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夫子的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来不及阻止,小净空便已把好不容易收拾完毕的书哗啦啦地倒了出来。
吕夫子内心崩溃!
你放开!让我来——
小净空将自己的书摆成与小郡主桌上一模一样的车祸现场,连《论语》压在《三字经》上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由于小郡主的桌子实在太乱了,单是还原现场就花了小净空半刻钟。
小净空将书袋平放在了左手边,袋子的开口朝书这边,一板一眼地教道:“现在,像我这样打开书袋,我装一本,你装一本。”
“嗯。”小郡主学着小净空的样子把书袋打开。
她打得不够漂亮,四个角不齐整,小净空为她调整了一下。
吕夫子嘴角一抽,你自个儿的书包乱成啥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怎么还好意思去教人家小郡主的?
吕夫子笑了笑:“小雪啊,夫子帮你收拾吧?”
小净空淡淡说道:“夫子怎么不帮她吃饭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夫子您亲口教导我们的。”
吕夫子:“……”
这是何等逆徒!
“先装《千字文》,再装《论语》……”
小净空的收纳能力为负,装得乱七八糟,但他的样子又很正经严肃、很经验老到。
小郡主看着二人那鼓鼓囊囊的、被横七竖八的书籍支棱出各种棱角的书袋,隐约觉得这和宫女收拾得不一样。
但小净空迷之自信的气场,又让小郡主觉得或许这才是正确的收书方式。
吕夫子又打完一个盹儿,抬袖擦了把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道:“收完了吧,该走了吧?”
随后他听见小净空对小郡主说:“好了,刚刚是手把手教你,现在你自己收一遍。”
说罢,小郡主在小净空的帮助下哗啦啦地把书全部倒了出来……
吕夫子咚的一声倒在讲台上!
他生无可恋地望向顶上房梁,来个人杀了我吧!
……
沧澜女子书院也放学了,萧珩过来凌波书院接净空。
从凌波书院过来有数百步的距离,他以正常的速度走过来,小净空还没出来。
习惯了。
小净空并不是天天这么磨蹭,只有在抗议自己不能去找顾娇的时候才会报复性地磨蹭一下。
萧珩从不催他,事后也不会凶他。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是在乎,他就越是知道这一套能影响到你。
萧珩在书院大门口耐心地等着。
张德全在东侧,他在西侧,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条大门的通道。
凌波书院的学生足有上千人,一到吃饭或放学的时辰,大门口便如同泄洪一般,人潮涌动。
然而就算是被如此多的人遮挡,也就算张德全要分心去留意小郡主,张德全依然在一个不经意的扫视下看见了对面的萧珩。
萧珩穿着沧澜书院的院服,戴着面纱,遮了大半面容。
张德全是太监,他看女人与看一朵御花园的花无甚区别,再美也就那样,他不稀罕多看第二眼。
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他看了那个学生好几眼!
是学生吧?
穿的是沧澜女子书院的院服。
个子高了些,不过当年的轩辕皇后也是个子十分高挑的美人。
怪了,该打嘴。
怎么拿一个沧澜书院的学生与已故的轩辕皇后相提并论?
不看了不看了,不能再看了。
一会儿把小郡主看丢了。
张德全强迫自己从萧珩的身上收回视线,踮起脚尖,继续从大门涌出来的人群里张望。
小郡主小小个,在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学生潮里太不起眼了,一不下心就被淹了。
“可是这个人真的……”
张德全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被萧珩吸引了过去。
怎么就老想着看她呢?
我一太监也不能是对一个姑娘家见色起意了啊。
张德全又看了几眼后将自己的好奇归咎于萧珩的那双瑞凤眼。
眼眸细长,眼尾微微上翘,眼有眼光,流而不动。
太女与轩辕皇后都长着这样一双瑞凤眼,比无辜的杏眼多了几分沉静迷人的气质。
任谁看到这样一双眼睛都会挪不开视线。
张德全看得太出神,浑然没留意到小郡主已经从书院里出来了。
她和小净空一起出来的,小净空又不认识她的家人,他一眼看到了坏姐夫,带着小郡主一起走过去。
于是萧珩就看到一个小豆丁领着另一个小小豆丁从人群里挤出来。
小净空背上背着一个书袋,怀里还抱着一个书袋。
小孩子看小孩子,看不出男女,萧珩这样的大人还是能分辨的。
萧珩挑眉看着小净空,什么情况?
小净空正色道:“我同桌。”他又转过头,对小郡主介绍,“我姐……姐。”
小郡主礼貌地说道:“姐姐你好,我叫小雪。”
萧珩嘴角一抽,臭小子,让你去上学,没让你拐回一个小姑娘。
小净空对小郡主解释道:“我姐姐不能说话。”
“哦。”小郡主长辈心理爆棚,立马用一种关爱残障晚辈的眼神关爱起了萧珩。
萧珩:“……”
另一边,太子府中,一名侍卫神色匆匆地前来到书房门口:“启禀殿下,韩世子那边有消息了!”
太子放下手中的公文:“快进来!”
“是!”
侍卫入内,对太子拱手行了一礼,正色道:“韩世子的心腹刚刚来过,留了两则消息,一则坏消息,一则好消息。”
太子蹙眉道:“什么时候了还好啊坏的?是萧六郎的消息吗?”
侍卫道:“是!”
太子问道:“好消息是什么?”
侍卫如实禀报:“是韩世子根据南宫将军留下的线索,推敲一番后查到了萧六郎的下落,原来萧六郎一直就在盛都的内城,而南宫将军之所以没能查到他头上,是因为他换了身份,乔装进入了沧澜女子书院!姓顾,正是来的第三日便跻身美人榜前十的昭国千金!”
太子不关心美人榜,但能查出萧珩的身份就是天大的喜讯,接下来只要直接去沧澜书院抓人就是了!
太子难掩激动:“还不赶紧让韩世子把他给我抓起来!”
侍卫满脸愁容:“韩世子不能动手抓他。”
“为什么?”太子问。
侍卫硬着头皮道:“这就是韩世子让人带回来的坏消息……国君在书院!”
太子倒抽一口凉气!
张德全去了许久了,国君的折子也批完了,车内没人打扇着实闷热。
国君让车夫将马车停到了凌波书院的大门口。
张德全已经见到小郡主了,正在等小郡主与新结识的小伙伴道别。
他也没料到神童班有小郡主的同龄人,还正巧是这位女学生的弟弟。
小郡主一眼看到国君的马车,她呼哧呼哧地跑过去,站在比自己还高的车轮子旁边,仰起头望向车窗道:“伯伯!我交新朋友了!你要不要见见?”
“是吗?”国君挑开帘子。
“就在那里!”
小郡主遥手一指。
国君朝萧珩与小净空的方向望了过去。
而萧珩似有所感,也抬眸,朝国君的马车看了过来。
第711章 国君之怒
大街上人来人往,但并未阻挡二人的视线。
四目相对,二人的神色似都微微顿了一下。
一般来说,陌生人对视时心底都会不由地涌上一层尴尬,有种偷看被抓包的错觉,哪怕其实只是个巧合,却也会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可眼下,二人谁也没避开,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看着对方。
国君有这样的底气并不奇怪,毕竟他是天子,他要看谁就大大方方地看,反倒是与他对视的人该立刻伏低身子,感受到他九五之尊的气场,果断将视线移开。
萧珩将视线移开了,却并不是心虚或尴尬,他的神色很平静,宛若一汪不起波澜的冰湖。
国君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珩。
张德全将国君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道坏事儿了,他忘了当初国君与轩辕皇后就是在凌波书院的大门口邂逅的。
轩辕皇后喜爱击鞠,凌波书院又拥有盛都最大的击鞠场,轩辕皇后几乎隔三差五过来。
国君在凌波书院上学,有一次路过击鞠场时被轩辕皇后击出去的马球打晕了。
他倒在地上,睁眼便瞧见来查探他伤势的轩辕皇后。
事后国君对张德全的干爹——上一任大内总管说,他看见仙女了。
张德全揣测不了国君的心思,独独有一点他能确定,国君对轩辕皇后是有过极深的感情的。
轩辕皇后被打入冷宫的那几年,国君没一日不让人回报冷宫的消息。
轩辕皇后曾有无数的机会从冷宫走出来,只是她自己不愿意而已。
与其说是国君将轩辕皇后囚禁于冷宫,不如说是轩辕皇后到死都不愿意再见国君。
“这双眼睛确实有几分像当年的轩辕皇后?国君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要把人家收入后宫吧?”张德全小声嘀咕完,自己都被这猜测吓到了。
“伯伯!伯伯!”
小郡主不满国君的出神,蹦起来要拽国君垂下车窗的袖子。
可惜拽了个寂寞。
国君收回目光,看向她道:“第一天就交了朋友,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嗯,喜欢的!”小郡主奶唧唧地点头。
这是小郡主第一次对上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国君挺满意,果然把人送来这里是送对了:“那明天还来上学吗?”
小郡主忙道:“来的来的!”
我不仅自己要来,我还要带鸟过来,和小伙伴比鸟!
国君就道:“明天朕可没时间送你。”
小郡主鼻子一哼:“我自己也可以去!”
这是真喜欢上这里了?
今早也不知是谁抱着他的大腿一个劲地哭不要虐待她,不要罚她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
国君道:“上车,回宫。”
“我和他们说一声!”小郡主呼哧呼哧地奔过去,对小净空与萧珩礼貌地说道,“净空再见,净空姐姐再见!”
小净空挥挥手:“再见。”
小郡主与抱着书袋的张德全回到了马车上。
小郡主第一次交到同龄的朋友,特别新奇,车轮子都转动起来了,她又忍不住趴在车窗上,将小脑袋伸出来,冲小净空挥手:“明天见呀,净空!”
小净空也冲自己的小玩伴挥手示意:“明天见,小雪!”
马车从后方驶来,渐渐地逼近了小净空与萧珩二人,与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两个小豆丁纯洁的小友谊在道别中得到了极大的升华。
国君也得以近距离地看了萧珩一眼。
萧珩却是没再看国君了。
马车走远了,小郡主还趴在车窗上冲自己的小伙伴挥手。
而国君的目光也始终望向凌波书院的方向。
张德全的心里毛毛的,国君不会真看上了吧?要点脸啊,陛下,那是你侄女儿的同窗的姐姐。
张德全硬着头皮问道:“陛、陛下,礼部前几日好似来问过,今年还是不安排选秀吗?”
“嗯。”国君沉沉地应了一声。
张德全暗松一口气。
回应得这么干脆,应该是没动心思的。
话说不过是个沧澜书院的学生罢了,与他劳什子关系,他操的哪门子的心?
国君与小郡主离开后,萧珩也牵着小净空的手回了隔壁的沧澜书院。
韩世子从凌波书院附近的一间茶肆二楼的厢房中走出来,正要去沧澜书院抓人,忽然一名韩家的侍卫策马奔来,在他面前停下,翻身下马禀报道:“世子,老太爷叫您回去!有要事相商!”
老太爷,韩家现任家主,韩烨的亲祖父。
韩烨望着萧珩远去的背影,皱了皱眉:“算你走运!”
韩烨马不停蹄地回了韩家。
韩家召开了一场郑重的家族会议,韩老太爷、韩家五位族老以及他的父亲与二叔都在,众人商议的是如何将南宫家的兵权瓜分到手之事。
南宫厉作为南宫家的继承人,他的去世给南宫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打击,虽说南宫老爷子也健在,可到底上了年纪,南宫厉的大哥又不堪大用,子侄中能挑出几个优秀的,却又在韩家的推波助澜之下起了一点内讧。
总之,南宫家如今乱成了一锅粥。
不趁此机会将兵权瓜分到手,等南宫家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全族一心时,再想撼动他们就难了。
韩烨作为小辈,在祖父与几位族老面前并没太多发言权,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参与不是为了献计,而是作为家族未来的继承人,他有权利也有义务知晓家族的任何变动。
韩老太爷与族老们的意见发生了分歧,一方主张现在动手,直接向陛下申请调任韩家子弟接任南宫厉在军中的职位;另一方则主张静观其变,先让南宫家举荐自家子弟,他们暗中使绊子,让他们出岔子,坐实南宫家后继无人的事实,再由太子为韩家请命。
韩世子心道,如今内斗这些又什么用?要是太子地位不保,别说南宫家的兵权,韩家的也得让出去。
韩烨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没有因为觉得他们争错了就忍不住把萧六郎的事抖出来。
足足两时辰,老家伙们吵得唾沫横飞,最终也没吵出个结果,决定明日继续吵。
所有长辈离开后,韩烨才动身回了自己院子。
心腹侍卫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低声禀报道:“世子,太子身边的邵大人来过,让你今晚务必去一趟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