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转身瞧了眼身后的院子,院里有张木质长椅,置在树下,他过去坐了。
从得知祁樾舟醒来,他始终没有打过祁樾舟的电话。到了今天,他越是不见他,电话也就越是打不出去了。
祁明泽坚信祁樾舟会回来,他一直没有走,也没想打电话。五月初白天气温温暖舒适,祁明泽在院子里转转,在长椅上坐坐。一直到天黑,院子里亮起灯,空气变得湿润,他在树下长椅上坐的快睡着了,才有人走近。
一个高高的身影挡住了院门口的路灯,祁明泽从椅背上直起身来,认真看了,祁樾舟隐在阴影里的面孔逐渐清晰。
“你总算回来了。”祁明泽看清人,很快从茫然疲惫中抽离,露出了笑脸,尽可能轻松的笑脸。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腿却一麻,身体一歪,一双手准确的托住他的胳膊。
“等多久了。”
祁樾舟的声音响在头顶。祁明泽心上重重的一揪,酸到痛楚。两年多了,他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在医院照料他的那一个月里,他做梦都想听到这个声音。希望他睁开眼睛,希望看见他健健康康的站起来。
祁明泽抬起头来,他还是满脸堆笑,“有点久了,我腿都等麻了。”祁明泽没有客气,将重量压在托他的手上,站直。“你吃晚饭了没,家里有没有吃的啊,我等你等的还没吃过东西,饿了。”
祁明泽显得很高兴,他们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但他对祁樾舟没有半分的生疏,当然也就没有一句特别的话要说。
两个人一起进了家门,冰箱里除了水没有什么吃的。祁樾舟点了小区门口餐厅的外卖,很快就送来了。餐厅的长方桌上,祁明泽吃晚餐,祁樾舟坐在一边。
“这家的老板一直没换吧,还是原来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祁樾舟淡淡的说。
“你也再吃点儿吧。”祁明泽抬头问祁樾舟,祁樾舟摇摇头,没有要配合祁明泽轻松相处的意思。
祁明泽的这种不生疏,于祁樾舟正是另一种明确的疏离。
祁明泽用笑容粉饰气氛,用热络掩盖本该有的情绪。祁樾舟几乎不主动说话,祁明泽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拨动他的神经。他不知道他这一趟的目的,他藏着事情的眼睛让他心痛。
从前,他就坐在这方吃饭,没有从河,没有隔阂,他简单的看他的眼睛里只有快乐。
祁樾舟冷白的手指在餐桌上一撑,他起身进了厨房里。拖开冰箱,冰箱暖黄的光在他冰冷、寥落的脸上铺开,他眼底有一层水光,无主的目光深深的泡在水底。
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酒拉开,站在冰箱前,仰头直直的灌下一整罐,又再拿了一罐,依然直直灌下。
冰凉刺激的酒入喉,下腹,那冰凉的液体凉透了他的胃,他的神经。到他再回到餐桌时,他已经不准备顺着祁明泽铺垫的气氛和他相处。祁明泽已经吃完东西在收拾餐盒,祁樾舟带着满唇的酒气,腥红着一双眼睛靠近祁明泽。
他伸手,一把握了祁明泽的手腕,拖了他手上的餐盒。
“我有话跟你说。”
祁明泽闻到祁樾舟嘴巴里明显的酒气,看清他突然红了的双眼。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事情好像就失控了。
“你,喝酒啦?”祁明泽的脸色一点点凝重。
祁樾舟喉结滚动,对祁明泽点头,眼中有种偏执。他靠近祁明泽一步,抵到他面前,直近的鼻息中出现祁明泽的味道。
祁樾舟缓缓将身体朝祁明泽抵近,“我有话跟你说。”
他的举止已经不再是祁明泽努力营造的关系。
“表哥!”祁明泽退开一步,重重的叫他,这一声呼唤算是提醒。祁樾舟手中还握着祁明泽的手腕,他没有放,所以祁明泽退不了多远。
祁樾舟扯着祁明泽的手腕,眼底泛着水光。他早就厌恨了这个称呼,他厌恨他将他装在这个他早就不想待的格子中。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用不着一直这么叫我。我于你,只是祁樾舟,一个娘们儿!”祁樾舟狠狠的道,但眼中的偏执夹带上了浓浓的哀求。
祁樾舟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祁明泽再也撑不起笑容,他营造的气氛已经不在,他也再无能阻止祁樾舟。
“你知道我爱你吗?我爱你,我爱你啊!”
“你别这样。”
“那你要我怎么样。我不想醒,我已经没有生的欲望,是你,是你啊,是你要我醒我就拼了命的睁开眼睛,我醒了为什么又不要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祁樾舟腥红的眼眶中落下泪来,在咫尺的距离上,祁樾舟只是扯着他的手腕,没有任何过份的举动,但这些话已经逾越了所有界限。
祁明泽无主了。
祁樾舟说他知道都是从河的错,因为从河,他们才一次次的错过,他会把他们所受的罪都还给从河,他会让从河自己放手,他要让从河自己将他还给他。
祁明泽脸色逐渐苍白,一个字也没有。祁樾舟不管不顾的表白自己的心意,但无论他说什么,他也清楚的看见跟前的人只是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的在看他。
祁樾舟想起从河今天的话,他说他怕祁明泽会害怕他,他问他就不怕么?
老爷子说要是祁明泽又心甘情愿了呢。
“有你在跟前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你要我怎么办?你教教我,你教我该怎么办。”
“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买这幢房子吗?因为它离你们学校近。我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矛盾过,羞愧过,一开始我生怕谁起疑,害怕你怀疑,看穿我的心思。但是为什么不行?我们不是血缘亲情,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护你一生,没什么不好。后来我等着你发现,我开始愁该怎么让你明白。”
祁樾舟说着这些过往,却越说越偃旗息鼓。因为他没能从祁明泽的眼中看出他想要的情愫。他不要抱歉,不要感激,不要怜悯,他要他像看着从河那样看他,要他的爱情,他要他的心。
祁樾舟蓦地松了祁明泽的手。对,他疯了,他已经发疯了,“你走吧,我今天就不送你回去了。我有事,你走的时候关门。”祁樾舟面如死灰,他转身就出了餐厅,他不想听祁明泽接下来会对他说些什么。
不想要他的劝告。
祁樾舟逃似的大步出门,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中,祁明泽才回过神来,他追着他出去。
此时此刻祁明泽明白了,所以这就是从河那番话的缘由了。
祁樾舟真在和从河斗,不是从河不放过他,是他要跟他对着干了。祁明泽手指摸着食指上的创可贴,在缅甸的那种心境又闯出来将他包裹。
他怕了,真的很害怕。
“表哥,你听我说,”祁明泽追上去。
“你回去吧。”
“我求你,你听我说,”
俩人一路从家里出来,祁樾舟一路去停车场,祁明泽追在他身后。
祁樾舟大步在前,眼底的泪一点点模糊视线。他耳朵轰鸣,这算是他的表白,他从没有对祁明泽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
而他对他就只会有抱歉。
一辆车从停车场出来,从他身边过,他立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刹车声,急促,尖啸。
他背脊一凉,一股麻霎时蹿遍全身。
他转头,刚才追着他的人已经躺在地上。
第81章
医院里,急诊床上,祁明泽已经做完好几项检查,没什么问题,只是手掌在地面擦破了皮。司机也被他“释放”了。
先前,他一心追着祁樾舟跑,没看到突然出现的车,是车主及时踩了刹车,停在他跟前,但他已经停不住,自己撞了上去,最后在地上滚了一圈,蹭破了手掌根。
事发突然,别说祁樾舟了,连车里的司机也吓的面无人色,根本不敢确定他的车有没有撞人。
祁樾舟本就红着一双眼睛,那一刻,他更是疯魔了一般。司机被他从车里提拎出来,没挨揍已经是祁明泽极力阻挠。祁樾舟的样子实在不善,肇事司机任劳任怨,根本不敢有二话,上了祁樾舟要他上的车,三个人一起到了医院,祁樾舟硬带着祁明泽做了一堆的检查,一点事没有,祁明泽才好歹将那司机放了。
祁樾舟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弯着腰,垂着头。他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指握着头,腕上的表盘随着他揪头发的动作闪着冷光。
一旁护士在嘱咐祁明泽手上擦破皮的地方注意事项,嘱咐完转头,“先生,先生?检查报告您这会儿可以去取了。”
祁樾舟放下手,站起身来。护士在说话,他眼睛看着祁明泽,祁明泽倒对他弯起了唇角,他没有一点怪他。祁樾舟宁愿他骂他一顿,宁愿他出手打他。
祁樾舟对祁明泽扯扯唇,但脸色灰暗的很。他跟着护士去了。
祁樾舟的眼睛已经失了光彩,他也看不到任何光彩,看不到一点希望。更注意不到身旁的小护士,连看他的脸一眼都会开心的脸发红。
祁明泽在检查室的时候从河来过一通电话,他不想告诉他来着。结果医生见他接电话,高声提醒检查室里不能带电话,从河听见了,便瞒不住了。
从河很快就出现在医院里,将人找到,只是祁樾舟刚好去取报告。从河脸沉的厉害,怒气冲冲的样子,祁明泽一再保证没有别的伤,他就握着祁明泽的手左右翻看,祁明泽手掌破皮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被沙布包裹着。从河越看脸越沉,半晌他才抬眼问祁明泽,“祁樾舟呢。”那样子是要找罪魁祸首算账。
“不关他的事,是……”
“司机呢?”从河沉声打断祁明泽,那眼中的刺像要破眸而出。
那天,祁明泽手指被沙发划了一下,他隔天就将沙发扔了。他这样子像是但凡祁明泽说出个人,他就非得像处置沙发一样处置了。
“也不关人家的事。”祁明泽答。
从河眉毛狠皱,下颌动了动,他蓦地松了祁明泽的手就要走,脸上不悦得很。祁明泽一把反拉住他,“从河,就是一点皮外伤我自己摔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别小题大做行吗。”
祁明泽自知没有受过撞击,已经被祁樾舟硬逼着做了一堆检查,他已经累了,绝不想再闹点什么事折腾,更害怕从河会跟祁樾舟发生冲突。
从河自己身上还遍体鳞伤,祁樾舟的身体也不知完全恢复了没有。
祁明泽拉着不放,从河低眼睛看了祁明泽拽他的手。祁明泽的疲乏、担忧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听到他在医院,因为车祸在做检查的时候,整颗心都冷了。
他可以忍祁樾舟对华煜做的事,可以忍他给他挑起的那一堆的麻烦,也忍下了他下午的挑衅。他忍不了口口声声要拿命来跟他抢的人,却还能领着他让他出了车祸。
从河回身,重重的一屁股坐上祁明泽面前的椅子,他握了祁明泽的伤手举起,“车祸,是车祸!想过没有,出大事了呢,怎么办?告诉我,那王八蛋司机在哪儿,祁樾舟那混蛋在哪儿!”
祁明泽受的只是手上的一点擦伤,做完检查后没有安排病房,就被安置在急诊科的大厅里。急诊大厅不免人来人往,嘈杂喧哗。从河高声说话,样子有些过激。他穿着不凡,气度不俗,相貌十分英俊,早惹了一圈目光。这一句高声语,更是突出,没人不趁机瞧两眼这对儿璧人。
苏以和从河就等在大厅墙边长椅上,看从河发火了,俩人不约而同从椅子上站起身。
苏以是怕从河不冷静,再跟祁明泽闹上别扭,回头又得受罪,想去劝。从河是对从河带火气的声音条件反射。
谁知他俩刚起身,那边情况突变。
从河握着祁明泽的手,祁明泽抽手,从河不依不饶,结果俩人一拉扯,祁明泽的手掌就挥在了从河脸上。
倒没听到什么扇巴掌的声音,但动作是了。
苏以确信从河这是被打脸了,当众。
苏以暗叫不好,从河是对祁明泽软到连骨头缝里也没脾气了,但那都是在私下里的。这毕竟是在公众场合,对这个睚眦必报的人。
苏以急过去,如果从河要犯浑,他必须拦着。他的脾气是半小时就能消,一个小时就能后悔。但这女人一惹急了,再半个月不理他,到时候又折腾的要死要活的。
苏以刚走近,却听从河更是高亮的一声,“哪只手打的,这只?自己哪只手伤了心里没数!你太不让人省心了!太让人操心了,出血了吗?我问你出血了吗!”
苏以“……”
一大厅的人全都看着那个穿的黑黑深深的金贵娘们儿傻眼。明明是被打了,一点正常娘们儿的反映也没有,还半躬着身,握着那漂亮女人的细手腕,吧吧的又是怪,又是要叫护士,要叫医生。
用最硬的声音说着最怂的话。真白长了这么副英武的形容,耳根也太软了吧!
这边,从河倒毫不自知。
“苏以,苏以,”从河叫人,回头,他以为苏以还在墙边,结果人就在他背后。从河英气的眉眼拧着,老大不高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对苏以就在背后却不响应不悦的很。他瞧了苏以几眼,“没死就去给我找个医生过来!”
“从河你别这样,有人在看,你别发神精了好吗。”祁明泽压低声音,对从河的“过激”恨不能找个地洞钻。
苏以满脸黑线,走开。他去找医生倒正好遇上了拿报告回来的祁樾舟。
苏以伸手拦住,祁樾舟脸色难看得很。苏以知道从河碍于祁明泽,不会动祁樾舟了,同样也是不想给那对儿正在打情骂俏的小夫妻节外生枝。苏以客气道,“董事长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别过去了。”
祁樾舟脸色晦暗,没在乎苏以,但也没再迈步,他眼睛看过去,看那两个纠缠的人。祁明泽会对那个人拧眼睛,会跟他吵架,会跟他动手。
他嫉妒那个能拥有这一切的娘们儿。
“从明天开始别自己开车了,出门叫上从河,”
“从河,我就是马虎没看路而已,你不能因为这点小事,”
“小事?车祸是小事?”
“早知道我就不该来医院。”
“什么叫不该来医院,讲点道理,好吗?”
“不讲道理的人是你,”
“好啦,我担心你,着急,别跟我发脾气,咱们好好说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