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确定这种结局会变成什么走向的阿雀放弃继续浪费脑细胞思考这种问题。
而另一种选择的结果,就算不想也肯定能知道。失去了约束也失去了控制的鬼,群聚是必不可免的,但这种倒也没什么,最怕的是群聚之后觉得自己比鬼杀队更强,过于膨胀以导致完完全全暴露在人类的世界中。
要知道,“天”之所以一直不把“鬼”放在眼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在普通人类的心目中,“食人的恶鬼”其实只是虚构的怪谈异闻。
“鬼”的存在从未被任何官方组织证实过,“鬼杀队”也只是私人性质的民间自发组织。对普通人来说,当然还是政/府方面的可信度更高。
关于平安时代的那次讨伐,阿雀想了很久,才觉得自己想出了最合理的解释。
——因为妖怪存在的痕迹太明显了。明显到就连当时的圣上也承认了阴阳师的地位,并且时常派阴阳师们解决人类被妖怪所扰的问题。
大妖怪的行为无拘无束,放在人类眼里便是为所欲为,它们所经过的地方往往不会留下什么完好无损的东西——而在它们眼里,人类也和“东西”无异。
阿雀仍记得平安时代以前,她曾张开双翼在黑暗的空中飞过,人类站在地面上仰望着她,她的身形足以遮挡他们的整片天空。
有人欣喜若狂,也有人惊声尖叫,有人落荒而逃,也有人俯首叩拜。
那是她最自由的时候,也是她最快乐的时候,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没有谁能干涉她的行为,她的妖怪朋友们也一样——与其说是“人鬼共生”,倒不如说那完全就是属于妖怪的世界。
那是被妖怪所占领的“人世”。
直到“天”派出了狩猎妖怪的队伍,把“人世”还给了人类。
阿雀的妖怪朋友们都被停止在了那个属于它们的时代,只有她独自逃走了。
属于它们的世界被毁灭了,因为人类才是“人世”的主人,所以阿雀又让自己披上了人类的皮囊,不断地辗转于人类之中。
她仍可以自由地活着,也可以继续享受着人世的快乐。
这才是大妖怪的气度,能屈能伸。
阿雀如此确信,并成功说服了自己。
——*——
诸多和室怪异扭曲地贴合在一起,便组成了奇诡而又难以用常理来解释的无限城。错位的木质地板上零散地站着从各处赶来的十二鬼月。
十二鬼月们只是收到了集合的通知,他们知道是鬼王召见,但这么多年来,鬼王还是头一次进行如此正式且大规模的召见。
很多下弦之鬼甚至是第一次见到上弦们,而其中的上弦之鬼们,互相也已经有百余年没有见面了。
这也间接导致,在十二鬼月来齐之后,他们下意识就开始找起了鬼舞辻大人的踪迹。
没有任何鬼看到了鬼舞辻大人的身影。
无限城的主人鸣女依旧抱着她的琵琶,长长的黑发遮挡了她的大半张脸,坐在比他们稍高一些的台上一言不发。
但她身旁站着的阿雀却是扫视了一圈周围,与此同时她的身上也引来了许多道视线。
作为下弦之叁的病叶以前就在员工考核时见过阿雀,知道她常跟在鬼舞辻大人身边,也曾亲眼见到过她被鬼舞辻大人随手打掉脑袋,便大大咧咧地问她:“喂!鬼舞辻大人还没有来吗?”
阿雀看着他,没有说话。
病叶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明明连十二鬼月都不是,就算一直以来都被鬼舞辻大人偏爱,但也不足以让他们忌惮。
毕竟鬼舞辻大人也一直都在强调,他看中的只有实力——阿雀一直都没能获得“十二鬼月”的称号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阿雀是个很弱小的鬼。
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在鬼舞辻大人的心目中,她大概也就是个比较称心的宠物吧。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阿雀忽然开口了。
“比较称心的宠物吗,这是你的想法还是鬼舞辻无惨的想法?或者说,你已经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鬼舞辻无惨的想法了?”
毫无波澜的声音在这片空间中散开,落入了每一只鬼的耳中。
面容姣好的少女站在高台之上,她微微抬起下颌,金色的眸子犹如流动的熔岩。
话音落毕,站在稍低些的平台上的十二鬼月便清晰地感知到了从她身上扩散出的气息。
那是本该属于鬼王——鬼舞辻无惨的气息。
一瞬间无限城内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她的气息覆盖了整个无限城,下弦之鬼们甚至连这样的气息中夹杂着的威压都无法抵挡,身体不受控制地伏跪在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她仍在说话——
“鬼舞辻无惨死了,是我亲自动的手。”
话音刚落,上弦之鬼的反应便清晰地落入了她的眼底。
上弦之壹黑死牟一言不发,异于人类的六只眼睛却紧紧地注视着她,看不出面上的表情。
上弦之贰童磨握着手中金色的铁质折扇,脸上挂着甚至可以算得上高兴的笑意。
上弦之叁猗窝座则是其中反应最正常的一个,紧缩的瞳孔和绷紧的身体完全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玉壶干脆直接钻进了壶里一副逃避现实的样子,半天狗成功与那堆下弦打成一片,唯一不同的是他还发出了“好可怕、怎么会这样、我是不是也要死了……”之类的小声哭泣。
妓夫太郎和堕姬是唯一的二为一体的上弦之鬼,他们兄妹二人共同拥有着“上弦之陆”的称号。
妓夫太郎不太在意这种事情,但他的妹妹堕姬却一直都很憧憬着鬼舞辻大人,一听到他居然死了,当场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握紧了拳头。
毕竟在她看来,鬼舞辻大人那么强大的存在,怎么可能会被眼前这个弱小又丑陋的鬼杀死呢?
堕姬变成鬼的时候只有十四岁,身为人类时她便从未体会过正常的人生,因此性格也受了她哥哥的影响,这么多年过去了仍像小孩子一样简单直白……又很扭曲。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她大声嚷嚷起来,又骂阿雀是丑八怪,鬼舞辻大人怎么可能会被她杀死。
阿雀记住了堕姬说她是丑八怪。
她冷冷地瞥了堕姬一眼,只一眼就成功让堕姬闭上了嘴。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恐惧,在她那个眼神的催化下扩散到了极致。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子,”不知何时阿雀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的手指摸着堕姬脸上的花纹,“也不喜欢自以为是的小孩子。”
第6章
严格来说,堕姬其实不能算是小孩子,因为她不管是年龄还是外表都不像小孩子了。
但她毫无疑问是个美人。
白皙的皮肤上缀着妖冶的花纹,头发像是雪一样漂亮。如果脾气稍微好一点的话,阿雀一定会比现在更喜欢她。
但美人总是拥有特权的,性别什么的更是无关紧要,脾气差也勉强可以接受,关键只在于她居然说阿雀是丑八怪。
阿雀不认可这种说法。
虽然妖怪的眼光,在某些时候的确和人类不太一样——在单纯的皮相之上更加吸引它们的,是另一种气质之美。
正如当初阿雀在见到无惨时的心动,更大程度上其实也是被那种独特的美丽捏住了心脏。
仿佛是在潮湿闷热的蔽处,用血液与腐肉培育出来的恶之花,就连散发出来的味道也带着阴晦与腐败。
那一瞬间她仿佛被冲昏了头脑,小小的心脏都开始因他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阿雀彻底被这朵花迷住了。
但堕姬和无惨不一样,性格还像小孩子一样的堕姬,她的美就真的只停留在皮相——而阿雀见过太多类似的美人皮相。
所以阿雀还是对堕姬生气了。
她生气的后果就是堕姬会很倒霉。听到作为末位上弦的堕姬凄厉的叫喊声扩散在无限城中,谁也没有说话。
在上弦之鬼面前,下弦之鬼连存在感也不配拥有,他们只是瑟瑟发抖地伏跪在地面上,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思考。
新上任的鬼王,比起前鬼王来说,在残暴程度上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阿雀的脑袋里顿时清静了许多。
下弦之鬼根本不需要花费精力,需要稍微在意一下的只有上弦而已。
好在上弦之鬼们也都因为被阿雀的杀(堕)姬儆鬼而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不得不开始正经严肃地审视着眼前这位“新鬼王”。
只不过堕姬的哥哥妓夫太郎,比起上弦之位,显然更在乎的是他的妹妹堕姬。
于是阿雀干脆把他也揉吧揉吧和堕姬丢在了一起,任由堕姬一边恢复一边缩在她哥哥的怀里大声哭泣。
上弦之鬼的末三位太好解决了,阿雀杀一次堕姬就能让他们全都安分老实起来,再也不敢插嘴半句。
而上弦之鬼的前三位中,却似乎仍有不怎么认可阿雀的存在。
比如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黑死牟,再比如握紧了拳头的猗窝座。
眼见这时候的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自认为是社交小能手、活跃气氛专用工具鬼的童磨,便跳上了阿雀站着的平台,张开自己的扇子笑眯眯地对其他上弦说:“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嘛……”
猗窝座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被童磨选择性忽视。
紧接着他便开始分析起阿雀上位的好处来,过程中还不忘拉踩一下前任鬼王。
比如阿雀比鬼舞辻大人更好说话,阿雀也比鬼舞辻大人更加可爱,关键是比起动不动就随便给工具鬼们下达命令的前鬼王,阿雀就没有那么多事情来吩咐。
她的要求只有一条:“不要给我惹麻烦。”
和由人类变成鬼的鬼舞辻无惨不同,作为天生的大妖怪,阿雀从来就没想过要找什么青色彼岸花,也没想过要铲除那些猎鬼人。
——你们要杀的鬼王是鬼舞辻无惨,和我大妖怪入内雀又有什么关系呢?
完全没有关系嘛。
她的前男友为了躲避鬼杀队的猎鬼人,甚至在自己分给工具鬼血液时,就在细胞里留下了禁制——一旦有工具鬼在人类面前说出了他的信息,就会立马原地爆炸。
就算只说了个名字也是一样的下场。
但阿雀比他做得更果断,她干脆就没把“入内雀”这个名字告诉工具鬼们,而是用了“神代雀”这个名字。
虽然“入内雀”也并非真正的“名”,但如果被不识相的工具鬼把它告诉了猎鬼人,还是会给阿雀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大妖怪活着是为了自由和快乐,不是为了给工具鬼收拾烂摊子。
阿雀很是认真地问他们:“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很可惜,他们似乎不太明白。
怎样做才能算是不惹麻烦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宽泛了。
阿雀对他们的理解能力有些失望,但还是叹着气解释道:“时代已经变啦,过去那种强者可以为所欲为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
虽然作为工具鬼待在前男友的身边,但对于人类世界的变化,阿雀依旧掌握得清清楚楚。
就拿大部分上弦之鬼所诞生的江户时代来举例,那时候的武士们腰间别着刀剑,路上和别人撞了一下都可以用“你冒犯了我”这样的理由向人家拔刀。
“但是现在就完全不可以了,”阿雀很认真地对他们说:“因为自从明治维新颁布了禁刀令之后,就算只是别着刀在街上走着,都会冒出来一群巡警把你摁在地上叫你不许动。”
一瞬间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奇妙了,就算是下弦之鬼脑袋里也冒出了许多问号。
人类世界的规矩和他们鬼有什么关系嘛,他们连人都吃了,还要管禁刀令?
更何况……现在整个无限城里只有一个人带刀。
明明是战国时代出生的黑死牟有被内涵到。
读取到他们脑袋里“吃人”这个词语的阿雀更加严肃了,“科学的时代已经来临了,‘鬼’这种东西本来就很不科学,如果不科学到了一定程度肯定会被科学化处理……”
虽然处理的方式本身就很不科学。
阿雀就对此深有体会。
毕竟她和她的妖怪朋友们,当初就是因为太不符合当时的时代发展观念而被处理掉了。
想起来实在有点心酸。
要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被讨伐两次,那也实在太凄惨了。
“所以我们得低调。”阿雀循循善诱,秉持着自己作为好心前辈的教导之情,自认为很温柔地对他们说:“这种事情慢慢来就好了,一开始不习惯也没有关系……”
就在工具鬼们觉得阿雀似乎真的比前鬼王要好一点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说:“反正鬼舞辻无惨的下场你们也都知道了,不听话给我惹麻烦的东西,就全下去陪他好了。”
——*——
阿雀觉得自己大概天生就是当鬼王的料。
虽然她手底下的鬼大部分都脑子不太好使,但只要稍微解释一下,再稍微教育一下,其实也还有抢救的余地。
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在第一次召集十二鬼月时就打爆了说她坏话堕姬、揉碎了她的妹控哥哥,踩住了试图为前任鬼王报仇的猗窝座……
阿雀觉得自己还挺有领导者天赋的。
“我做得怎么样?”
在挥挥手让十二鬼月退下时,阿雀像是没有读取到他们的心思各异,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童磨稍微留一下。
受到了新鬼王“偏爱”的童磨在其他工具鬼眼里的形象,顿时就跟以前待在前任鬼王身边的阿雀差不多了。
区别只在于童磨现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远比当初没有撕破伪装的阿雀要强得多。
这位在上弦之鬼中实力排行第二的工具鬼将自己的扇子合起来,笑容灿烂地摸着阿雀的脑袋说:“做得超级棒哦!”
阿雀顿时信心大增,甚至没有计较他这种以下犯上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