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不是这位鬼杀队的剑士所描述的、从别处逃到村子里来的鬼,而是有着六只眼睛的、腰侧也别着长刀的鬼,和被黑色的长发遮挡了上半张脸的、抱着琵琶的鬼。
之前的某一天,他因为去镇上卖柴而耽误了回家的时间,不得不在夜里赶路,却在经过河岸附近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正是“鬼”发出的声音。
而它们则更先发现了他。
那两只鬼似乎因某个问题而产生了不同的意见,但他当时太害怕了,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会死掉,所以大部分内容都没能记住,除了一个名字。
「鬼舞辻无惨。」
这个名字,是那名抱着琵琶的鬼亲口对他说的。这个名字仿佛是什么开关,在被她说出口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它们的辩驳停止了。
正是在那个时候,她说,「鬼舞辻无惨已经死了。」
炼狱杏寿郎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他又觉得这户人家的儿子没有说谎,可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为何其他的鬼还活着?
产屋敷的家主、鬼杀队的主公曾告诉过这些“柱”们,这世上所有的鬼都是鬼舞辻无惨制造出来的,所以一旦鬼舞辻无惨死了,其他的鬼也会随之消失。
可这些鬼非但没有消失,甚至还开始收敛了许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约束了行动一样,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炼狱杏寿郎想不明白。
第二天的早晨,炼狱杏寿郎和这户人家告别。临走时他告诉这户人家:“已经不用再担心了。”
他昨晚的借宿只是做样子给“鬼”看的,在夜里大家都睡着的时候,炼狱杏寿郎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去,将以为可以趁夜逃走的“鬼”斩杀了。
他带着最新收获的“鬼舞辻无惨已经死亡”的消息,回到了鬼杀队中。
——*——
在经过了藤沼正春长达数月的无证培训之后,阿雀成功无证上岗了。
她在藤沼的介绍下来到了藤沼任教的学校工作,成为了藤沼的同事——共用一个办公室那种。
对此阿雀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她的前男友以前当医师的时候,也是无证上岗的赤脚医生,甚至是那种医着医着就把人医成鬼或者直接医死的庸医。
可即便如此,她的前男友也没有放弃他的医师梦想,仍在当鬼王的空余时间里,努力地研究着各种药剂,其觉悟之高令阿雀叹服。
这有时候会让她觉得,前男友的热情大概也不在鬼王的位置上,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鬼仍然没有一套具体规范的社会秩序,仍然只是乱如散沙地活动着。
所以相比较之下,阿雀这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
可就在她正式开工的第一天,她就累得趴在了桌子上。
“好可怕,”她啜泣着向藤沼的方向伸出了手,“小孩子真的好可怕。”
和他之前描述的完全不一样,那些小朋友一点也不可爱。上课的时候叽叽喳喳地吵闹,下课又到处乱跑,吃饭都不愿意坐在座位上坐好,阿雀觉得自己的教学事业在开工的这天就遭遇了沉重打击。
这比当鬼王难好多噢。
正在批改作业的藤沼抬起了脸,阿雀这时候才发现他戴了眼镜,虽然这种情结来得奇奇怪怪,但阿雀总觉得——戴眼镜的人看起来都很有文化。
阿雀也很想当文化人,但妖怪的视力优越得不可思议,实际上完全不需要这种东西。
她更加难过了。
藤沼看出了她的难过,也听到了她发自内心的哭喊,但他还是很残忍地提醒阿雀:“你的作业没有改完。”
不用经历写作业这一属于学生的痛苦环节的阿雀,却体会到了比它更加可怕的改作业的痛苦。
——好难看的字迹。
——好离谱的错题。
这仿佛是某种扭曲的咒语一样的、写在了雪白字面上的奇怪符号,以及仿佛没有上过这堂课一样的、甚至像是完全没有上过学一样的错误。
阿雀不由得落下泪来。
社会的毒打好可怕,想回无限城。阿雀开始想念起她的美女秘书和前段时间在她面前怒刷存在感的彩虹屁小能手。
下弦之壹的魇梦,是个能吹得她都心花怒放的工具鬼。
她觉得这个工具鬼很有前途,工作水平暂且不提,主要是真的很上道。
具体表现在望向老板时痴迷的眼神、带着红晕的脸颊、以及彩虹屁满级的、开口闭口我觉得很幸福的语言技能。而且最重要的是——很听话。
简直就是优秀员工的典范,工具鬼们的标杆。
两相对比之下,阿雀觉得自己又重拾了当鬼王的热情。
无限城的大家说话又好听,长得又好看,她现在超喜欢那里了。
想到这里的阿雀默默地合上了手里的作业本,试图在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上班族的第一天就宣告退休。
而这样的念头在对上了藤沼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后,被强行压了下去。
她最后还是哭着继续工作了。
下班之后藤沼说要请她吃晚饭,庆祝她的第一天入职,但阿雀说她完全吃不下了,不仅今天吃不下,明天后天大概也吃不下。
藤沼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你自己说要学这个的吗?才第一天而已。”
就是因为第一天,阿雀才会如此痛不欲生。她觉得自己选错了,要是能有重选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成为一名勤勤恳恳的鬼王,为鬼的未来规划出一片新天地。
这样的机会并不存在,因为藤沼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她头皮发麻。
所以唯一存在的,只有藤沼给的、让阿雀再选一次要不要和他一起吃晚饭的机会。
这一次阿雀选择了吃,因为是藤沼请客,不吃白不吃。
不过今晚他请客的地点就不是之前的路边摊了,而是正正经经的高档餐厅,外观优雅装潢精致——是阿雀很少来的西餐厅。
自从明治维新之后,阿雀眼中的世界就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几十年前大部分人还在用烛火照明,用牛车代步,但几十年后四处都通了电,一切都变了。
人类文明的进步正在改变世界,同时也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甚至改变了人类的思想。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类,不再相信鬼神之说,也不再信奉神明。
“天”的力量,似乎已经开始有所削减了。如果继续按照这样的方式发展下去,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哪怕是“天”也真的会迎来消亡。
而藤沼看到了这样的征兆,他觉得只要再等等就能等到合适的时机,而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和他一起等待着的人。
神代雀也在等待着“天”的死亡。起码他是如此认为的。
而神代雀也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他希望在他未来的计划中,也能够拥有神代雀这个同伴的存在。
她必须像他一样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而不是为了一个人类昏头转向。
——即便这个“人类”,也并非是真正的人类。
藤沼正春远比他表面所示人的模样果断狠厉,从阿雀拒绝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思考着如何将她拉回自己这边。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她所喜欢的那个人类也死于“天灾”。
无论真相如何,只要让神代雀这样认为就可以了。他希望神代雀也能对“天”产生恨意,这份恨越深越好。
他是能够体会到这份痛苦的,因为这正是他曾经经历过的。
或许其中也有几分私心——我失去了一切,而你却仍拥有着。这样的现实,让藤沼也开始嫉妒起了神代雀。
与此同时阿雀则是毫不客气地开始点菜,丝毫没有考虑藤沼钱包的意味。
藤沼面上的笑仍在维持着他一贯的温和可亲,他看着阿雀点完后将菜单递给自己,接过菜单的同时对她说:“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吧。”
第33章
藤沼要介绍给阿雀认识的, 是之前他担任过家教的一户人家的夫人。
那位夫人有位极为要好的朋友, 但那位朋友的儿子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 所以没法像普通的孩子那样去学校上课,只能请来老师到家中授课。
不过那孩子的脾气稍微有些古怪, 沉默倒是其次,更多是对外人的抗拒, 哪怕是对母亲给他请来的老师也是如此。
“所以太田夫人前些时候来问了我有没有同事可以去给那孩子当家教老师,但我认识的人不多, 其他人都没有空余的时间。神代你去吗?”
阿雀歪了歪脑袋,这和她想的有些不大一样。
看出了她神色间的意外, 藤沼笑了起来:“你以为我要介绍什么人给你认识?”
“你的其他朋友。”阿雀认真地说。
她觉得这一千年来藤沼或许找到了其他和他有着同样目标的存在, 而现如今他打算将其介绍给她认识。
但藤沼说:“我没有其他朋友了。只有你。”
于是阿雀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她说:“我现在也只有你了。”
藤沼正春有没有相信并不重要, 至少阿雀自己是相信了。
而无论是什么事情, 只要连自己都能说服, 那么让其他人相信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阿雀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他要突然给自己介绍这种工作。
藤沼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不喜欢学校吧,你一直都不喜欢和太多人往来。”
他笑着贴近了阿雀, 声音轻轻的, “我只是想看看神代你有没有变, 但是还好,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顿了顿,“我也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是从久远的过去苟延至今的亡魂,心里藏着要将“天”也拖进地狱的疯狂。
而这疯狂从千年之前延续到了如今。
——*——
藤沼给阿雀介绍太田夫人时,那位太田夫人也将自己的朋友井上夫人也带来了。
井上夫人对阿雀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原因是阿雀看起来很温柔,就像太田夫人在向她形容藤沼的时候一样。
她说藤沼老师是很和蔼可亲的老师,她的孩子一直都和他相处得很好,那么他介绍的人一定也会是和他一样好的人。
当事人藤沼象征性地谦虚了一下,说完全是因为太田夫人是位温和好相处的夫人,所以无论和谁都能相处得很好。
对此阿雀并不打算发表任何看法。
藤沼一直都是个很乐观开朗的人,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阿雀都觉得人类很难理解。和她所熟悉的妖怪们的直白不一样,人类说出来的话、露出来的情绪,都让她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但这样的疑惑在藤沼面前说出来的时候,他说神代你不也是这样的吗。
入内雀一族有着与生俱来的谨慎与小心,从不将自己的真实面目展露在人前,甚至时常以人类的身体作为装饰,哪怕是一些阴阳师也无法辨其真假。
“这是一种本能,伟大而又不凡,你应该感到骄傲才对,”藤沼摸了摸她的脑袋,“为你的强大与不平凡。”
他总是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也总说阿雀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并不是个可信的男人,所以阿雀也不信任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很喜欢他,比起其他的妖怪朋友,这个人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而过于了解她的人,如果不是“朋友”而是“敌人”的话,就会给她带来许多麻烦。
同样的道理之下,藤沼也将这样的现实看得极为透彻,所以他总会顺着阿雀来,同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们永远都是站在同一战线的“朋友”。
时至今日也仍然是。
神代雀露出一副安静的模样回答着井上夫人的询问,在与对方敲定最终决议,商量好她何时上门见一面那个孩子之前,阿雀问了一句那个孩子的情况。
“俊国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身体一直不大好,所以有时候会脾气会有些……”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提起自己的孩子井上夫人的神色变得柔和下来,可眉眼间却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与忧郁。
或许情况和她说的会有些出入,不过比起继续留在学校,阿雀还是觉得上门当家教比较适合自己。
当然,如果这种形式也不适合,她就要重拾自己的鬼王梦想,回到那座无限宽广的梦幻之城,构筑一番伟大的事业。
其实简单来说就是跑路,而给她介绍了这份工作的藤沼,阿雀跑路之后,他的名声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你又在想什么?”
在她们离开之后藤沼看到阿雀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样,顺口问了一句。
“我在想如果那个孩子也很不可爱怎么办。”
她托着下巴嘟嚷道:“虽然通常都是可爱的啦……”
可爱的小朋友的例子有很多,比如夜卜,再比如堕姬。
但仅限于部分时间,且在某种特定条件的前提之下。
“一定会很可爱的,”藤沼并不是在安慰她,而是发自内心地笃定:“从你的视角来看,绝大部分东西都会是可爱的。”
阿雀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弱者对强者有着本能的憧憬与顺从,而神代你一直都很强大,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无论是作为妖怪还是作为“鬼王”。
阿雀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可是我现在连光明正大出现都没有办法……”
闻言藤沼的眸色微变,他站起身走到阿雀的面前,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脸颊。
藤沼抬起脸注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了下来,轻柔而又郑重:“所以我们才要做些什么,你不该这样活着,胆战心惊、畏首畏尾,我所认识的你,绝不会真的甘心一直过这种生活。”
在他心目中的神代雀仍是那个傲慢而又自由的大妖怪,所谓规矩在她面前不过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