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她枝枝的次数,屈指可数。
甜言蜜语不可信手拈来,都是在特定的场景下,他当头被什么情绪压着,曝露出最真实的状态,不能抵抗,也甘愿臣服。
任惊涛骇浪,他半分不讲,他只是疏疏落落地站着,带一点笑,喊她枝枝。
已经爱到不行了。
孟听枝走过去,环腰把他抱住。
程濯俯身,收拢两臂将人严丝合缝地嵌在怀中,手掌落在她后脑,温柔地抚她的长发,贪婪地嗅属于她的香。
他的声音格外珍重。
“我会对你很好的,别人有的,我都会乘十乘百地给你,孟听枝,我会好好护着你,不叫你的人生再有一丝一毫的缺憾。”
程濯是下午走的,他前脚走,预约的客人后脚就来了,跟孟听枝聊了半个多小时,确定了方案就走了。
之后,孟听枝上楼收拾房间。
看着那张床,越发坚定了要把床换掉的心思。
木姜香气浓郁,花期却短,昨天夜里就已经开盛,早上程濯换了水,也养不久了。
孟听枝洗净瓶子,换一束新的来,馥郁花香一散,将驱虫水残余的气味,完全盖住。
日光西斜,渐衰成一抹明艳的橘调。
白纱帘似画布在光里铺开浓郁底色,风扇悠悠,孟听枝横坐椅子上,晃着小腿,吃着红枣糕。
杏色绣花的棉质桌布上,静置着一张褐蓝色的名片,熟悉的松枝云纹。
岛川集。
她的书架还有多本矢藤源斋的画册,几乎齐全。少女时期,她曾在大雪天去青体中心排队购书,因为黄牛抬价,爱而不得。
那时的难过,至今可忆。
总以为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拥有了。
上大学后,她手头宽裕,一直留意各个二手平台,她从来没有一刻的放弃,所以不管多难得,最后还是有了。
刚刚无意翻出这张曾经险些被她丢进了垃圾桶的名片,孟听枝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程濯父亲过去的轻视和刁难。
而是曾珥。
是这位美院近十年来的天花板学姐,劝她把这张名片留下来。
那时曾珥说:“有时候,及时止损就是最大的收获,就算不要,也不要随便丢了,留着当个纪念也好啊,等过个十年八年你回头再看,看看——”
“人生的风口,你曾经抓住的东西还在吗?”
孟听枝就着灿烂霞光,看着自己的掌心。
她掌纹很少,也很淡。
这样的人,似乎什么感情都不会深刻,及时止损好像很适合她,
可偏偏,很多年前,她就是一个孤注一掷的人。
人生的风口,她抓住了什么呢?
她什么也没抓住,她从来都不是喜欢死缠烂打,掏心掏肺的感情的人,不想轰轰烈烈,只想平淡长久的喜欢一个人。
平淡长久到即使你不知道,不回应,也完全可以。
可那个人知道了,回应了。
她看不懂使用说明,那人临走前还帮她把楼上楼下的驱蚊水用上,定了闹钟,提醒她什么时候关掉电源。
阮美云送来的两盒红枣糕,孟听枝留一盒自己吃,一盒给程濯带走。
孟听枝把纸袋递给他。
“你不要看这个红枣糕平平无奇,其实很好吃,而且很难买的,整个老城区就一家店,还每日限量,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程濯接过来,看着说:“这不是你妈妈买给你的么?你给我,我有点受宠若惊。”
孟听枝面上一臊,学他的一本正经。
“那……那我以后会经常这么宠你的,你也不必惊。”
程濯用实力证明还是他更会一本正经。
“行吧,我做好被宠的准备。”
孟听枝:“……”
从梧桐里出来挺开心的,算得上有几分神清气爽。
邓锐看自家老板的眼神不对劲。
打量完他,再看他手上拎着的小纸袋,那种只可意会的眼神,就像是看到自家老板被人吃干抹净,嫖资是一盒红枣糕。
老板本人对嫖资还挺满意的。
今天是周六,程濯没有其他的行程,他昨晚自己开了车过来,这会儿也不用麻烦邓锐,见邓锐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袋子。
程濯心情好,大方分享。
“社保局前面那条街,马记糕铺,据说是限量,明天放你一天假,早点去排队吧。”
不知道怎么,明明还是一惯那种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腔调,邓锐忽然就从这位贵公子话里话外的大方慷慨里,听出了一股炫耀的意思。
一个随随便便就能买下一条街的人,能拿一盒红枣糕出来炫耀?
邓锐猛的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程濯已经不再关注他,朝自己的车子走去,手机这时响起。
徐格打来的。
“濯哥哥,你现在有空吗?”
程濯拉开副驾的门,准备放糕点盒子,目光下瞥,看见一双黑色的丝绒细带细高跟躺在车底的毯子上。
昨晚孟听枝脱下的。
弯下腰,程濯将歪掉的那只摆正,合上车门,一边朝驾驶座走去,一边跟电话里的徐格说:“有空,但我的时间不一定朝你开放。”
“……”
静了几秒,徐格说:“濯哥哥,你现在说话有偶像剧那味儿了。”
说完,徐格补充:“但女主角不是我。”
程濯坐进车里,拉出安全带“咔”一声扣合,露一丝冷淡笑意。
“挺有自知之明的。”
徐格上头地拔高调子,“就是这个感觉!”
程濯皱眉嫌他聒噪了,“说吧,什么事,少废话。”
徐格没直接说,不知道把手机挪到哪儿了,程濯的蓝牙里忽然传来沈思源含含糊糊的声音。
“他在你那儿?”
徐格立马叫苦不迭。
“我今天酒吧刚开门,沈思源这货比保洁阿姨来的都早,就曾珥那事儿吧。”
“人家大艺术家的前男友从国外回来了,估计最近有复合的苗头,沈思源那傻批立马不对劲了,我寻思着你们不是一开始就说好各玩各的,好聚好散,逼格挺高么,现在来这套怪跌份的。”
“喊了一大帮人来我这儿喝酒,还说照顾照顾我生意,我缺这点钱?他看着要在我这喝挂了,我酒吧以后还开不开了?踏马的门口已经挂了禁止打架的牌子,改明儿再挂一幅禁止喝酒?”
程濯生平最不爱搅浑水。
徐格高中那会儿干什么缺德事都不怎么敢招呼他,知道他烦这个。
自从徐格和乔落在一起之后,他那酒吧越开越清水,其他分店好点,尤其他自己管的苏城TLu,这一阵子事情就没停过。
太多双眼睛盯着了,上面还没管呢,网上大批不知道真粉假粉的粉丝“执法”比官方都勤快。
据说那个标志性的午夜DJ撕衬衫的环节已经被取缔,因为有网友举报酒吧娱乐尺度过大,涉及色.情淫.秽。
徐格怕越闹越大,万一影响了乔落就不好了,最后直接整改。
TLu也有不少小股东,各方压力徐格没少挨。
徐二少哪还有半点昔日的潇洒肆意,向粉丝势力低头,敢怒不敢言。
大半夜,怨妇似的转发一条官方关于就业压力的时讯微博。
“也关注一下来华务工DJ的失业问题。”
这个关口,沈思源再整点事出来,徐格是真怕。
程濯也就同情他一下,声音依旧冷淡无情,“你别指望我去哄他吧。”
徐格说:“没,哪敢,哪到那地步了,你就来一趟,我劝不动,你说话,他多多少少听呢。”
程濯开车过去。
他有一阵子没来Tlu,这才留意到门口真挂了个印有警徽的立牌,上头写着:禁止打架,打赢坐牢,打输住院,某某警局分局特别提醒。[1]
还没到暖场时间,酒吧里放着鼓点紧凑音乐,施杰出来迎他,打了声招呼,多看了一眼程濯手上拎着的纸袋。
古朴的红褐色,印着老字号的标志,马记糕铺。
施杰领路:“程公子,这边。”
程濯问:“沈思源来多久了?”
“有一个多小时了。”
程濯抬腕看表。
这个点,喝一个多小时,耗到半夜,徐格是真有机会把人往医院送。
包厢门一推开,烟酒气息混着女人的浓重脂粉味扑涌过来,叫刚从梧桐浓荫里挪身的程濯,瞬间嫌弃地皱鼻,脑子里就剩一个词。
乌烟瘴气。
那点仅剩的情分,叫他走进去。
沈思源坐在女人堆里,没吃一旁美女剥皮递来的葡萄,看清来人后直接招呼。
“程濯,你来了啊,一起玩啊,好久没见你,最近忙什么呢?”
程濯清冷眉宇矜傲敛着,光站在那儿,就一股迫人气势,冷沉声音欠奉情绪地提醒沈思源:“场子清一清。”
没一会儿,包厢里就剩几个程濯熟脸的。
那些人也认得他,规规矩矩给程濯独出来一个单人沙发,谁也不敢叫程公子沾上半点尘埃。
男人之间聊天也就那些,贴心话没有,点到为止劝两句就算了。
沈思源已经喝多了,面色烧红,忽然想到什么,直勾勾盯着程濯傻笑:“唉,听徐格说你吃回头草了?”
程濯压沉声音:“他跟你说这个?”
“是啊,拿你劝我呢,嘿嘿,说我黑王八钻泥,洗不干净了,少装。”
程濯了然一打量他:“那的确。”
沈思源没介意,酒意熏染的眼睛里头不知怎么冒出了一点清澈的光,挺罕见的。
“我买你个经验吧,程公子,你怎么追人的?”
这是把孟听枝和曾珥放到一块了?
程濯正要开口。
手机又响了,老宅那边的电话,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电话是老保姆打的,说到下个月月初家宴上有什么安排,估计是要谈程舒妤和那位IT新贵的婚事,暗暗提了一嘴,老爷子说虽然是惯例的家宴,但也寻常,方便的话,可以带人回来。
带人?他倒是想。
程濯敷衍地应了两声,之后又说起别的。
再回包厢,程濯只见几个人抢救似的围着沈思源,又是喂又是灌。
“空腹喝酒起反应了,吐了好吐了好。”
“是是是!吐了说明胃排斥。”
“先喝点牛奶,吃点东西填一填,休息一会儿就缓回来。”
吃什么东西?进来的时候就见桌上一排花花绿绿的酒。
沈思源能吃什么?
一瞬间,程濯脑海里警铃大作,目光往他之前坐过的位置上看,前方的矮台上原本放着一份包装严整的红枣糕。
第68章 双喜字 我希望你无所畏惧,更希望……
程濯跟孟听枝复合, 当事人没声张,甚至好些人都八百年没见过孟听枝了,偏偏一阵风似的都在传, 讳莫如深地传。
程公子栽了。
真栽了, 坠入爱河, 一发不可收拾那种。
有人不信:“不可能啊, 都哪儿吹来的歪风,我一好哥们儿沈思源, 跟程濯徐格走得特近,没听他说之前美院那位有动静啊。”
另有人纳闷:“不可能,沈思源和程公子不是一个圈子么, 不可能不知道啊,你确定沈思源是你好哥们儿?”
那人放话,他跟沈思源一块玩赛车的,好几年了,铁子之间的关系容不得质疑。
众人气氛一顶,他当场就给沈思源的电话拨去。
沈思源和徐格都不是苏城本地人。
徐家上上一辈靠木材和船运起家,到徐格出生前, 一大家子都长住新加坡,后来遇着国内行业风口,产业调整,才在徐格出生后定居苏城。
徐家跟程家老一辈是故交, 到程靖远那一辈淡了联系, 到程濯和徐格这辈又再密切起来。
徐家的宅子跟程家老宅也离得近,故邕园夹萝十八巷,程家在东头,占七, 往后顺巷子朝南,徐家是双八。
而沈思源出生就喝洋墨水,小学没上完回国,先在申城读完小学,之后跟他那位热爱艺术,为艺术四处跑,也为艺术而死的爹一起到苏城来。
沈思源从没住过苏城的老宅子,灯红酒绿泡久了,只当苏城是国际化大都市。
他今天早上醒来,点了周边几家酒店的特色早点,刚收到外卖,打开就食之无味,忽然想起来,上周六囫囵吞枣尝过什么味儿,越想越惦记。
兴冲冲跑来老城区,光是禁车的窄街就先把这位缺德少爷气的半死,找车位停他的宝贝车,人再步行进来。
马记糕铺倒是好找,那么老大个红褐招牌,敞敞亮亮,那么老多个本地阿姨大妈,乌乌泱泱。
社保局都不用参照,目的地就到了。
他戴着潮感十足的琥珀色半框墨镜,脑袋上顶着一个不是一般人能驾驭来的小揪揪,涂鸦T是当季的设计师联名,宽宽大大。
连烫了几个洞的大裤衩都价值不菲。
是一个国外小众潮牌的Destroy Yourself限定系列,整体风格都这种“摧毁自我”的调子,帅是有几分帅的。
但大妈们纷纷鄙夷看他,也挺被他摧毁。
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表情听不到声音都可以放心大胆地猜测内容:
正经人谁这么穿呐?有钱买条好裤子穿穿不行么?谁家正经儿子留这么个中不中洋不洋的发型呐?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谁家女儿摊他身上这辈子算毁了。
诸如此类。
沈思源可以忍受大妈们叽叽喳喳,但是不能忍受——
“您能不插队吗?”
大妈立马瞪眼,反过来教育他:“什么插队的呀,我是迟来,但我嘛一早就叫我老姊妹帮我占着位子的呀,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尊老爱幼也不懂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