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泽看着,面色凝重。
*
工作室处在整幢建筑的角落里,它于这个家不算什么好房间,但也宽畅通透,窗户外就是园子,绿树红花,小光很喜欢。当初在收拾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期待,期待将会在这里的每一天,期待和祁明泽的未来每一天。
最初的那些日子想来还犹如昨日。
小光在房间中央站了半晌,才动起来,他先收拾书架上的书,平常收集的资料;再收拾电脑,工具。祁明泽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将东西往箱子里装了。
书架空了,办公桌空了,小光要做什么再明显不过。
祁明泽一把将门关上。
“离家出走?”祁明泽走到小光跟前。
小光从始至终没有抬过头,只是专心自己的事,他将一叠资料料理整齐后放进箱子里。
“我没有要逼你,就是希望看到你早点放下。凡事总有个解决的办法,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执行,绝对让你满意行吗?”
“除了过去的事,发生的事,真变不了,以后说什么都依你。”
“小以?”
小光只是不理人。
“抱歉,昨天不该跟你发火,”祁明泽将包着纱布的手朝小光送过去,“不怪你,我活该。别弄了。”
祁明泽越发的接近,小光总算丢了手里的东西,他撑着书桌的角直起腰来,明明年纪轻轻,这撑起身的动作竟像个病入膏肓的小老太太。
他仰起了脸,抬起了眼睛,看向祁明泽。
祁明泽看见小光的脸后哑然了。女孩儿头发乌黑,却给人一种一夜白头的错觉。
“祁明泽,我们离婚吧。”他说。
祁明泽目光凝固在小光的脸上。小光此刻是平静的,他眼神冰冷,凉薄如水,“我只拿走我的东西,你的,我一件也不要。”这是他想说的全部,在园子里一个人流干了眼泪后的全部决定。
俩人静默,对视,祁明泽总算动作,他强势的一把捧了小光的脸,更清楚的看着他突来的病态。小光后退,祁明泽就逼近,他不放手。
“我不逼你,三五天也好,一个月两个月也罢,随你折腾。是不是身上哪不舒服?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别说这种话。”
“放开我。”
“先说清楚!”
“你放手!”小光胡乱的朝祁明泽身上打,他突然的恢复神气,情绪激烈,祁明泽不想再添新怨,只得罢手。
“为什么!你对我做过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祁明泽我要离婚,除了离婚,没有任何话要跟你说。”小光急喘着气。
“别整天就来来回回拿已经过去的事折腾人,我不是神仙,没那个本事还能改了已经过了事,说点我能做的行吗。”
“所以离婚吧。”
祁明泽眉头紧皱。小光因为情绪脚步有些踉跄,他从他面前走开,继续去收拾东西。
大概他们所说的、所认识的,完全是两件事。但小光绝不会提及今天晚上听到的那些话!以后想起他们是因何离婚,也绝不会包含这个男人从头到尾设着局等他上套的不堪。
他的青春萌动,他的初次恋爱,他的少女心动也不是不堪的,单方面的下贱的。
他会将这些烂在肚子里,决不碰它,就当它从来没有过。
小光的世界正在大片大片的坍塌,一旁的祁明泽完全被他排除在外。
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一个是他最爱的人,两个是他最亲的人。而实际上他们是如何对待他的?没有他曾经以为拥有的爱情,没有他曾经以为拥有的亲情。
什么都没了,他的生活毁了。
祁明泽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机械收拾东西的小光。“是想听道歉的话?你要想听,我可以说,一直说,说到你不想听为止。”
“小光!到底在作什么!”
看小光完全不理,祁明泽去拖了他手上的东西,拍在桌子上。小光空了手,他木讷的仰脸向他,他只是说,“我要离婚。”
“离婚?明白离婚什么意思吗?”
小光苍白的扯了一下唇,像不屑回答,祁明泽握上了他的肩膀,“好好看着我,再说一次!”
“我要离婚。”
“离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不会来找你,你永远也见不到我,要的是这个?”
“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
两个人安静的对视,像从来不认识的人要好好认识,也像是彼此熟悉的人在诀别。强烈的、激烈的矛盾,只是安静的释放在对视之间。
而这也只是祁明泽自己一个人的举动,在小光,他只是木讷讷的看着这个男人,怀疑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你别后悔!”最后祁明泽摔门而去。
祁明泽只知道自己的耐心用尽了,却不知道这一刻被他丢开的人是心死了。
第30章
小光离开祁家的时候,祁明泽就站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白色保时捷从地下车库驶出建筑,进园子,庭院灯下,成暖黄色的一团,缓缓驶离视线。
祁明泽闭了闭眼,脑子里一阵眩晕。
一会儿后门上响起敲门声。
“进来。”
门没反锁,霞姨一推门就开了。祁明泽以为是林未,见到霞姨倒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淡淡看人一眼。
“祁总,有些话,就算是您要辞了我,我也要说。”霞姨攥着一双手进来。
祁明泽从落地窗边走开,去办公桌,“没人要辞了你。”
霞姨怯生生的蠕了蠕嘴唇,站在灯下,“太太他是有点倔,但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真是掏心掏肺的在对您好的,别人不知道,我看的最清楚。说白了他也不过刚二十出头,您好歹大着他那么些,男子汉大丈夫,您千万别跟他计较,该劝劝还是得劝劝,哄哄,这牙齿跟舌头还有犯着的时候。”
“这夫妻闹矛盾,谁也不好受,您也该看得出来,太太整个人都不对劲,您要是就这么放着不管,要是,要是。他跟他娘家那个后妈关系不好,我猜着亲家夫人不是个善茬,估计太太这种情况不会回娘家,他这要是没个地方去,一时想不开……”
祁明泽从抽屉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咬在唇上点然,薄薄的烟雾氤氲了一张冒着寒气的脸。“行了。”他打断霞姨,“林未呢,”
“……好像在后边健身房。”
“叫他过来。”
霞姨愣了一下,“那太太的事,”
“……会接回来。”
“啊那就好那就好,”霞姨正要走,又被祁明泽叫住。
“这些事,不准外传。”
“明白的明白的,没人敢乱说的。”
霞姨来的时候是攒着劲儿来的,这下松了口气,很快就把林未找来了。
“太太应该是要回春江花苑,是朝那方向去的,已经叫人跟过去了。”林未回话,如此周到,祁明泽无话可说。
林未看他抽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祁明泽将手上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从椅子上起身,示意林未坐在他的位置上,林未莫名其妙,但也坐了,祁明泽将自己的手机拍到林未面前。
“一会儿电话过来就说我病了。”
“……好。”
祁明泽这算是丢开了纽约的工作,他一个人出了书房,从安全通道下了地下酒窖。
酒窖建的有几分考究,自动监控温度、湿度,风格古色古香。
他人生喝的第一口酒就是在这儿,父亲拉着十岁的他,问他知不知道手上拿的那瓶酒多少钱?
祁明泽摇头。
“把你小子跟这瓶酒放一块卖,它比你卖的贵。”
男孩儿因父亲的话气恼,父亲又问:“你猜猜它最有价值的是什么。”
“因为很好喝。”男孩回答。
父亲笑了,将酒打开,注入杯中,梯给孩子。
男孩儿凭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势,接到手就喝了一口,打算品品到底有多好喝,结果呛的白净的皮肤一片通红,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父子俩正闹,楼梯上传来高跟鞋的声响,父亲忙不迭从兜里掏了颗水果糖塞进儿子嘴里,最后好歹盖过了孩子嘴巴里的酒气,没被孩子妈妈发现。
母亲嗔怪父亲怎么把孩子带来酒窖,父亲说男孩子不沾点酒气,没有豪杰气概。
最后在出酒窖的时候,父亲偷偷跟他揭晓谜底,他告诉他,那酒最值钱的就是它的名字,他说他要让华煜也有这样的荣誉。
在那后来没多久,父亲就出事了。
祁明泽在酒窖里待到半夜才回的房间,又喝了不少酒,他迷迷糊糊冲了澡,躺上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他不是还在接受惩罚么,他该睡客房。
祁明泽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握上门把手,停了。放开门把,回头,走回去,夜灯昏黄,宽大的床上,空空如也,没人。
祁明泽走到床边,小光睡的那侧,伏在床沿,伸手在床上摸索,最后将小光的枕头抱进怀里。
*
翌日,华煜集团顶层,董事长室旁的小会议室内,祁明泽独坐桌首,老韩,景洪坐在下手,会议室内迎来送往,一项项的决策签字确认。
祁明泽目光落在一份文件上,递交的人简单陈述文件内容,他黑着脸,片刻后将文件一把丢开。整个会议室都紧张了几分,老韩将文件捡起来看。
“这个事来来回回的,这方向不对,你这方案一直是在被规划牵着鼻子走,这回还是这个问题。项目得合规矩,但是咱们不能就死在规矩上,……”
老韩在解释的同时,景洪已经对下一个要审的项目招手,递上。会议室充斥着严谨的气氛,说话声伴着纸张翻页的哗哗声。
片刻后一道手机铃声不适时宜的响起。
进出这间会议室的人最自觉的便是将手机调静音,只要踏进来,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当然只应该是当下的事。
祁明泽脸色难看,在场的人都在心里捏把汗,确认这声音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董事长是您的电话。”景洪从一堆文件中将那发出声音的手机找出来,递到祁明泽手边。祁明泽伸手接,景洪已经摁了接通键。
漆黑的手机里,一片蓝白光线在祁明泽冷竣的侧脸展开。
“喂,您好,是祁先生吗?”
祁明泽不悦的“嗯”了一声。
“您好,我是小光苏女士的委托律师,我给您打电话是为您和苏女士离婚一事,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同城快递给您了,请问您……”
祁明泽一边手上还握着份文件,他手指越来越紧,最后这边通着话的手机被他直直的扔了出去。手机划过长长的会议桌,飞向会议室的另一端。扔的不轻,手机“砰”的砸在了墙角,当即碎成几块。
一会议室的人被这一幕震的鸦雀无声,都莫名其妙。
祁明泽只是沉声道,“继续。”
祁明泽脾气不好,但也不无故责骂人或在公共场合发火,也一向就事论事。今天这明显是有私人情绪,而且看他这一手的伤,于他这样一个金贵的人物有点诡异。一会议室的人都不觉精神了几分,生怕在自己手上出什么岔子。
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祁明泽从会议室出来,走向隔壁的办公室。
门牌上烫金的几个大字很显眼:董事长办公室。
祁明泽目光落下,一把扯了脖子上的领带,林未在前,推开门。祁明泽刚进去,董事长办的主任便敲门进来。
“董事长,JC财经杂志先前约过一个专访,今天打电话来确认。”这个中年女人是原先在总裁办为祁明泽工作的人。
“什么时候约的。”祁明泽坐进椅子里。
“咱们还在总裁办的时候。”
“推了。”
“……啊?”
祁明泽黑着脸指了办公桌上的名牌,他现在是董事长。
女人退了,又来了两个年轻女人,一个抱来一堆需要签字的文件,一个在桌上放了个文件袋邮包,“董事长,有一个您的同城快递。”
随后景洪和老韩进来,刚好听到秘书说的话,之前祁明泽接那个电话的时候,景洪离的最近,所以听了个大概,俩人使了个眼色,各自找了借口跑路了,只剩下林未干瞪眼。
祁明泽捡起邮包,撕开。
标题离婚协议几个字落进祁明泽深黑的眼底。
只有一张,两份。
祁明泽拿着那张纸像是饶有兴趣,舒服的靠回椅背上,只是脸仍然黑的不见一点光,他冷眼一字字看来。
内容很简单,没有财产分割,没有婚生子女,没有共同财产。离婚理由:性格不合,感情破裂,无法继续在一起生活。
末尾有小光的签名,字体娟秀干净,红手印压着它。
看完祁明泽将两张纸齐齐的撕成两半,四半,八半,十六半,一阵脆响。然后递给林未,“碎纸机。”
林未接了,将已经稀碎的纸塞进碎纸机。
时间一点点的过,祁明泽将堆在桌上的文件一份份过目,签字。做这些事都应该是文人做的文气的事,但他愣是作的“孔武有力”。
摔了几支笔,抽烟烫了几次手指,叫过两次人进来臭训,最后事情好歹算是做完,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黑了。
办公室外间,有个小办公室,祁明泽和林未走过,小光看见,带着一帮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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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苑,五楼,房子一梯三户,有邻居,且隔音效果不大好。
祁明泽独自一人站在一道门前,敲门,按门铃。林未在楼梯口的窗户边抽烟,远睄着祁明泽,这是他的职责。小光一行人在楼下,车里。
门不开,祁明泽握起拳头哐哐又砸了几下,这回隔壁的门“哗”的开了,一大妈叉着腰一副怒目金刚要开骂的样子,祁明泽侧脸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