”
乔落再度无语,怎么想起来往那地儿跑的?
“好的,谢谢。”
电话就要挂,乔落忽然问:“朋友?什么朋友跟他一起喝多了?”
乔落心说徐格那群狐朋狗友,除了程濯就没一个成熟稳重的,徐格喝多就算了,那谁啊,心里没点数,也能喝多了?
烧烤味重,排气风扇马力十足。
那男人不像那位徐先生烂泥一样瘫在桌上,修长分明的指骨握着酒瓶细细的颈部,关节用力,似杵一把战损宝剑,清爽额发在强风里吹荡着,高挺鼻子都染上绯红。
像混沌里垂颈的堕仙,呼出的酒气都克制又禁欲。
一时盯走神,电话里的小祖宗脾气不大好地问着:“请问在听吗?”
女服务员忙回:“在在在,不知道是谁,没说姓什么。”
稍顿,补充道:“很帅。”
乔落把车停在天天烧烤门口,隔着车窗玻璃,精准看到那两个人,她稍惊了一下,那位朋友竟然是最成熟稳重的程濯,正准备下车,就发现外头那些打量过来的目光。
估计是她这辆果绿色的小跑太招摇惹眼。
这么一想,人傻了。
小跑啊,一共就两个车位,要不待会把那两个醉鬼晃起来,叫他俩猜拳,谁输了谁趴车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