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觉得当初为了坐稳皇位,而不得不在刘家面前伏低做小,丢尽了帝王的脸面。心中一直耿耿于怀。
再见到皇后模样和自己的喜好如此不同,更觉得厌烦。
然而如今,皇后竟变成了他喜欢的那种美人,说话动听,垂泪时也娇弱动人,事事都依赖他,像是一朵漂亮的解语花,比起丹妃更令他动心。
从前皇帝在刘家面前,丢了多少脸面,有多记恨。如今在皇后这样的柔顺中,他就得到了多少的快感。
这种补偿心理,令皇帝有些着迷,竟是一时把梧桐宫重新捧上了天。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彩蝶,看着这些变化,既欣喜又有些不安。
若是娘娘早些顺着陛下,改变说话的性情,是不是娘娘也不用受到这么多年的冷待了?
可是…彩蝶却察觉,陛下每次赏赐了新的东西给皇后娘娘,娘娘都没有表露出开心的情绪,反倒是…笑得很凉薄讽刺。
可是娘娘怎么会露出这种神情呢?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罢。彩蝶不敢多想。
“娘娘,您不开心吗?”她撞着胆子问。
皇后用素手,轻轻折断了一支养在暖房里的玫瑰,抬眸看她,勾了勾唇。
“开心,怎么不开心。本宫这三十多年里,而今这段日子,才是最开心的时候。”
摘下来的玫瑰,被皇后送到了唇边,轻轻嗅了嗅。
“彩蝶,你看这支花,本宫已经折下来了,还能不能再放回去?”
皇后这些日子,虽是清瘦了许多,却也变得比从前美貌许多,像是想通了什么,整个人脱胎换骨,一举一动都有股难以言说的魅力。
彩蝶看了玫瑰一会儿,不知道皇后是想表达什么,就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摇头道。
“摘下来就是摘下来了,再放回去也回不到枝头。”
皇后满意的笑了,赞许的看了彩蝶一眼:“你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来。摘下来的花,也不能重新送回枝头。
所以,陛下给的冷待与磋磨,也不能因为她而今的刻意逢迎带来的恩宠,一笔勾销。
哪怕如今荆儿的下落找到了,可在这宫墙之外,的确曾经发生过最凶险的一幕。
她的皇儿,差点就悄无声息的死在外头。
有人狼子野心想害太子,陛下明明知道太子失踪,却乐见其成,屡屡的用话术推脱,仿佛盼着太子不声不响的没了。
陛下当真是狠心啊。对刘家也真是恨之入骨。
从前这些事情,皇后从来不会往深处想。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她可以接受陛下因为刘家,这些年给她白眼和冷落,却唯独不能容忍做父亲的,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如此毒辣。
看透了陛下的这副虚伪面孔,皇后的心也早就跟着死了。
她过去懦弱天真,这些年来只知道默默垂泪,怯懦的几乎有愧于刘家女的身份。
可荆儿失踪这件事,如同当头一棒,叫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不争不抢,别人就会不去觊觎。
她已经对不起爹娘了,不能再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陛下不给路,她就要去搏一条路。
……
陛下今夜又来了梧桐宫,和皇后缠绵之时,却忽的吐出一口血来。
“陛下!”皇后花容失色,被吓出了眼泪。
她急急给自己披上衣裳,慌乱的扶起脸色惨白的皇帝,高呼道:“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她赤着双脚站在地上,雪白的玉足落入皇帝眼帘。
那只脚的主人,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严寒冬日的冷,只为了陛下吐血的事情焦急。见无人进来,甚至急急奔出去大喊。
跑回来时,扶着皇帝,哽咽又焦急的安抚:“陛下,您千万不要有事,臣妾离不开您…”
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他吐出了一口血,再看到皇后露出如此焦急之色,竟然有些欣慰。
刘青是他的皇后,待他的确真心实意。往日是他辜负了皇后。
皇后自始至终都关切的搀扶着皇帝,等太医来了,她也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守着皇帝。
“朱太医,陛下是怎么了?”皇后轻声追问。
老太医仔细查看了皇帝的脉象,脸上露出了古怪之色。
“陛下…应是连日劳累,有些虚弱…”
说直白点,就是纵.欲过度,且还用上了一些虎狼之药。
从前陛下就有这种倾向,可若用秘方调理着,身体应是没什么大碍的。
可偏偏这次…好像伤及了根本,脏腑一股衰竭之相。甚至…
他隐隐在陛下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朦胧的死气。
可陛下是万金之躯,天龙真子啊,怎会有这种脉象?
老太医惊疑不定,拿不定主意。
他目光犹疑的落向一旁的皇后,然而视线却对上了皇后垂泪的脸。
皇后这些年的贤明,是出了名的。
那…约莫就是陛下先前和别的嫔妃太过纵欲,用多了那等虎狼之药,才会如此。
朱太医立刻打消了心中对皇后的疑虑,只开口道。
“陛下用的那等催.情之物,还得停一停…”
到底是老太医了,他资历高,有些话就敢说、能说。
等太医退去,皇后扑到了皇帝怀里,嘤嘤哭泣。
“陛下往后还是戒了那等腌臜的东西罢。你把臣妾吓坏了…”
皇后垂着眼,用最温柔哽咽的声音说着这些话,眼底却无波无澜,甚至闪过一丝快意。
谁都知道皇帝过去荒唐,夜夜笙歌,还爱用那种伤身的催.情香。
所以就算皇帝身体出现一些小情况,谁还会往别的地方想呢?
“梓潼,朕没事。”皇帝如今是越来越喜欢皇后了,安抚了一下因着自己哭泣的美人。
等宫人熬了药送进来,皇后亲手端过来,捏着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在嘴边吹了吹。
舀起药汤时,皇后的指甲在碗沿不动声色的磕了一下。
于是,便有细碎的粉末,隐蔽的落入碗里,和那些补药融为一体。
“陛下,喝药罢。”皇后垂着眼,把吹好了的药送了过去。
皇帝如今正是最爱她的时候,见她如此温柔小意,点点头,欣慰的坐直身体,顺着皇后一口口的喂药,喝了下去。
…
还有三日就要过年了。
楚家后院里,那头总爱用羊角顶人的公羊,被送到了裴屠户那儿,让他帮忙宰了分好。
于是当夜,楚家人又吃上了热腾腾的羊肉汤。
“阿娘,下次还是要多放些蒜头和姜,羊肉有膻味儿。”
楚莹莹一边吃,一边提出了意见。
田娘白她一眼:“那你别吃了。”
也不看看,这十里八乡,能跟她们家一样,过年宰上一整只羊吃肉的人家,有多少。
这丫头还挑三拣四。
“我不。”少女才不理会娘亲的挤兑,她抿着唇,吃的高高兴兴。
冬日里那么冷,吃羊肉才暖和呢。
她扭头看了看狗蛋,见美少年坐姿端正,却像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她轻声问。
“狗蛋,你不喜欢吃羊肉呀?”
顾荆桃花眼微动,摇了摇头:“只是不习惯。”
楚莹莹若有所思的看着,忽的开口:“等着,明儿我给你做叫花鸡吃。”
饭桌下,少女轻轻勾了勾少年垂着的一只手,像个学会了怎么蛊惑书生的小妖精。
顾荆一僵,羊肉的热气中,他慢慢红了耳根,却不动声色的捉住了那只柔柔的小手。
他手掌比起少女的白嫩纤细,要宽大不少。稍微用力,就把那只小手整个的包在了掌心。
楚莹莹怔了怔,显然没想到,狗蛋胆子会这么大。竟然敢当着爹娘的面,在桌子下捉住她的手。
在她的料想中,狗蛋容易害羞,又好欺负,稍微逗一逗就会脸红,而且还从来不会反抗。
总是一副随她为所欲为的包容。
然而这次…狗蛋竟然敢抓她的手!
她瞪着圆溜溜的杏眼看过去,表情奶凶奶凶,似乎在说——童养夫竟然也敢反抗?
少年微微垂眸,看向楚莹莹时,桃花眼一片潋滟。
冷白的肌肤,挺拔又俊逸的五官,眉峰锐利,黑眸却深沉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
楚莹莹和那眸光一对视。
怪哉,竟然有些红了脸,心口也开始噗通噗通变得紧张。
少女垂下脑袋,悄悄把自己的小手拔了回来。
——狗蛋,还挺会撩人。啊呜,她的小心脏都被狗蛋偷走了。
*
吃完羊肉,浑身热腾腾的。
楚莹莹黑白分明的杏眼转了转,奔到院子里,缠住了少年。
“狗蛋狗蛋,我们去看看阿十和小白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她是越看狗蛋越喜欢,这份喜欢,和当初的见色心喜,倒是也有几分不同。
狗蛋除了容貌以外,性格也讨她喜欢。
她恨不得屋里只有她和狗蛋,好叫她可以多逗弄几下少年。
爹娘都在,楚莹莹便跟千年的妖精遇上了会封印的法师似的,不敢太过造次,生怕被捉走。
于是,她想方设法的拐着狗蛋去没人的地方,像个想占人家便宜的采花贼。
顾荆垂眸看她,一眼便能看清少女眼底的狡黠。
但他素来就爱宠着她,于是,轻声应道:“好。”
出门时,生怕少女冷到,顾荆拿上了暖手的小炉子,还把少女的零嘴布袋也拿在了手里。
楚莹莹眨着无辜的杏眼,在一旁看着狗蛋拿这个、又拿那个,有些无奈。
“狗蛋,你好像我爹娘哦。”
顾荆也不生气,只把这些少女可能用到的东西都拿上了,才走到楚莹莹身边,微微俯身,安抚的摸了摸少女脑顶。
“走罢。”少年眸光宠溺,弯着的薄唇,形状漂亮。
楚莹莹看得有些呆住,小脸又是一红,却掩饰的哼了一声,快步走在了前头。
身后顾荆看着,包容的笑了笑,快步追了上去,把暖手的小炉子塞到她手心。
“拿着。”后山林子里冷,傍晚湿气重。
被少年这样事无巨细的宠着,楚莹莹就嘟着小嘴,勉为其难的接过。
“好罢。”
……
两人走过去时,红狐狸阿十带着身后的三只毛茸茸,摇头摆尾的热情接待着他们——手里的肉。
小土坯房里的小狐狸们,长大了不少,毛茸茸的两只,一红一白,性子也像阿十和小白一样。
白毛的格外胆小,但很温顺。红毛的则活泼极了,很是鬼灵精,像极了阿十。
楚莹莹拉着顾荆,给这两只小狐狸取了名字。
白毛的就叫“白雪”,刚好是一只公狐狸。
红毛的就叫“红玫”,是一只母狐狸。
四只狐狸在土坯房里,开开心心的吃着两个小主人带来的肉。
楚莹莹就靠着少年,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狗蛋,这月亮像饼子一样,真想啃一口它!”
少女指着天上,描述也很新奇,很符合她往日里吃货的人设。
顾荆弯了弯唇,听着少女这些快活的形容,时不时会摸一摸少女的小手,或者小脸,确定一下温度。
楚莹莹被他这样老妈子的关切,弄得烦不胜烦,在顾荆再一次伸手过来时,她啪的拍掉了少年的手。
“哎呀,你总这么勾着我,不上不下的,还不如来个痛快。”
楚莹莹觉得自己的童养夫,是在存心勾引她!
少女忽然恶向胆边生,把暖手的小炉子往顾荆怀里一塞,见少年错愕的接着暖炉。
她踮起脚,闭上眼睛,奶凶奶凶的嘟起嘴。
“来亲!”
温柔月色下,少女一张脸粉白.精致,已经长成了娇美动人的模样。就是柳下惠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顾荆看着逼近的红唇,喉结动了动。
“莹莹…”他声音很轻,看楚莹莹时,像在看自己最珍贵的宝物,舍不得多碰。
楚莹莹闭紧双眸,又凑近了一点。
红唇就在顾荆触手可及之侧。
少年轻轻叹息了一声,微微垂眸,薄唇落向了身侧美人的鼻尖,像一片微凉的雪花,轻轻触碰。
楚莹莹睁开眼,小手捂住鼻子,看着顾荆时,满脸不可思议。
像是在说“这你都能忍住不亲?你还是不是男人?”
顾荆被她这样的眸光看得耳根微红,却抿着唇,声音温柔坚定。
“等到来日大婚…”
他不想轻薄自己最珍重的姑娘。
少年的心意炽.热又滚烫,楚莹莹怔了一会儿,眨眨眼:“狗蛋,你可和那些话本上写的男子,真不一样。”
话本上那些男子,甭管多么霁月风光又丰神俊朗,面对温柔乡的诱惑,就没一个能挺住的。
不像她的狗蛋,能忍住!的确里里外外,都是个正人君子!
这样一想,少女开心了起来。
她退后了一步,重新把暖手的小炉子夺了回来,美滋滋道。
“狗蛋你不错,经过了我的考验啦。”
亮着杏眼的少女,笑靥如花,落在顾荆眼中,便是最美丽的一幅画。
往后的那两年,他曾经有过些许的懊悔。
也许那一夜,应该吻上去,不做什么正人君子。
*
夜深了。
顾荆似有所觉,听到了什么声响,他翻身从楚家院子里走出。
一道黑影落在他身前,递过来一张纸条。
身姿挺拔的少年,皱紧双眉,似是意识到宫中定然发生了大事,否则暗卫不会不顾规矩半夜闯入楚家,来传送消息。
纸条展开,只有八个大字——陛下病危,速速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