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善变的。”
藤沼冷静地指出:“但你不是人啊。”
阿雀:“……都差不多嘛。”
虽然藤沼不愿意教她,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世上会说英文的也不止他一个,阿雀以前去童磨的寺庙玩时,教徒里也不是没有富贵人家出身的存在。
时隔许久,阿雀再度光顾了童磨的寺庙。
她抵达寺庙的时候正是黄昏,残损的斜阳平铺着橘红色的靡艳霞光,童磨拉开了和室的障门,站在门口将手搭在门框上。
“阿雀~”见她来了,童磨毫无芥蒂地挥了挥手,仿佛发自内心地欢迎着她的来访。
“阿雀是想我了吗?”他笑起来,脸上挂着的笑容平白让他增添了几分天真的稚气。
阿雀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她实在太想念他了。
童磨面上笑意更深,“我好感动~”
他说着便伸手抱她,阿雀没有躲开,被他抱了个满怀,末了还被蹭了蹭脸,抬起眼睛看到的就是童磨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童磨任由她看,既不会像藤沼那样暗地里的心思一层又一层,也不会像她前男友那样动不动就翻脸不认人。
所以阿雀使唤起他来,完全没有半分顾虑和担忧。
“为什么忽然想学英文了?”
对此阿雀的回答是学无止境。
她说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过懈怠了,所以决定从现在开始勤奋刻苦。
童磨眨了眨眼睛,问她是不是以后都想投入学习的怀抱。
“这个就不必了,”阿雀一脸正经地抬起手,“毕竟也得劳逸结合对吧。”
——劳几个月逸几百年那种劳逸结合。
完全没有读到她心理活动的童磨深受感动,决定和她一起投入学习的怀抱。
阿雀:“……”
有上进心是很好的事情,多学点知识也没有坏处,阿雀深明大义地表示了自己对他的支持,然后和他一起坐在了和室里,等着他找来会英文的信徒。
忽然被传唤过来,还以为是教祖要听自己倾诉的信徒,看着眼前两双求学若渴的眼睛陷入了对现实的怀疑。
……我是来追求极乐的,不是来当老师的。
只不过,这种话也没人会听就是了。
——*——
一方面阿雀在万世极乐教和童磨当同学,看着他压榨寺庙里的信徒当工具人,另一方面,她也没有落下井上家的家教工作。
从万世极乐教召唤了鸣女当交通工具的阿雀,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当出口,几分钟就成功抵达了井上家的宅邸。
坐在房间里的俊国听到开门的声音,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对于她这种屡次提醒仍然从不敲门的行为,俊国已经没有说她的兴趣了。
而自从他什么话都不说之后,阿雀反而觉得有些失落。
俊国一直都觉得她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有时候会露出极为强势的一面,仿佛不容许任何人反驳,可有时候又过于随意,就好像不管怎样都可以。
俊国偶尔会觉得这样也挺好——就像是什么都记不住一样,再不高兴的事情都能在眨眼间从脑海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很多时候,优越的记忆力其实并不能给人留下什么值得高兴的回忆,反而会将那些不满与不甘无限放大。
但神代雀似乎没有这样的烦恼,俊国总觉得她似乎不会生气。不管他说的话多么不给她情面、露出的表情多么难看,哪怕是用最为恶劣的态度来面对她,她也从来没有生气过。
这个问题,俊国也曾随口问过她。
「为什么不生气吗?」
阿雀认真地思考着,而后对他说:「大概是因为俊国太可爱了,所以我不忍心对你生气吧。」
「你对我生气倒是没关系哦,因为我会原谅你的,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阿雀的脸上挂着笑,她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生你的气。」
就算是很久以前,她也没有生过产屋敷无惨的气——因为那并不是生气。
那是深深的仇。是难以忘怀的恨。所以阿雀无论如何也要将那种事还回去一次,不然绝对不可能平息这份仇恨。
过去的仇已经结束在了过去,所以她的脸上还是浮现出笑意,金色的眸子睁大了凑到俊国的眼前。
听到这话的俊国莫名地想要反驳她。可他又找不到其中的缘由,就像是一瞬间所产生的下意识的反应——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暗处发挥了作用。
莫名其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头一次听到这种言论的俊国,或许也是有那么一点点高兴的。
哪怕很少很少,也是真实存在过。
他忽然觉得,或许和神代雀当“朋友”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虽然他本质上还是不觉得自己需要朋友。
阿雀托着下巴看着他,在他用施舍般的语气开口时,她歪了歪脑袋。
「我不需要新的朋友了。」
本以为阿雀会深受感动地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又像往常那样高高兴兴地抱住他,或者欣喜若狂地抵着他的额头……
想象与现实完全变成了相反状态的俊国,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的神色。
好在他为了营造出一种随口一说的感觉,刚说完话就低下了脑袋继续将视线落在翻开的纸张上。
——哪怕心思完全没法集中在那些字眼里。
这恰好成了最佳的遮掩,让俊国有充足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表情和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答话。
直接问她为什么,就会变得像是在求她却被拒绝一样,这种事俊国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所以他抬起了脸,面无表情,只发出了轻轻的嗤声。
随意而又轻蔑,一瞬间却让阿雀将他和前男友重叠在了一起,作为鬼王时的无惨,也时常发出这样的声音。
通常还会伴随着移开视线的目光,起身离开的动作,和毫不在意的神色。
「轻易得到的东西,随便泛滥的东西,总是不会让人产生珍惜的意图。」
阿雀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以前她还有很多朋友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藤沼有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而现如今,当初的朋友里只剩下他了,一切就变得格外与众不同。
阿雀的本意是想告诉他,比起朋友,还有更适合他的位置。
但俊国从她的话里理解到的,却是她在暗示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机会都过于简单,所以才没有珍惜的必要。
“你又在走神?”
阿雀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是想到了什么吗?”
第40章
“想到了你。”这种话是绝对不可能说的。
对于俊国而言, 神代雀究竟是什么, 或许他自己也看不清楚。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名具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中复苏。他有时会觉得一切都过于真实,就好像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样。可心底里却又像是有声音在告诉他并非如此。
这些异样的源头, 无一例外来自神代雀。
这间接让他在面对神代雀的时候频频出错,以至于阿雀也发现了其中的异样。
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俊国仍记得自己在她面前失了颜面的事, 也不想和她多说什么,便打算随便糊弄过去。但以阿雀对他的了解, 无论他在想些什么都没法躲过她的眼睛。
阿雀忽然有种预感——就好像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实际上,阿雀并不觉得藤沼会完全对她放心下来, 他一直都很擅长怀疑, 这是每一个不平凡的人都注定会拥有的技能。
怀疑他人、怀疑事实, 甚至怀疑自己。
伟大的事业最初的开端, 都在于对已有事物的不满与不足。
在所有人都觉得天灾不可预知、不可直视, 无法被触碰也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时候,藤沼便已经开始质疑“天”的正确性。
——人类的世界真的需要“天”吗?
——“天”所做的决定就是完全正确的吗?
——“天”又有什么资格拥有掌控一切的权力呢?
诸如此类的质疑,一点点造就了现如今的藤沼。
他对于“杀死天”这一目标的执着, 早已超过了常人所理解的范畴。
但阿雀是能够理解的。
她能够理解那份冷静的疯狂, 也能理解那份安静的悲伤。
很久以前阿雀也曾用安静的眼神注视着他, 看着他的泪水滚落在地上, 他跪在她的面前,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他抬起脸来,露出那双明亮的、仿佛比烈日更加炽烈的眼睛。那里面装着的满是不甘与仇恨。
不是对她的,而是对“天”的。
高高在上的“天”, 肆意掌控着世间的一切,制定着不合理的规则,可人类、神明,全都匍匐在了祂的足下。
不可逾越、不可反抗。
一旦越过去了,此岸、彼岸,都不再拥有任何容身之所。
这便是“天”的威严与权力。
阿雀起初并没有觉得这样的权力有什么问题,当然,她也没有对藤沼的痛苦感同身受。
妖怪并不需要共情的能力,也不需要怜悯的能力,它们只需要拥有力量。力量能带来它们想要的一切。
直到她也像曾经的藤沼那样,遇到了能够让她心甘情愿为之改变的人。
她心爱的人,是个一点也不想作为“人类”而活的,有些奇怪的人类。
阿雀一直觉得这只是他在嘴硬,是他最常表现出来的口是心非,他总说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青色彼岸花,从此他便是超脱了人类的、所有生物之上的完美存在。
他有着伟大而又虚无的梦,让阿雀想到了渴望推翻“天”的藤沼。
虽然最初的原因,都是自身的私欲,但没有欲望的人往往不会想要改变,因为没有任何改变的必要。
阿雀曾以为自己永远也不需要改变。
就像藤沼也以为,神代雀无论何时也不可能将别的人看得比她自身还要重要。
然而事实如此,就算是藤沼,也没法不为这样的事实感到惊讶,并且因为这样的现实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在这样的前提下,“俊国”身上的秘密,或许其他人反而会比他自己知晓得更快。
阿雀虽然很想做些什么,但事到如今,她觉得真的去做什么似乎也已经没有必要了。
前提是没什么意外的情况发生。
当阿雀小心翼翼地将鬼王的身份隐匿,屈身于人类的宅邸之中,又陪自己失忆的前男友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鬼杀队那边也没有闲下来。
自从炎柱炼狱杏寿郎带回来了“鬼王的位置已经换了人”这样的消息之后,虽说为了安抚大家的心情,鬼杀队中一直都在对这件事进行保密,知道这种事情的也只有“柱”级成员。但即便如此,大家还是没有懈怠下对这件事情的商讨。
新的鬼王似乎比前任鬼王更加低调,当然也有可能是鬼杀队这边获取“鬼”的消息过于困难,导致他们知道这件事过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依旧连对方的名字和长相都还没有任何头绪。
前任鬼王是从产屋敷家族中诞生的,哪怕在后续的时光里一直都在隐藏着自己的身份,但对方的底细,作为同族的产屋敷家到底有所了解。
他们知道他最初的时候只是一个疾病缠身的虚弱贵族公子,也知道他变成鬼之后便抛弃了“产屋敷”这一姓氏,转而改姓了鬼舞辻。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这么多年来,除了几百年前的初始呼吸的剑士,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到这位鬼之王。
可现如今他死了,新的鬼王接替了他的位置,那是比他更加强大而又更加狡猾的鬼之王。
一时间鬼杀队又陷入了沉默而又肃杀的气氛中。
——*——
阿雀并不知道鬼杀队那边的具体情况如何,但她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稍微出了一点点不同寻常的状况。
又是好几个月没有召见除鸣女外的任何工具鬼,阿雀从她手底下的工具鬼的思想中读取到了让她不大能高兴得起来的东西。
是关于阴阳师的。
在很久以前的平安时代,那是个阴阳师们最为活跃的时代,阿雀曾一度差点沦为某个大阴阳师的式神——当然,是在她过于单纯的前提之下。
而现如今,在她手底下的工具鬼中,有鬼遇到了阴阳师家族的后裔。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阴阳师们的能力也早已大不如从前,但比起普通人和鬼杀队的人来说,阿雀还是更加讨厌阴阳师。
尤其工具鬼遇到的阴阳师们,似乎还是她曾经的对头安倍晴明的后裔。
时过境迁,他们也舍去了“安倍”的姓氏,转而以昔日安倍晴明所居住的地方,“土御门”为姓,却仍在守着以前的旧业,坚持这世上有此岸与彼岸之分——他们便是能够跨越两岸的术士。
对此阿雀觉得很不高兴。
唤来了她用得最顺手的工具鬼之一,阿雀问道:“童磨,如果你很讨厌一个东西,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是什么?”
“直接清理掉就好了吧。”童磨张开扇面,金色的铁质扇面上镌着漂亮的莲花纹路,而边缘却折射着冷冽的寒光。“阿雀有很讨厌的东西吗?”
就算是有其余的工具鬼在场的情况下,童磨依旧经常这样“没有规矩”地同阿雀说话,对此其他鬼都像是听不到一样,不会提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建议。
「新鬼王十分宠爱上弦之贰。」
这是所有工具鬼的共识。对于老板面前的红人,谁也没有得罪的必要。
但即便很清楚这一点,也还是会有其他的,也想成为老板的心腹、成为她的左右手的工具鬼。
比如以前也非常憧憬和仰望前鬼王鬼舞辻无惨的,被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下弦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