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何香儿明明和罗鸣两情相悦,却还是不被裴屠户所接受的原由。
她把信已经送过去了,香儿到底会怎么做呢?
是去阻拦罗鸣从军,还是支持?
三年以后,罗鸣是否能衣锦还乡,如愿的娶到香儿?
想着这些,楚莹莹慢慢睡着了。
梦里,她看到一个锦衣少年,轻轻喊她“莹莹”。
那个人的脸好像狗蛋!
然而气质雍容华贵,身后是无数的仆从。她明明就站在对方面前,却像是隔着山和海,总不能触碰到对方。
梦到最后,她倏然惊醒。
外头的天蒙蒙亮,那只刚开始学打鸣的小公鸡,这次叫唤的声音总算是在调子上了。
“吱吱吱。”
外头传来声音,是红狐狸在窗口叫。
楚莹莹起身,睡眼朦胧递给狐狸一个熟的鸡腿。看着这家伙高兴的尾巴乱晃,还发出了像小孩儿一样的欢快笑声,少女脸上也跟着现出笑意。
今日院子里传来了一些特别的动静。
起初楚莹莹以为,是太师父去而复返。
在她心里,太师父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常常忽然过来小住一段时间又不告而别。幼时,她还觉得奇怪,长大一点,慢慢就习惯了。
所以当她听到动静时,只以为是太师父在习武。
结果当她走到院子里时,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狗蛋。
少年手里一根随手捡的树枝,正挥在手中,使的是一套剑术。
他身形清瘦,气质周正清雅,一举一动都含着力量。步法轻快,身姿飘逸。
这看着哪里像是前段时间还断着腿的狗蛋呀。
楚莹莹从没见过顾荆露出这样的一面,登时看得有些入迷。
顾荆的动作一顿,意识到少女在身后,他挽了个剑花,丢开了手里的树枝。
“你功夫不错呀。狗蛋。”楚莹莹雀跃的开口,杏眼亮晶晶的。
顾荆沉默。他似乎不太擅长应对过于热情和直接的性子,尤其是面对姑娘。
是以,在楚莹莹夸奖过后,少年顿了片刻才微微点头:“你醒了。”
“对呀。啊,走,我们去送送罗鸣。“
楚莹莹猛地想起来昨天的事情。
她匆匆梳洗了一番,拎着裙摆跑出了院子。顾荆犹豫了片刻,也跟着过去了。
河边已经有人早起来洗衣服了,敲敲打打的,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
楚莹莹冲着村口的位置跑去,风风火火的像只小麋鹿,哒哒哒的轻快极了。
罗鸣身上背着出远门的行囊,当看见村口站着的香儿时,他连话都不会说的了,只结结巴巴道:“香、香儿…”
裴香儿绷着脸,白净的脸上几颗雀斑调皮的落到鼻梁上,也是五官端正,眉眼秀气的一个姑娘。
她手里也拿了一个包裹,这会儿正鼓鼓囊囊的被放在地上。
罗鸣耷拉着脑袋,走过来时低着头:“你知道了…”
裴香儿眼睛红红的:“写封信,你就想走了?”
“你可真有本事,罗鸣。”
罗鸣垂着脑袋,自暴自弃的由着香儿数落:“我想去挣个军功,我想让你过好日子,我想你爹能同意我去提亲。”
黑脸大个儿慢慢抬头,语气也坚定起来。
“香儿,你信我。我一定回来。”
与其留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读书,记不住那些东西,不如出去拼一拼闯一闯。
罗鸣想着过去屡次登门提亲,都被裴屠户打出来的经历,一咬牙,开口道。
“香儿,我不想你受委屈。你夹在我和你爹之间不好受,我晓得。你让我出去罢,左右男人总要试一试,如此才不后悔。”
裴香儿今日来堵罗鸣,本来还想着打消对方的念头。
罗鸣就是个傻小子、大老粗。
他去从军?外面尔虞我诈的,这傻小子还不是被人骗?
她和楚莹莹是一样的想法,军功是那么好挣的?在那里能人辈出,甚至有不少身怀武艺的人,可罗鸣只是个有些力气的傻小子罢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去了那儿…
裴香儿想了一夜,眼泪都打湿了枕头,第二日急匆匆过来,就是想阻止罗鸣。
可是真的见了这傻小子,看到对方眼神里的坚定和光,裴香儿反倒说不出什么劝人的话了。
“你…真的想好啦?”裴香儿忍住泪,只盯着罗鸣的眼睛这么问。
罗鸣不敢和这双泪眼对视,狠了狠心才点头:“嗯。想好了。”
“那你去罢。”
裴香儿反倒忽然一笑。
她拿起地上的包裹,递给罗鸣:“路上带着吃,这是干粮。我还纳了两双鞋子,原想过段日子给你的。你带上罢。”
楚莹莹赶过来时,正望见这一幕。
她一起长大的香儿,一贯就是泼辣又呛口的性子,然而这会儿却温声细语的和罗鸣说话,然后一样一样的把自己准备的东西送给人家,明明掉着泪呢,却默默用袖子擦掉了眼泪,只字不提挽留。
她鲜少看到香儿这一面,便拉住了顾荆,让对方和自己站远一点,不要去打扰了香儿和罗鸣道别。
香儿的反应,击垮了罗鸣这个傻大个的心防。
他蹲了下来,抱着脑袋哽咽:“不去了,香儿,呜呜我不去了!”
他真是舍不得香儿,一看香儿掉眼泪,他魂都要碎了。
他这么一哭,在楚莹莹的注视中,裴香儿忽然一收眼泪,撸起袖子拽住了罗鸣的耳朵。
“哎哟,香儿。”罗鸣有点回不过神,愣愣地看着她。
裴香儿一字一顿:“既然决定要去了,麻溜的拿着包裹赶紧走。男子汉大丈夫,别在这哭。”
罗鸣委屈的捂着耳朵站了起来:“香儿。”
裴香儿面无表情:“去罢,我等你三年,三年后的今朝你若不回来,我就找人嫁了。”
罗鸣一听,一时更不想去了。
然而裴香儿却把包裹往他怀里一塞,凶巴巴道:“出去了别给我丢脸,要有点出息,别人欺负你,不许哭。看到厉害的人,学着点儿。你这身力气和块头放在那,孬好给我混出点样子来。”
她这样子叮嘱人,罗鸣听了连连点头,一下子心里就有主心骨了,不慌了。
“香儿,你还是这样骂我,我舒服。”
方才见香儿哭了,罗鸣一下子就六神无主了。
楚莹莹在身后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噗嗤笑了出来。
她悄悄看了顾荆一眼,发现少年脸上也带着笑。
两人对视了一眼,顾荆像是意识到什么,笑容倏然消失,拳头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
少年青涩的反应,就像个红了的柿子挂在枝头轻轻摇晃。
楚莹莹晚弯起唇,忽然凑过来,小声道:“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她对自己的童养夫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对感情忠贞,还有长得好看,就够啦。
其他的养家糊口出人头地,就随便罢。不强求。
“你做我童养夫,就我养你啊。”
少女冲着顾荆灿然一笑,然后跑去和罗鸣道别了。
只剩顾荆原地站着,微微怔了片刻。
少女方才那一笑,柳叶眉弯弯的,唇也红红的,是荷花初绽的美好。
*
送完罗鸣,看着对方走远了,楚莹莹才看见香儿又在抹泪。
这会儿,方才还凶巴巴的少女,哭的鼻子通红,抱住楚莹莹不住的抽噎。
楚莹莹安抚她:“香儿,罗鸣其实是会一点武艺的,而且他力气大,胆子也大。到了军营里,想必是会比普通人出挑一些的。你别担心啊。”
裴香儿点点头,终于止住了眼泪。
少年人的情意才刚开始,就要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远去,自此一别,至少三年才能归来。
裴香儿平时看着再泼辣,到底还是不舍的。
但也只有当罗鸣走了以后,她才敢在楚莹莹这样子的玩伴面前展露。
楚莹莹则有些不解:“香儿,你既舍不得他,方才为何不留下罗鸣?他已经不想走了,还哭得那般不舍…”
要不是香儿说了罗鸣一顿,恐怕傻大个就留下来了。
裴香儿摇了摇头,擦去脸上的泪痕道。
“罗鸣一见到我,只是当时昏头。倘若没有走成,也许第一天第二天,我们还好好的,可第三天第四天,往后每一天他想起我阻了他去从军,他会埋怨我,也会遗憾后悔。”
傻小子能给她写这封信,就说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她不能拖后腿,反倒要给罗鸣一点儿劲。
“况且,我爹不同意我俩的事,这始终是一个心结。”
“我信他,三年后他一定会回来。”
裴香儿看着远方,目光坚定。
楚莹莹跟着用力点头,心里却忽然很感慨。
——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身边的小伙伴们,在碰到“情”以后,仿佛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变得那么不一样。
这让楚莹莹很感慨。
回去的路上,裴香儿忽然扭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顾荆。
然后神神秘秘笑着问楚莹莹。
“阿莹,给我从实招来,你那表兄真的是表兄?”
楚莹莹心里一惊,脸上却欲盖弥彰的露出肯定神色:“当然啊。他不是表兄,怎么能住我家中!”
裴香儿拱她一下,手笼在少女耳廓,一字一顿笑着道。
“住在家中的啊,也有可能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一句话惹得楚莹莹握紧小拳头追着打她。
“胡说,你再胡说!才不是!”
也不知怎么的,平日里对着狗蛋,她怎么逗弄,都没脸红耳热过。
这会儿被香儿一打趣,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女追着裴香儿,打打闹闹的跑远。
“你再说,再说。”
“哈哈哈哈,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吗,哈哈哈哈,哎,我喘不过气了。”
远处传来裴香儿和楚莹莹的笑闹声。
“阿莹,我不瞎说啊,你那表兄真俊,你俩真般配。”
裴香儿有些羡慕:“想来若是你们二人生出情愫,你爹娘定会同意的罢。你表兄瞧着是个读书人。”
小道上跟着的顾荆,一时往前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耳廓绯红一片。
习武之人的耳力灵敏,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他全听了个遍。
——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
翌日回去,楚莹莹发现狗蛋在黄昏时不见了。
她怔了怔,刚要出门去找,就见院子外进来了一道身影。
顾荆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裳,一副典型的樵夫打扮,身后背着一大捆柴禾,左手还拿着一柄开了刃的斧头。
楚莹莹稀奇道:“你怎么去砍柴啦。”
少年沉默地放下柴禾,挨个堆放到院子里专门放柴的地方。这才转身沉声道。
“闲着也是闲着。”
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何,不太敢直视楚莹莹,只对着地上的柴禾说话。
楚莹莹对狗蛋的羞涩见怪不怪了,她抿着唇笑。
“你…是不是那天听到了什么啊?”
顾荆眼神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听到什么?”
楚莹莹走过来,掐着小蛮腰盯着他看了会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哦。没什么。”
她总觉得这几日狗蛋变得勤快了不少。
不仅会去砍柴了,甚至还会在她去剁鸡草的时候,主动帮她忙。
还别说,这样的狗蛋让楚莹莹在家事方面轻快不少。
天色暗下来后,楚行和田娘从外头一块进来,老远就看到自家烟囱炊烟袅袅。
“莹莹近来长大了,越发勤快了。”
楚行感叹。
从前女儿被娇养着,常常满后山的疯跑。楚行也曾和田娘担忧过,怕这孩子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往后到了年纪不好找婆家。或是日后嫁出去了,小性子还在,和夫家处不好关系。
可而今,自家莹莹的性子却像是被磨平了不少。
看着有大姑娘的样子了,他和田娘晚回来一会儿,家里就总是饭菜都做好了,只等着他们坐到桌边用膳。
然而两人进了屋子,见到的场景却不是想象中女儿在生火做饭。
灶口坐着加柴添火的竟然是狗蛋!
而女儿莹莹却躺在门边的椅子上,慵懒的缩成一团,手里的蒲扇还一扇一扇的。
“……”田娘和楚行都呆住,错愕了一瞬。
楚莹莹瞧见爹娘回来,不慌不忙的从椅子里站起来:“爹,娘,你们再等等。饭菜马上好了。”
小少女身上干干净净的,皮肤也光洁白皙,脸蛋就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清爽白嫩。
那把蒲扇在她手里,扇出了大家闺秀纳凉的味道。她浑身上下清清爽爽,长得又娇美,这副模样说是被人服侍的小姐都有人信。
相比之下,在灶口忙碌的顾荆,袖子上都是黑灰,脸上也沾了一点,简直像个被压榨的长工,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
一会儿添柴,一会儿掀开锅盖翻炒一下锅里的菜。
少年明显是不干粗活的人,做这一切时紧张的如临大敌,甚至无暇顾及刚回来的楚行二人。
田娘和楚行进来时,万万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莹莹你这…”田娘一把将楚莹莹拉到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训斥道。
“你怎么回事?狗蛋是客,你怎么让他去烧火做饭?”
楚莹莹无辜的抿了抿唇:“是他自己要去的。我拦都拦不住。”
狗蛋忽然这么勤快,她都觉得好奇呢。
然而少年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哪怕她刨根究底追着问,狗蛋都不一定多说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