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颜如同一只被吓到了的兔子,愕然抬头,却因为眼泪遮挡了视线,令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直到眼眶里面的那两滴泪滚出去了,模糊一片的视线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终于认出来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是白星梵。
第7章 同归
苏颜的第一反应是尴尬、难堪。
把眼泪留给自己,是她唯一能做的维护尊严的事情,也是她仅能维持的最后一份体面了。
但是白星梵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份体面。
如同在猝不及防间被扒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她的落魄与潦倒、失意与不堪,在顷刻间尽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她已经想象到了,他一定会追问她为什么会在结婚当天出现在这里?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如同宴会厅的那帮宾客一样,向她投来同情中夹杂着非议的目光。
她发自肺腑地排斥、恶心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不需要他的关心,不需要他的同情,甚至恐惧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启唇时,她的声音都在发颤:“什、什么都、都别问好么?”语气中,带着万般无奈,又带着难掩的哀求。
白星梵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轻声反问:“问什么?”
言简意赅三个字,温柔又巧妙地维护住了她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苏颜怔住了,呆愣愣地看着白星梵,既感激又愧疚。
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白星梵和那帮宾客不同,他不会以一种好看戏的目光将她逼至绝境,更不会问一些令她尴尬难堪的问题。
他只是单纯地来关心她。
“谢谢你。”她是真心感谢他。
白星梵不置可否,温声提醒:“这里雨大。”
他将手中的伞尽数倾向了她,倾盆的暴雨不再淋打她,倒是将他这个撑伞人淋了个透彻。
苏颜的内心有些歉然。
这才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他乌黑浓密的短发已然湿透,一缕缕地贴在白皙的额前,雨滴顺着鬓角流下,沿着他清晰明了的下颚线滑至下巴。
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西装更是湿的彻底,尤其是肩背部,冰冷的雨滴还在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腕往衬衫袖口钻。
但这个男人却丝毫不显落魄,正常人早就被淋成落汤鸡了,他却一如既往的俊朗优雅,生动又深刻地诠释了何为“佳人在骨不在皮”。
“你快走吧,”苏颜明白白星梵的好意,但无法接受,毕竟,他们两个并不算是很熟,“我没事,我、我一会儿就、就回家了。”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回家,也不敢回家。
她知道自己没有错,错的是谢屿和姜杞,可是,最丢脸的那个人却是她,连带着整个苏家都丢尽了脸面,所以她无颜回家,无颜面对父母,更何况,还有家里还有个难缠的奶奶。
她虽然从小和奶奶一起长大,但其实他们祖孙俩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奶奶重男轻女,眼里只有弟弟,对她则是动辄打骂,经常骂她是个贱皮子、赔钱货。
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这个老太太一定会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在她身上,觉得是她让家里丢了人,所以一旦回了家,她将面对的就是一场劈头盖脸的辱骂。
光是想想就觉得气愤和委屈。
所以她不想回家受那份窝囊气。
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也只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得以喘口气。
如果有一个箱子的话,她甚至想把自己封进密闭的箱子里,不见天日地躲着,躲避那些人的同情目光,躲避亲朋好友们的嘘寒问暖,躲避被抛弃的事实,直到所有人都把这件事淡忘了再出来。
但是白星梵却没有离开,也没有多言,安安静静地帮她撑伞。
苏颜想继续劝他走人,但才刚把红唇张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苏展的声音:“姐!姐!你快出来呀!”
少年的嗓音洪亮,是扯着嗓子在喊,语调间带着难掩的担忧与焦急。
紧接着,传来了姚安安的声音:“颜颜!颜颜你在哪儿呀?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谢屿那个挨千刀的王八蛋不值得你想不开!”
是弟弟和好闺蜜在找她。
她明白他们是在真心实意的关心着她,但她却一点都不想见到他们。
现在的她,宁可和一个陌生人离开,也不想面对熟人。
熟人会让内心的尴尬与难堪翻倍。
更何况,尊严这种东西,在熟人面前,很难树立。
她心里清楚,一旦被他们俩找到了,那么下一秒自己就会变成怨妇、变成祥林嫂,只会哭哭啼啼地向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不会再鼓起勇气往前迈出一步,那么这件事永远不可能再翻篇。
她想体面地翻过这一页。
可是现在的她还能往哪躲呀?
她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左顾右盼地寻找新的藏身之处,仓皇无措到了极点。
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白星梵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声色温柔笃定:“别怕,还有我。”
苏颜怔住了,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漆黑深邃,犹如古井幽潭,深不见底,令人心生畏惧,却又无法抗拒。
鬼使神差地,她朝他伸出了手。
两人一上车,司机便踩下了油门。
车开刚开出去没多远,苏颜就看到了弟弟苏展。
黑色宾利几乎是与少年擦肩而过,但车窗上贴着防窥探贴纸,少年看不到车内的人。
暴雨依旧,少年根本没打伞,浑身上下早就湿透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放弃寻找,一直在街头四处张望,边冒着雨跑边喊姐姐。
苏颜的鼻尖一阵阵地发酸。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傻白甜竟然对她这么好。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很羡慕嫉妒恨这个傻白甜,因为他从小就是全家人的掌中宝,无论是父母还是奶奶,都偏心他——父母带着他去东辅,却留她在老家和奶奶生活;奶奶从来不会打骂他,把什么好吃好喝地都留给他,甚至不允许她尝一口,因为她是个赔钱货,根本不配吃她宝贝孙子的零食。
她至今仍然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她偷偷地吃了一口妈妈给弟弟买的奥利奥——在这之前,她从来没吃过——但不巧的是,却被奶奶逮了个正着,这个老太太直接抡起了手里的擀面杖朝她打了过来,要不是因为她跑得快,擀面杖就不会落在她的肩膀上了,而是脑袋上。
而那道在肩膀上留下了的青紫色印记,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消失。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记恨奶奶,记恨弟弟。
她觉得是弟弟夺走了父母的爱,如果没有这个弟弟,爸爸妈妈一定只会爱她一个人,一定会把她带去东辅,奶奶也不会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了。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她嫌弃了、记恨了好多年的弟弟竟然是对她最好的人。
愧疚与自责感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弟,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姐姐,她平时完全可以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但是她没有,她只会暗搓搓的嫌弃他、嫉妒他、看不上他。
吸了吸发酸的鼻尖,苏颜扭头望向了坐在身边的白星梵,赧然道:“我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么?”
穿婚纱不方便带手机,所以在婚宴开始前,她就把自己手机交给了姚安安。
“可以。”白星梵将自己的手机从西服内袋中拿了出来,递给了苏颜。
苏颜接过了手机,满含感激地看着他,再一次发自内心地说了句:“谢谢你。”
真的很谢谢你。
不然我将无法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白星梵神色温和,浅浅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苏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先拿起了手机,屏幕才刚一亮起,白星梵的声音便在车中响起:“密码是101011。”
他的嗓音低醇且温和,似璞玉,触手生温。
苏颜又是一阵感激,感激他的体贴,从不会让她尴尬与难堪。
他大概是她这辈子见到过的最善解人意的男人。
“谢谢。”她再一次地道了谢,然后输入开屏密码,迅速给苏展发了条讯息:「别找我了,我没事,你赶快回家吧,雨大。」
发完,她便把手机还给了白星梵。
然而白星梵才刚将手机接入手中,屏幕就亮了起来,一个未备注的陌生号码正在给他打电话。
苏颜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号码,是苏展,但是她不想接,可是又不能不接,不然以苏展那个脑袋,搞不好还以为她被绑架了。
轻叹口气,她只好拜托白星梵:“我弟弟,你帮我接一下吧,跟他说我没事,让他赶紧回家。”
“好。”白星梵依旧对她是有求必应,摁下了接听键,还开了免提,方便她听到他们的对话。
下一秒,少年的喊声就响彻了整个车内空间:“姐?!是你么姐?!我是你弟第呀姐!亲弟弟!”
苏颜:“……”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丢人。
白星梵温声回答:“你姐姐现在很好,不必担心。”
“我艹你是谁?”少年并未放心,反而越发的焦急暴躁,“你不会把我姐绑架了吧?我跟你说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到处都是天眼,我劝你赶紧放了她!不然枪毙你!”
白星梵:“……”
苏颜:“……”
这家伙,真是一点也没辜负她的期待呢。
无奈之下,她只好开了口,对着手机说道:“我没被绑架,你别胡思乱想,赶快回家。”
“姐!!”少年激动坏了,“真的是你么姐?你现在在哪呀?”
苏颜:“在一个朋友这里,你不用担心。”
苏展:“我想去找你。”
“不用来找我,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也跟爸妈说一声,让他们不用担心。”说完,苏颜便伸出手摁下了挂断键,然后对白星梵说道,“他要是再打过来,不用接。”
白星梵不置可否:“不怕他担心么?”
“他……”苏颜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白星梵说明这件事,思来想去,简单明了地回了句,“他有点儿傻白甜,办事不过脑子,你如果接了他的电话,他会自动把你归结到好人的那一类去。”
白星梵一怔:“我不像好人么?”
苏颜也是一怔,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会不把你当外人,会不停地给你打电话询问我的情况,会打扰到你。”
白星梵了然:“无妨,替你报个平安而已,打扰不到。”
苏颜的心头又是一阵感激和感动:“谢谢你呀。”
白星梵声色淡淡:“不用再说谢了。”
苏颜顿时哑口无言,还有些尴尬。
从上车到现在,她已经说过好多遍谢谢了,但是除了口头感谢之外,她还能做出什么报答他的事情么?
好像不能。
再多说几遍谢谢,估计他也听烦了。
她也不想遭人烦。
干脆让他在前面的路口停车吧,她直接下车,不想再麻烦他了。
下定决心后,她开门见山道:“在前面停车就行了。”
白星梵将脸扭了过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深沉,薄唇紧抿,气场沉冷,苏颜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压迫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他终于开了口,沉声询问:“雨那么大,你准备去哪?”
苏颜再一次的哑口无言。
她没地方去。
白星梵:“那就老老实实地在车里坐着。”
苏颜:“……”
你现在真的有点不像是个好人。
不安地抿了抿唇,她小声问了句:“你要带我去哪?”
白星梵:“我家。”
第8章 庄园
苏颜懵了,瞠目结舌地盯着白星梵:“不、不、不合适吧?”
她的话音刚落,车窗外忽然闪起了一阵刺目白光,闪电劈开了铅色云层,气氛越发的骇人。
可能真的是因为“本自同根生”,在这一刻,她的脑沟回路竟然和傻白甜的无缝衔接在了一起,顷刻间便脑补出了一场变态绑架虐待的惊悚大片,片的女主角是她,男主角是白星梵,地点是白星梵家的地下室,而且她还非常复合人设的忽略了绑匪向家属勒索钱财的戏码,因为白星梵不缺钱,所以在片中,他只是单纯的凌/辱虐待,以寻求生理上的刺激与快//感。
越想,越害怕……甚至都已经淡忘了自己在婚礼上被最爱的人抛弃的痛苦。
果然,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情。
白星梵不明就里,只注意到了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微微蹙起了修长整齐的浓眉,关切询问:“冷么?”
苏颜诚惶诚恐,却又不敢不回答问题:“不、不、不、冷。”
牙关都开始打颤了,还不冷?
“不冷你抖什么?”白星梵的眸光中带着探究与审视。
苏颜抖得更厉害了,心想:因为我怕死呀!
与此同时,她的脑子开始高速运转,绞尽脑汁的思考该怎么跟绑匪斗智斗勇,以求逃出生天。
最关键的一步就是保持镇定,千万不能让绑匪看穿自己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
然而就在她努力营造岁月静好状态的时候,“绑匪”竟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贴心又温柔地披在了她的肩头。
他的西服外套虽然也被雨淋湿了,但并未完全湿透,内里还是干燥的。
她的婚纱是露肩抹胸款,外套披身的那一刻,她甚至能感受到衣服上残留着的他的温度。
那是一股恰到好处的、温暖宜人的温度,直接暖到了人的心坎儿里。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