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太妃陡然拔高了音量:“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皇帝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是吗?那母妃为何阻止我去见母后?”
“我几时……”静太妃的话说到一半,蓦地顿住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母妃记起来了是不是?老实说,这件事朕也忘了,可就在这几日朕突然就想起来了。朕与宁安偷偷去冷宫探望母后,母妃罚我们跪在雪地里跪了一宿,宁安因此大病一场。”
静太妃闭了闭眼,隐忍地解释道:“那还不是因为我不希望让柳贵妃抓住把柄!皇后也不希望你们去冷宫探望她!她不想连累你们,我又何尝不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你们跪在雪地里,我这个做娘的难道就不难受吗?”
皇帝淡道:“是吗?我可不记得母妃有半分难受的样子。”
静太妃捏紧了手指。
屋外的蔡嬷嬷急得胸口都憋了一口气。
当时的情况她是知道的,静太妃一边罚陛下与宁安,一边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任谁都看得出她不忍心。
皇帝竟然说不记得了。
那颗药……一定是那颗药……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静太妃垂下眸子,神情与语气里皆是受伤。
“陛下!”蔡嬷嬷忍不住走了进来,跪地道,“太妃娘娘不会这么做的啊!娘娘是一只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她怎么会派人去行刺顾姑娘呢!”
皇帝的眸子里突然闪过无尽的讥讽:“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那当初是谁杖毙了朕身边的福清!”
静太妃瞳仁一缩:“你说什么?”
皇帝冷声道:“朕说,母妃杖毙了朕的福清!”
福清这个名字很久远了,远到皇宫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存在,陛下少年时期就是他在身边伺候。
他死后皇帝身边才有了魏公公。
但……福清被柳贵妃收买几次陷害皇帝,根本死有余辜,况且,也不是静太妃下令杖毙他的,是当时的贤德后庄锦瑟!
“你们都给本宫看清楚了,这就是背主求荣的下场!”
“殿下……殿下您救救奴才吧……奴才知错了……”
“母后……”
“行刑!”
是庄锦瑟干的事,为何算在她的头上!
静太妃的手一点一点捏成拳头,太用力的缘故,指节都隐隐犯出了白色。
蔡嬷嬷哽咽道:“不是啊,陛下!不是太妃娘娘——”
皇帝根本就不去看蔡嬷嬷,目光如炬地盯着静太妃:“好,小神医的事母妃不承认,福清的事母妃也不承认,那岳柔的事母妃总该是脱不了干系了吧!”
岳柔,柔妃,皇帝还是皇子时曾随先帝下江南,带回一个美人,登基后封她做了柔妃。
柔妃死于难产。
皇帝咬牙道:“就在柔妃去世前一日,母妃曾将她召来寝宫,母妃究竟与柔妃说了什么,竟害得柔妃吓到早产!”
天地良心,静太妃根本就没召见柔妃,是柔妃自己来给静太妃请安的,至于为何早产也是她自己身体不好,与静太妃没有半点关系!
静太妃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习惯了一个人对自己的好,就会忘记那份好其实是来自一颗药,甚至有种自信与错觉,即便药效散了,他也还是会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
“不要再动小神医,不要再动朕身边的任何人,更不要耗光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母子情分!”
皇帝冷冷地说完,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静太妃气得将桌上的罐子拂到了地板上!
那是她捯了一下午的芋泥,原本打算给皇帝做芋泥酥的。
皇帝喜欢吃她做的点心,枣泥酥、芋泥酥、桂花糕、千层酥,他都喜欢。
“娘娘……”蔡嬷嬷替她委屈,为了捯芋泥,太妃娘娘的手都弄伤了。
静太妃看着缠着纱布的拇指,喃喃道:“他都没注意到我的手受伤了。”
一个被悉心捧着的人,忽然之间成了不闻不问的人,这其中的落差是巨大的。
蔡嬷嬷心疼地说道:“娘娘……奴婢早劝过您,没用的,您不如什么都不做……”
静太妃眸光深邃道:“庄锦瑟当年就什么都没做,我时常在想,她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她不想挽回吗?她又不知道陛下是中了药,她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她这么就这么骄傲?她怎么就这么放得下!”
庄锦瑟在发现这个儿子不再亲近自己后,没做任何挽留,她就像一只骄傲的凤凰,毫不留恋地飞走了!
走得那么决绝,走得那么干脆,好似从来就没疼过这个儿子一样!
静太妃捂住自己如有尖刀在刺的心口:“……她不难过吗?”
蔡嬷嬷暗暗一叹:“怎么可能不难过?只是性子使然,她宁可难过到死,也绝不向任何人卑微乞怜,对先帝如是,对陛下也如是。”
庄锦瑟该是有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只能躲在暗处舔舐自己的伤口?
她或许也痛过、哭过、撕心裂肺过,可她不会让人看见自己的软弱。
从她把先帝的后宫变成自己盆里的韭菜时,她就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庄锦瑟。
静太妃回到自己的禅房,拿出了那道圣旨。
蔡嬷嬷脸色一变:“娘娘,你要做什么!你千万别冲动啊!”
第375章 公主
静太妃神色冰冷地捏着手中的圣旨。
蔡嬷嬷抓住她的手臂扑通跪下,她吓得整张脸煞白,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娘娘!奴婢给您跪下了!您不要冲动!陛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过阵子……过阵子陛下就好了!”
这话自然只是一种安慰罢了,可除了这个,蔡嬷嬷也想不到其他法子了。
“算奴婢求您了,您把圣旨放回去……放回去好不好……”
“您不是只有陛下,您还有宁安公主啊……您别冲动……为公主想想啊……”
静太妃怔怔道:“宁安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不会的!”蔡嬷嬷哽咽摇头,“太后当初说只要公主敢嫁就一辈子不许回来的话……只是气话罢了,太后那么疼公主,公主真要回来,太后怎么可能将她拒之门外?”
静太妃喃喃道:“宁安还能回来?”
“能的……能的!”蔡嬷嬷看着静太妃有些呆愣的神色,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圣旨的一头,“娘娘把圣旨给奴婢……奴婢帮您放好……待会儿奴婢就给娘娘磨墨……娘娘给公主寄一封家书,就说想公主了……”
静太妃一脸迷惘:“给宁安写信……”
蔡嬷嬷一点一点地把圣旨从她手中抽出来:“是!是的娘娘!给宁安公主写信!您这个月的家书还没写呢!”
静太妃最终没有反抗,她的手落了下来。
蔡嬷嬷将圣旨全部拿在了手中,她长松一口气,赶忙将圣旨放进了另一个暗格。
曾经的暗格已经暴露了,如今这个是在地板下。
蔡嬷嬷恐静太妃反悔,赶忙去书房拿来笔墨纸砚:“来吧,娘娘!给公主写信吧!”
不论怎样,得先把太妃娘娘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静太妃淡淡地提起了笔。
无人瞧见的夜色里,她闭上眼,淌下一滴泪来。
……
萧六郎下乡了,小净空去许粥粥府上了,顾琰与顾小顺又去学艺了,顾娇觉得这么完美的时机,不去暗戳戳地搞点事情说不过去。
她潜入了定安侯府。
定安侯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原本顾承林有点儿闹腾,不过前段日子顾侯爷没有马车,从乡下走到京城,两条腿都差点走断了,回家就病倒了。
顾承林今天在他老爹的院子侍疾。
这倒是正巧方便了顾娇,毕竟顾承林与顾承风住一个院子,少个人盯着总不是一件坏事。
顾娇轻车熟路地进了顾承风的院子。
顾承风正在泡澡,一边泡,一边在木桶里唱戏。
顾娇不懂戏曲,但莫名觉着他的戏腔挺好听。
“咿~咿~咿~咿~咿~当空雁儿飞腾~闻奴声影落画屏~”
顾承风唱得极为投入,声调婉转,声线悠扬,手势皆是韵味。
“你还会唱女声啊?”顾娇弯下身,在他耳畔看着他问道。
这句话的语气稀疏平常到仿佛是在大街上与熟人打了个招呼,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顾承风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洗澡、唱戏、未着寸缕!
为了不让人听见,他特地挑了顾承林不在院子的时候,并且屏退了所有下人。
是以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会被打扰。
说打扰都轻了,这简直特么的是惊吓好么!
顾承风一个扑通栽进了水里,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等他扶住木桶的边缘坐起身时,已经不知道喝了几口自己的洗澡水!
他抓了挂在木桶上的巾子挡住某个不可言说之处,惊慌到桶内炸毛:“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还专挑我洗澡的时候!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上次是在茅厕里,这次又是在浴桶中,顾承风严重怀疑她是故意的!
顾娇摊手:“我又不知道唱戏的人是你,谁让你洗澡还唱戏,还唱女声的戏。”
顾承风涨红了脸:“生旦净末丑,唱到哪个是哪个!你懂不懂啊!”
“不懂。”顾娇直言。
顾承风:“……”
顾承风咬牙:“你你你你你……你出去!”
“哦。”顾娇转过了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人都跨过门槛了,又忽然探进来一颗小脑袋,“还挺好听的。”
顾承风:……闭嘴!
上次假扮刺客栽赃蔡嬷嬷时,顾承风便用了一种与自己平日里毫不相似的声音,顾娇当时没太往心里去,只当是他们做贼的职业素养高,不仅能掩藏容貌,还能伪装一点声音。
可今晚一听,这哪里是伪装一点声音,他是真的能变声啊!
“哎,你还会什么声音?”顾承风黑着脸从屋子里出来后,顾娇问他。
“没了!”顾承风没好气地说。
顾娇:“哦。”
顾承风以为她放弃了,她突然再度开口:“会萝莉音吗?”
“那……御姐音?”
“少年音?”
“女王音?”
顾承风停下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几时变得这么多话了!”
你们家的小喇叭精不是只有小净空一个吗!
顾娇眨了眨眼,果然不再缠着他变声,她自荷包里拿出一个铜板递给他。
“什么?”顾承风问。
顾娇道:“小费,赏你的。”
顾承风:“……”
二人出了院子,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左不过老侯爷不在,府里的暗卫也大多不在这边。
路过一间小木屋时,顾承风道:“你以后来找我,能不能事先打个招呼?或者,你至少敲个门。”
今天只是撞见他洗澡唱曲,万一哪天……
他是个男人,总会不方便被人撞见的时候。
“哦,这样吗?”顾娇淡淡地抬起手来,随手叩了叩小木屋的门。
嘎吱——
小木屋的门开了。
二人皆是一愣,谁也没料到这里头真有人,且走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顾长卿。
二人都穿着夜行衣,手里也都拿着面具。
顾承风一见自家大哥,二话不说,一把将面具戴上,施展轻功跑掉了!
顾长卿眉心一蹙:“什么人!”
顾承风却早已闪没了人影。
“方才是有什么人经过这里吗?”顾长卿问。
顾娇摊手:“没吧……”
那家伙不是人。
不是她要这么说哒!
顾长卿收回四下打量的目光,疑惑地看向顾娇:“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穿着夜行衣是要去哪里?”
顾娇:“这个……”
顾长卿问道:“来找我的?”
顾娇想了想:“也行。”
顾长卿:……什么叫也行?到底是不是?
“我想偷圣旨。”顾娇直言道,反正都被碰上了,真说自己是来散步的也没人会信。
顾长卿狠狠一惊:“什么圣旨?你偷圣旨做什么?”
顾娇淡定地说道:“静太妃手中有一道圣旨,我想偷那个。”
顾长卿狐疑地看着顾娇:“你怎么知道她有圣旨?你是调查过她……你去偷过她东西?!”
顾娇眨巴了一下眸子,特别无辜。
顾长卿倒抽一口凉气:“你疯了!她身边有龙影卫,你接近她就是送死!”
顾娇眨着眼没说话。
顾长卿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不对,他依旧是气的:“太危险了,以后不要一个人做这种事。”
他当然想不到顾娇是拉上了顾承风一起的。
顾长卿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