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刑冷冷的弯了弯唇角。
紧接着却口中吐出了一口血,鲜红的唇将那张苍白的脸对比得更加妖异。
他低声嗤道:“好啊。”
没想到他这么一条贱命,还这么多人惦记着。
然而只是轰然一声,姬刑跪倒在了地面上。
嘉宁面色一白,赶紧扔了手里的鞭子对侍卫道:“还不快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她害怕将人打死。
侍卫上前来道:“禀告县主,并无什么大事。卑职看他只是发了高热。”
嘉宁这才舒了一口气,“看来他生命力很顽强啊。”
现在正是春寒重的时候。
是了。现在以姬刑的身份。自然是没有饱腹的食物、御寒的衣物。
就这么一条命,在料峭的寒风里坚持了一日又一日。
顾瑾棠想。
这时康王爷那边的人却过来说,“世子和王爷说了,要提审这人,”
嘉宁县主挑眉,可现在他伤着,又早就昏了过去,该怎么办?她立即向顾瑾棠求助。
顾瑾棠就皱眉,冷静的道:“还不快将人弄醒。不计一切代价,若是受到了王爷怪罪,谁都担待不起。”
侍卫面面相觑,不知道谁想的主意。竟然将直接一桶冷水径直泼向了姬刑!
一桶不行,又是一桶。水珠子顺着少年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往下划落,最终融入泥土中。不禁叫人胆寒。
不知道泼了多少以后,少年身躯终于打了个哆嗦。眼睫微抖。
他爬起来,那双黑眸死死盯着顾瑾棠,继而又剧烈咳嗽几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死死掐紧了雪中。
顾瑾棠想,如果可以,她定要扼死这个邪魔。她不会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再捉弄一次朝堂、再害死一次顾家。
片刻后姬刑低低喘息道:“小姐是不是觉得,奴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死物。”
嘉宁县主惊疑,“是我爹爹要唤你过去!不是我!你质问我做什么?!”
“我说她。”姬刑咬牙,一字一字的吐出来。
顾瑾棠说出来的话却无半分温度,“……姬刑,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既然敢做,就要付出代价。”
“别怪旁人这样对你!”说罢,顾瑾棠就转身扬长而去。
嘉宁县主赶紧跟了上去。说起来,就连她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为何棠姐儿会这样对姬刑。姬刑生的这样漂亮,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前世今生的深仇大恨不成?
姬刑被押解,跪在众人跟前。他衣衫单薄,显得温顺又无害。他死死盯着地面,抿唇:“王爷。”
康王爷低低咳嗽几声,命人将笼子搬出来。康王爷,还有康王府的几位长辈都是坐在高台上的。但是嘉宁县主却拉着顾瑾棠,悄悄躲在窗牖后头看。
紧接着那些人搬出来的笼子里竟然是蝎子。也就是刚刚从院子里捉回来的那几只。
姬刑身体僵直,没有动。
笼子里的毒蝎子却像是闻到了什么诱人的食物,赶紧往姬刑这边冲上前来。三只两只,成群结队。
康王府冷戾的目光一直紧紧缩在姬刑身上。想看看他的反应。
一般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但是姬刑没有,他黑眸死死盯着蝎子。
时间仿佛静止。
“我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毒物了……”嘉宁县主倒吸一口凉气。
顾瑾棠也是第一次见识了姬刑的胆识。她脸色有点白。
轻哼一声,姬刑难道真的能坚持很久?心底却又恼于自己这样的想法。
她微微皱眉。
“我听闻这蝎子也是会闻主人的味的。”康王爷似乎有些焦灼,哼笑一声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声音洪亮:“姬刑,那今日就看看这毒蝎子会不会咬你!若是不咬你,便说明认你,我看你怎么解释这蝎子的来源和你毫无关系!”
少年没什么情感的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这才抬起眼皮,直直盯着那蝎子。
冰雹一阵一阵落下来,砸在地上,砸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几只蝎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冰雹的冷,动作变得迅疾起来。三两只围绕在一起。
“嘿,你说蝎子到底会不会咬人啊?”嘉宁县主像是玩笑一般,戳了戳顾瑾棠,让她快看。
顾瑾棠其实心里都一阵倒胃了,她倒要看看,姬刑还有什么花招。但她就看着那漂亮到极致的少年,毫无反应。——而仅仅在片刻之后,竟真的有一只蝎子脆生生的咬上了姬刑!
康王爷一愣。
这满座的康王府长辈更是一愣。
姬刑似乎看到了顾瑾棠他们,惨白的唇角最后弯起了一点弧度。他说:“……你们,满意了?”
也不知道对着谁说的。
康王心底蓦然漫出一丝可怕的想法。——姬刑这个人,实在是可怕,竟如同少年魔头一般!
居然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不惜让蝎子咬上自己!
最后他径直倒了下去。顾瑾棠捂住嘴。
“来人!”康王一甩袖子,满脸焦躁,“还不快让人给他医治!”
*
康王却在来回踱步。焦头烂额。
“王爷先喝杯茶吧,这是上好的雪顶。”康王妃见王爷忧心,不免劝道:“不过是一个温顺无害的奴,王爷也验证过了。蝎子也是咬他的。就算是陛下送来的,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温顺无害??”康王气得胡子颤颤,道:“你是不知道朝堂上的这些腌臜事儿!我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何他老师——詹事府詹事会这么快死!他不是这样蠢的人!这个可未必全是他老师的过错。说不定,还和这个孽畜有关!”
一个都卑贱到这个模样,还敢往王府院子里丢毒蝎子,可以见得姬刑的心思狠毒到了何种地步!
康王眸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夫人,你过来,听我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本王想到了一个主意,将此孽畜一了百了!”
说罢他便将人招呼过来。康王妃好奇,立即凑上去听。
听到了王爷说的话以后,康王妃登时色变。用眼神再三问询康王,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顾瑾棠经历了方才的那一幕,也觉得有点震撼。她心底的情绪也在剧烈的起伏。她撑着下颌,但却觉得心底却像是涅槃一般,重新变得清明了一点。
她好像……不再那么恐惧姬刑了?
他也是一个人。
他也会死,也会被咬伤。人命关天,她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至少也有自己的是非观念吧。
不管是夫子,还是太后都教导过她仁义礼智信。即使是身处黑暗,不可不心向光明。
顾瑾棠咬牙,朝着康王的书房走去。却刚好撞上了几个人,是来给嘉宁县主禀报消息的。
——他们说,康王府看押姬刑的柴房竟是烧了起来!
康王震怒,疑心是姬刑那贼子自己自导自演,将看押的侍卫给烧伤,好自己出逃!
这等心狠手毒,伤及无辜,又怎么能留?!
顾瑾棠眉心一挑,她自然知道,姬刑这么做的可能性太小。
这里头定然是有其他缘由的。
她就问:“姬刑人怎么样了?”
来禀报的人说:“回小姐,姬刑在火中虽是受了轻伤。但姬刑身上伤痕太多,伤的太重,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但是他从未见过这么坚韧的人,满身是伤,还是一声不吭。似乎是低贱如蝼蚁,血流如注了,也只是将自己断了的肋骨默默接起来。
顾瑾棠头痛,赶紧带着嘉宁县主,想过去看看。嘉宁县主对着顾瑾棠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啊,棠姐儿。从前王府从来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儿……我留你两日,竟生了这样的变故。”
顾瑾棠只冷静的道:“无妨。”她轻启丹唇,“我们过去吧。看看你爹爹怎么处置。”
嘉宁县主:“嗯嗯。”她还忍不住笑着道:“棠姐儿,我发觉你对这个姬刑很感兴趣啊。”
顾瑾棠心底也是微微一沉,是啊。
毕竟是顾家死对头,顾瑾棠对这一世姬刑的走向可做不到袖手旁观。
如果顾瑾棠没有猜错的话,自此以后,康王爷会寻个借口将姬刑丢出去,或者处死。
这样康王府就少了一个大麻烦。关键是,姬刑生命力顽强,他根本就不可能一次害死他。
而且她希望哥哥们,能在明堂上正大光明的将姬刑投入牢中,也不是让他死在老王爷的污蔑中。
不管什么时候,太后前一世教导她的,仁义礼智信,正直、清明。音犹在耳畔。她心底从未忘记过。
果不其然,在康王府的弄堂中,所有长辈无不是面色沉沉。盯着地上的少年。
该怎么形容呢?
顾瑾棠历经了两世,从来没见过伤痕这么可怖的少年,似乎他根本就护不住自己。只能迎头承受命运的痛击!
但其实不是,少年的疯魔只是被隐藏在了了苍白俊秀的皮囊下,她知道他是一个恶魔。
像一只溺水的狗,更是受伤的狼匹。
就连康王妃都捂着口鼻说:“这等腌臜景象棠姐儿从前定然是没有见过的。还是不要来见了。”不过是一个奴,蝼蚁一般的人物,王爷自有定夺。”
顾瑾棠笑笑:“伯母有所不知。姬刑还算是我一故人呢。瑾棠还是要来看看的。”
康王妃惊奇,“他?”
顾瑾棠娇俏点头,“我们之前和姬刑就有渊源。我还听哥哥们提起过他。”这当然都是她瞎扯的!
顾瑾棠埋头喝茶,她只是在前世时听说过姬刑,哥哥们提起他在朝堂上为非作歹,咬牙启齿。
康王妃这才松了一口气,“棠姐儿心善。只是有的人出身就低贱,又心狠手毒的,实在是不必挂念。”
顾瑾棠却觉得不是这个理啊。
姬刑身后还代表着寒门的一些势力,甚至他手上,还有暗卫!若是姬刑真的就这么死了,那这批势力将会如何办?
不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否则,若哥哥们真的知道前世发生的事,他们肯定恨不得让姬刑立即就一命呜呼了!
哥哥们最近在调查寒门,也是这个缘由。
这肯定也是胤琛并不想姬刑就这么死的一个原因之一啊。
只是康王太急着将姬刑这个人甩掉,但忽略了这个重要因素。
姬刑在周身的火烧火撩中沉沉的抬了下眼皮,轻轻冷笑。
……故人?
顾瑾棠胡扯的技术真是愈发精进,他一条贱命,还没这资格攀上簪缨世家的忠国公府。
康王低咳几声,就道:“本王问你!在柴房中搜出这些蜡烛,火器,可都是你的??”
姬刑黑眸死死盯着滚过来的器具,“不是。”
康王冷笑:“不是你的,难道是有人构陷你不成?!看押你的侍卫均被烧伤,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还非得本王严刑逼供?!”
姬刑哑声道:“我这一条命,你想杀,就杀。”
“但火,不是我放的。”少年声音变冷。
康王仿佛被戳穿了一般,脸色并不好看,“放肆……你祸及无辜,还敢这样狡辩!本王这就去禀告陛下!将你凌迟!”
经过这一场“审判”,康王又准备将人给拖下去,严刑拷打。
最好活活打死了事。
而姬刑早已经不挣扎了。
顾瑾棠看得眼睛蓦然一痛,她忽然道:“康王爷。”
康王看着顾瑾棠,揉了揉额心,“这等场景,本不应当邀五小姐来看的。王府管不好家奴。都是家丑。”
顾瑾棠却吟吟一笑:“无妨。瑾棠只是想看看这姬刑放火的火器。”
康王眸光一冷,只道:“顾五小姐是客人,又是顾大少爷亲自吩咐本王照顾好五小姐。怎么能给小姐看这等脏东西?”
顾瑾棠却弯弯唇说:“王爷想必清楚,姬刑的恩师才被处置。姬刑尚且还是朝中众臣目光焦点所关注的。王爷,若是您这样草率处置,瑾棠只担心会影响王爷的清誉。”
康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特殊时期特殊方法,只怕府里藏着这么个邪物。他整日都睡不好觉!
“这有什么不能给棠姐儿看的?”嘉宁县主一挑眉,就让仆役们将指控姬刑放火烧人所用的器具拿过来了。
顾瑾棠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这是一柄刀,还有一些大抵是能燃火的火种。还有些许烧残的蜡烛。
的确都是从后院柴房中搜查出来的。
但后院的东西,谁都能接触,谁都能用。顾瑾棠就道:“不知王爷可否给我一段时日,我替王爷查清楚究竟是谁放的火?”
康王府其他长辈疑惑,“难道除了那孽畜自己,还有其他人会放火么?”
顾瑾棠就屈身,笑道:“瑾棠只是把瑾棠想说的告诉王爷,还望王爷秉公处理吧。”
“若是姬刑自己想放火,为何会把这些这些火器残余在房间内,让王爷搜出来。且瑾棠离开的时候姬刑重伤,姬刑怎么能从外头寻来这些火器?”
“火器必然是从外头运入柴房。王爷可派人去问问,之前是什么人将这火器偷偷带入了柴房?究竟是王府内的人,还是姬刑本人!”
“据瑾棠所知,姬刑双腿被打废掉,是自己走不了的。”
“瑾棠以为此事疑点重重,还望王爷明察秋毫。”
“他可真的是疯子。”康王手指捏紧,面色沉沉,“棠姐儿,你可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帮一个疯子脱罪!纵使你哥哥们来了,他们也不会赞同的!”
顾瑾棠垂下眼睑,“瑾棠自然知道瑾棠如今在做什么。”她轻声道:“瑾棠只是想还一个公道,一个清白。康王是军将出身,一定会明白瑾棠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