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狸果真忠心耿耿,带着一包裹的吃食去找顾荆了。
少年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那枚狐狸给的红果子他吃得很慢。但那点果实肉,甚至不够塞牙缝,反而因为味道清香,勾动了味蕾,让人变得更饿。
他的腿似乎是断了,摸着疼,一动疼,下床这个动作便疼出一头冷汗。
红狐狸来时,顾荆刚撑着床要站起来,却因为力气不支,腿伤又严重,直接摔到了地上。
红狐狸朝他吱哇乱叫,然后一屁股对着他,让少年把脖子上挂着的包裹解开。
这狐狸被教得实在是好,一举一动都很灵,每个情绪都传达到位。
顾荆迟疑了一瞬,在狐狸的催促里,缓缓解开包裹。
然后零嘴掉了一地。
炒豆子的香气隔着布料,都藏不住。而里面还有十来块酥糖和几片肉干。
顾荆看着这些吃食,愣了愣。
红狐狸快准狠的叼起几颗糖和肉干,扭头就跑,尾巴摇得像只狗。
辛苦那么久!就是为了骗小主人的肉吃!
它好快活!
剩下顾荆还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狼狈姿势,看着散落一地的零嘴,眼神复杂。
少年额前的黑发被冷汗打湿,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他过去在最尊贵的宫中锦衣玉食,什么都没缺过,只有挑剔的份。
而今到了今日的境地,所谓太子头衔,成了催命符。
他一无所有,只能狼狈苟活。却有人不求回报,把能给出的全部,悄悄送到他面前。
少年透过那红狐狸,忍不住勾勒昨夜洞穴里,曾经被他吓哭的小姑娘。
她说过,她娘不许她乱救人。
所以…
想了一番半夜里少女使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拖曳到这个矮小简陋的土坯房的样子。
顾荆黑漆漆的眼眸闪过些微的动容。
*
楚莹莹老实在家待了不过一日,就有些受不了了。
哪怕小狐狸常来窗边找她,也解不了闷,那些话本她也都看完了,无趣的很。
今日楚行没去私塾,她缠过来小声道:“爹,你替我和娘说说好话吧,天天关在屋里,我真的闷死了。”
这外头有官府的人来搜查逃犯,和她有啥关系。她可是良民,不怕那些人。
楚莹莹是真不习惯关在院子里,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门前屋后晒晒太阳,太没劲了。
楚行生得斯文,长得是一派书生的样子,这幅容貌很好的传给了楚莹莹。
父女两人在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但楚莹莹身上并没有那样的书卷气,整个人也很灵动,看着便是个狡黠的性子。
楚行站直身子,院子里晒着的竹简让他看着更像个文人雅士。
“莹莹,便听你阿娘的话,她说的总没有错。”
楚行凡事都听妻子的,素来尊重妻子的意见,哪怕女儿来诉苦,多半也是打太极推一下。
楚莹莹气死了,叉腰:“哼,爹娘都不理解我。不就是怕我成天在外跑来跑去,找不到好夫婿嘛!”
少女杏眼眨了眨,忽然兴奋起来:“其实我早瞧好人啦。爹,你和娘说,让我出去。我马上就把人给你们带回来。”
田娘从后院过来,刚好听到女儿在这里大放厥词,冷哼一声:“那你说说,瞧的是哪家的儿郎。”
女儿是自己生的,就那点小心思和伎俩,她还能不清楚。
多半是在找借口,声东击西,好让他们放她出去。
也不知道那后山有什么吸引莹莹的,成天让个干干净净的丫头像个皮猴子似的往里钻。
楚莹莹差点蹦起来,她扔掉了手里捏着的一根草,一下子蹿到田娘面前,抓着她的衣袖晃。
“娘,我的好阿娘,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这就出去把人领回来,好让你瞧瞧,那人怎么样,是否能当我的童养夫。”
少女笑得见眉不见眼,杏眼弯成了两道月牙。
田娘哪能信,她这女儿往日里眼光高还爱挑剔。
从前让莹莹去私塾送个饭,见到了那些年纪相当的少年郎,人家学子看到她拘束的手脚不知道如何放了,明显是看上了莹莹。可莹莹倒好,回来了只觉得那些少年郎呆。
真是半点没开窍,也没有女儿家那些情愫。
她要戳穿莹莹的大话,一边的楚行就来打圆场了:“那些官兵昨日走了便没来。莹莹往日里就爱出去,随她罢了。”
平日田娘扮演的是严母,而楚行则是慈父。
“你就惯着她。”田娘没好气。
楚莹莹却蹦了起来,她手指绕着腰间的衣带,一听能出去眼儿都亮了。
“谢谢爹爹!阿娘,我最乖了,我去抓野鸡给你吃!”
少女欢呼雀跃,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才一日没出去,便跟过了数个春秋一般。
楚莹莹看到蓝天白云绿的庄稼,都恨不得挥个手。
往后山跑时,跑得急了,竟然被绊了一下。
“哎哟!”少女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她蹙眉拍着手起来,却见右手边的地里正横躺了一个昏迷的少年。
少年面如冠玉,薄唇紧抿,鼻梁也高挺。
就…这么好看的脸,楚莹莹第二次见了。
只是这次,这人头发都梳理整齐,身上衣衫也像是被洗过,没了血色。
竟然有种翩翩公子落难的脆弱美感。
“怎么又是你呀。”楚莹莹戳了一下少年的脸,觉得这张脸真是赏心悦目。
第4章 那副温柔小意
楚莹莹回家了,连蹦带跳去喊爹娘。
“娘!阿娘!快来看我的童养夫!”
少女连拽带拉的,把田娘从院子里一路拉到了田地。
见莹莹这么着急,楚行也放下手里的竹简,跟在了后面。
然后夫妻两人面面相觑,看着那脸色苍白人事不知的少年,一时失声。
楚莹莹跃跃欲试,去拽地上的少年:“爹,爹,你快看看他,他还没死呢。”
比起楚莹莹,田娘夫妻二人毕竟阅历深一些。
楚行先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经过,才压低声音:“先把他带回去。”
楚行通医术,看到伤者自然动了恻隐之心。
田娘却犹豫,她狐疑地盯着地上的少年,暗自猜测对方是否身上有什么麻烦。前几日来村里巡查的官兵,是否和对方有关联。
可看楚莹莹父女二人都一副“咱们若是不救他,他就要死了”的神情,终究还是轻叹一声。
“走吧。”
…
“高烧不退,身上还有许多外伤。腿骨这里还断过,但简单敷过草药…”
楚行给少年把了脉,再一瞧那伤处的草药杰作,下意识看向楚莹莹。
就这半吊子的处理方式,实在是像莹莹能做出来的。
“莹莹,去我药箱找这几味药。”
楚行写了药方,心里对这少年的伤便有了几分数。
楚莹莹乖乖捏着方子,去找药了。
他们家里是可以自己煎药的,楚莹莹虽然不爱医术,但耳濡目染,这些打杂的事情还是能上手的。
等她走远,田娘伸手,揪着楚行胳膊上的一点肉,直接走到院子里。
楚行颀长的身形,愣是没反抗,乖乖跟了出去,只嘴里轻轻嘶了一声:“娘子轻些。”
田娘又狠狠拧了她一下,这才道:“你怎么回事,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那少年是个麻烦,来历不明还深受重伤,那是普通人家能沾染的事情吗?”
楚行也知道娘子说的有道理,他拍拍田娘手背安抚:“医者仁心,既然看见了,也不好不管呐。再者…”
书生样子的男人低声道:“咱们莹莹不是瞧上了这小子么。”
光看相貌,的确是不错的。看着龙章凤姿,气度卓然,一看便是好人家里养出来的金贵公子。
也不怪莹莹嚷着要对方做童养夫。
田娘气不打一处来,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骂道:“她年纪小,不通事,你也不晓得轻重?不说那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底细,他细皮嫩肉的样子,是咱们这小地方能留下来的?”
差点被气了个趔趄,田娘眉心蹙着。
楚行最见不得自家娘子动气,忙认错:“别气别气,待他醒来伤势好转,便将他送走。”
田娘捂住额头,颇有些无奈,沉沉叹气。
“这事你别管,我来说。莹莹那性子,少不得要闹一闹。”
果不其然,待听了娘说不能留这少年在家里,要尽快送走。
楚莹莹不解:“娘,他还没醒呢。也许他只是富家公子,只是出门在外遇到了土匪。就这么把人轰出去,也…我不同意。”
少女低头搅着头发。
她还没见过对方睁眼的样子,也还没让人家还救命之恩呢。
就这么放走“金饽饽”,怎么都不太情愿。
少女心里藏着事情,果然比平时倔。
田娘想拧她耳朵,可看着这张皱着的小脸,偏有点下不了手。
“莹莹,你瞧中他什么了?”
楚莹莹抬眸,一咧嘴:“他好看。”
这可是最臭美的红狐狸都盖章认可的,楚莹莹偏就要看看对方醒着时到底有多貌美。
田娘皱眉:“你这是以貌取人,若他是个坏人呢?”
楚莹莹:“那我也不怕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得随我。”
少女说得理直气壮,小手把玩着袖子里滑出来的一截竹管,她一拔开塞子,里头那条白色的小蛇就探出了脑袋。
楚莹莹弯腰,任凭小白蛇游出来:“最近没功夫管你,自个儿去觅食罢。别乱咬人。”
她一吩咐,小白蛇就懂事的摆摆尾巴,看着极聪慧。
田娘看着女儿这举动,眼皮抽了抽。
那小蛇外人看着只觉得灵巧可爱,但她是莹莹阿娘,比谁都清楚这是女儿捣鼓出来毒性最强的一条蛇。
在弄那些乱七八糟的防身之道上,楚莹莹的天赋与生俱来。
田娘甚至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道:“找夫婿是大事,你若要找童养夫,也得从家世清白的人家里找,不能随便找个来历不明的人,只图人家相貌好,是不对的。”
楚莹莹扣着手里的竹管,闷闷道:“爹认识娘的时候,不也是图娘长得好吗?”
她可没少听爹娘的恩爱故事。
娘刚出阁那会儿,除了长得好,便没别的优点了。听说性子也差,是能一怒之下让人血溅三尺的妖女。
妖女得到了自己的书生,这不日子过得很美满嘛。
田娘愣是被说得哑口无言:“你同娘怎么一样!”有点气急败坏了,伸手要去拧耳朵。
楚莹莹眼疾手快躲开:“哎呀呀再给我拽耳朵,它变大了好丑,娘!我的阿娘,是我错了,不就是个男人么,怎让我们娘俩翻脸了,何苦来哉!”
院子里都是少女叽叽呱呱的声音,田娘简直被这丫头的古灵精怪气笑。
房内。
顾荆这番烧的昏昏沉沉,只迷迷糊糊觉得自己似乎被人带了回去。
他隐约听到了人交谈的声音,甚至还听见了洞穴里曾经被自己吓哭的少女声音。
只是对方再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性子柔弱胆子也小的样子,而是喊起来声音清脆又中气十足,仿佛在被人追着打,满院子的“阿娘阿娘”叫。
他十多年在宫廷里,从未听过如此肆意的嗓音。
嬉笑怒骂,没半点拘束。不像宫女的小心翼翼和曲意逢迎,也不像父皇的那些宫妃,声音柔媚矫揉造作。
顾荆的意识渐渐恢复,睁眼后有一瞬的恍惚。
这里…
房里的摆设陌生,看着便是普通的平头百姓家,只是挂在墙上的字画隐约有几分风骨。屋里虽然摆设简单,却并不粗俗,反而有股特别韵味。
窗开着,外头是一棵桃树,桃花盈盈绽放。
楚莹莹抢在爹面前,端着药跨入内室,声音轻快:“哟,你醒了呀。”
少女放下药碗,手背在身后,仔仔细细打量顾荆。
醒着的少年,是她这几日第一次这么认真看。
这次楚莹莹不从衣衫看起了,而是看脸。
顾荆身上的那床薄被,盖住了只穿了内衫的身体,他却紧了紧被褥,唇紧抿抬眸看楚莹莹,像是要防备什么,却认出楚莹莹是救了自己的人而重新放松下来。
少年黑眸漆黑如墨,两排睫毛长长,是经得起细看的精致。
鼻梁高,眉骨深邃,脸颊下颚弧度利落。
虽然他脸色有些苍白,却不减俊逸,反倒有股叫人想保护的脆弱感。
楚莹莹越看越满意,杏眼亮起来,微微抿唇点头:“你果真长得好看,是我喜欢的。”
开口一句话,直接让顾荆红了半个耳根。
少女这做派,可没了前夜在山洞里,被吓哭的胆怯和娇柔了。那滴溜溜转的杏眼,活脱脱一副漂亮小狐狸的模样,和那只红狐狸像是同出一源,满是灵气。
说的话也跟在挑面首似的霸气。
“你怎么不说话?”楚莹莹好奇,凑近了些。
咦,他皮肤可真好,看来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光这白皙,就不是村里那些经常干活的少年郎有的。
顾荆捏着被褥的手紧了几分,唇抿了抿,并没说话。
楚莹莹看他不声不响像个闷葫芦,有些无趣,可是实在喜欢那张脸。左右四下无人,爹娘不在,少女一时胆大,上手捏住了少年的下巴。
顾荆眼瞳一跳,表情却依然这副寡淡的样子。
藏在被子下的一只手,却悄无声息握住了一把匕首,只是在要刺出时又犹豫的克制住。
他暂时弄不清楚这少女的来历。见她和之前表现的性子截然不同,心里就有了些防备。
可却又顾念着对方的确是救了自己。
如今她却…
顾荆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竟然不顾男女大防,这样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