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禁足,云簇已经被关在琼华殿有半个多月了,除了每日传膳的小太监,几乎见不到别人,也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这样的生活让云簇很是不安。
但是,她又不想给顺平帝惹麻烦,只能每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正好这日,晚膳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冬瓜汤有些放凉了,小太监特意嘱咐她要热一热再喝。
云簇闻言,当即有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晚膳后半个时辰,琼华殿的侧门被人大力拍响,看门的小太监忙开门,见是伺候公主的轻蝶。
轻蝶面容焦急道:“殿下病了!我要去请太医!”
这些人大约都是皇上身边的人吧。
应当是知道皇上不是真的要禁闭公主殿下的,没怎么废话便让她出去了。
天色很黑,轻蝶穿着一身最寻常不过的太监服,悄悄溜出了琼华殿。
两刻钟后,她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云簇彼时正在偏殿等她。
见她回来的这么快还愣了一下,“不是让你去乾安殿找父皇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轻蝶却咬了咬牙,说:“殿下,皇上要将沈公子赐婚给博宁公主!”
第43章 这杯酒,我替殿下喝……
“什么?”云簇捏着书页的手指顿了顿, 问。
轻蝶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急,“殿下, 奴婢方才按您的吩咐到乾安殿,找陛下传话,可刚到殿外, 就听到殿外的几个太监在说闲话,说皇上有意将博宁公主许给沈二公子。”
博宁是云簇四妹的封号。
云簇听着, 几乎要将手里的那一捻书页抠破。
当初她皇祖父为何会在两人一出生之后就给二人指婚。
无非是为了拉拢沈家, 也是为了表示对沈家的重视。
这样的政治意义, 自然要她这个嫡公主来做, 最为妥帖。
可是如今, 她和沈慕退婚了。
但是皇室对于沈家的态度却没变。
顺平帝要退而求其次,择一位地位偏低的庶公主来, 也未尝不可。
毕竟,皇家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一环。
由她云簇落的面子, 自然要有人补上。
或许,为了补偿沈慕, 还会给博宁赐一座更大的公主府, 陪上更多的嫁妆。
想到这,云簇皙白的手背几乎要有青筋爆出, 她不敢再往下想,狠狠磨了磨牙, 道:“轻蝶,更衣。”
-
乾安殿。
顺平帝坐在御座上正看折子,沈慕垂手跪在阶下。
殿内一片沉默,只能听到偶尔一桌上有烛火爆开的声音。
谁都没有先开口, 寂静中,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顺平帝翻书的手指已经停了很久了,半阖的眼皮挡住眼睛,像是遮挡风暴的一卷乌云。
桌案上的沙漏如指缝中的流水,一点点地流逝,时间转瞬即逝。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仍是一片寂静。顺平帝动了动手指,眼底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落。
他将手里的折子扔到桌面上,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沉默。
沈慕寻声抬起头来,“陛下。”
顺平帝沉沉地叹了一声,说:“你给朕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吧。”
他的手点在一封密报上,上面写着十几个人的名字,皆在近日遇害,事后要么断手断脚,要么伤了喉咙或眼睛。
沈慕冷静地瞄了一眼,不卑不亢道:“臣不知。”
这十几个人同一日出事,说是巧合都不会有人信的。
顺平帝自然已经查到这件事是谁做的,看沈慕坦然否认也并不意外。
他没有再计较下去,只是有些无奈地问:“你留在京城,就是要把朕的京都闹得一团乱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恨铁不成钢,但又无可奈何的长辈。
沈慕垂着头,将唇边的讽刺压下去,老老实实地答:“臣并无此意。”
外间偶尔有风刮过的声音,顺平帝叹一口气,“好了!”
他略微抬高了一些声音,压过风声。
“以后,云簇的事你再不用管。你既留在宫中,朕自然会代你父母好好照顾你。”
顺平帝顿了一下,缓缓道:“朕打算把博宁公主许给你。”
看着沈慕一下子抬起眼,他像是安抚一般地解释,“虽然博宁只是庶出,身份比不得簇儿,但朕不会亏待她,到时候会在京中赐一座公主府给她,你也可以继续在朝中任职。”
博宁。
这名字实在是有些陌生,沈慕沉默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位博宁公主是谁。
然而就算知道,他也有些反应不过劲来。
他能确认,顺平帝一定是想凑成他和云簇的婚事的。
所以,他一直在按着顺平帝的想法步步往前,就连这次入宫。
他以为顺平帝是想试探他对云簇的心意到底有多深,怎么会忽然说要将他赐给其他人。
沈慕垂在膝边的手指往后错了错,藏在袖子里一下一下敲着腿边。
大殿内又陷入寂静。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
沈慕的动作霎时一停,半垂的眼眸几乎藏不住厉色。
是云簇来了。
顺平帝故意的。
他不仅要试探他对云簇的心思,也是想摸清楚,云簇对于他,到底有没有心思。
外间的脚步逐渐靠近。
沈慕往前挪了半步,有些急切地开口,“皇上!恕臣不能答应……”
他想赶在云簇进来之前先拒绝这桩赐婚。
但是太晚了。
云簇已经走到门口了。
见喜和几个小太监都过来拦她,却被她冷冷地呵斥开。
云簇一把推开大殿的门,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慕,眼眶当即一红。
顺平帝像是才听到动静似的,皱眉看她,“簇儿,你怎么来了?朕不是让你……”
他的话被云簇打断。
云簇快步走上前,言语间能听到她些许的不安,“父皇!您要给博宁皇妹赐婚?”
顺平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问:“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去找的你?”
云簇自然不会说出轻蝶的名字,她撇撇嘴巴,说:“是我想念父皇,偷偷跑出琼华殿的。自己偷听到的。”
听到这句话,沈慕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顺平帝不仅在算计他,也是在算计云簇。
这几日,死顺平帝把云簇关在琼华殿,让她消息闭塞,心里慌乱。再到那几日在野外,几波劫匪同时出动,却没人敢伤云簇半分毫毛,也未尝不可能是顺平帝的算计。
是他高估了皇上对云簇的感情。
他以为无论如何,他是不会算计自己的女儿的。
却也低估了云簇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因为就算是算计,他仍不希望,云簇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顺平帝才会兜兜转转这么一个大圈子。
但好在,他对于云簇,始终是有一份父女之情的。
沈慕余光瞟见跪在身边的云簇,看她的神色和表情,显然是没有对这一系列巧合产生半分怀疑。
沈慕心里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这边东想西想,在云簇看来和愣怔着没什么两样。
于是,她便主动开口道:“不能把博宁许给他。”
沈慕长眉微动,缓缓抬起了头。
云簇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过于直接,她坦然地抬头,和顺平帝对视。
顺平帝没什么表情,他阖起手边的折子,只是问:“为何不能?”
云簇有些纠结,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答。
沈慕见她如此,当即往前蹭了蹭,想将云簇挡在身后,自己开口解决。
却不想云簇一语惊人,说出的话连顺平帝也愣了一愣。
她说:“沈慕既然与我有过婚约,那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一辈子都得喜欢我,一辈子只能娶我一个人!”
说完,她看着顺平帝讶然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我不嫁给他,他就得等我一辈子。”
这样霸道骄横的话,顺平帝都有些怔住了,他咳了咳,看一眼跪在云簇旁边的沈慕,不由得道:“簇儿,不得无礼,羡文是朕的子侄,并非普通的男子。”
云簇却只是哼一声,艳丽的桃花眼挑了挑,眼尾折出一道弧,里面藏着娇嗔、明快和学都学不来的恃宠而骄。
她本就是一个骄傲的人。
“父皇,您应当最知道我的性子了,自小到大,你都是最宠我的。反正从沈慕和我订下婚约的那一天,就一辈子都写上了我云簇的名字!若是你想给他另外赐婚,就让博宁凭本事来抢!”
谁敢惹她?
顺平帝原本有些烦恼的心情都被她说笑了。
沈慕听得她这番话,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娶别人,所以故意这么说,来让皇上放弃。
但他并不想让云簇被算计进来,所以几次想拦住她的话。
甚至伸手,悄悄去拉她的袖子。
云簇皱皱眉,伸手拨开他。
顺平帝朝她招了招手,“簇儿。”
云簇站起身来。
沈慕有些急切地想叫住她。
云簇走到一半停了一下,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沈慕这下没话了。
云簇走到顺平帝跟前,不等他开口,二话不说先噗通一声跪在他腿边,然后抱住他的腿。
顺平帝被骇了一跳,他无奈地看她一眼,弯腰去扶她。
云簇却摇了摇头,撒娇似的贴得更近了一些。她压低声音,说:“父皇!女儿的大话都在人前说出来了,若是你不答应,我失了颜面,大概只能去跳河了。更何况,若是您真把沈慕赐给博宁,那女儿大概一辈子都要活在旁人的嘲笑和议论里!”
她顿了一下,将后半句每个字都咬的很重,故意显得很严重。
“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
不知道是那句话忽然触动到了顺平帝,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扶起,摸摸她的头,“朕这辈子,除了江山百姓,最想要的,就是宝贝女儿的开心。”
云簇眼前一亮,“那这么说?父皇是答应啦!”
顺平帝朝她点了点头,是默许的意思。
云簇眼眉中的欣喜几乎藏都藏不住,她高声谢过皇恩,然后叩头跪安,一蹦一跳地出了大殿。
可怜沈慕还不知道他们父女俩说了什么,他眼巴巴地看着云簇走过来,又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期间半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顺平帝但笑不语,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沈慕只得起身也行一礼,然后急急忙忙地追着云簇跑出去了。
顺平帝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沉默地望了很久,才出声问见喜:“簇儿不会怪朕的吧。”
见喜抱着拂尘,答:“自然,皇上为殿下寻了个好亲事,公主会幸福的。”
这话像是安抚了顺平帝心里的某处不确定,他听完之后,眉目一下子舒展开,他伸手抚了抚御座上的金龙,“朕想也是。”
殿外,云簇没立刻回琼华殿,沈慕跟着出来,见她还未离开,稍稍松了口气。
他走过去,给云簇见礼,云簇没有理他。
刚才还好好的,据理力争把他圈进自己的领地,现在怎么又变得这么冷漠了?
沈慕苦恼地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古人诚不欺我,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可是,他此时要做的,却是把这根针给捞起来。
于是,他主动道:“公主,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不等云簇拒绝,直接给她将台阶全部铺好,“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云簇左右环顾了一周,“勉强可以。”
沈慕一笑,抬臂请她先走,云簇却没有往琼华宫的方向去,而是往宫门走。
沈慕跟上,等两人走到一处寂静之后,才开口道:“公主,今日,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拒绝的。”
“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事,不如试着相信我。”
云簇却忽然停住脚步,抬头,用那双全世界男人都无法抗拒的桃花眼紧紧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忽地一笑,“我以为,你要说我多管闲事。”
沈慕一愣,不明白。
云簇的声调有些阴阳怪气,“你方才几次拉住我。我以为你是不想我坏了你的好事呢。”
沈慕冤枉的很。
他分明是不想云簇被利用,反倒是被她品出了别的意思。
他有些无奈,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无力地说一句:“绝无此意。”
云簇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沈慕快走两步追到她的前面去,将她拦住,他唇边带笑,被月光衬得更俊美。
他问:“公主,今日,你算不算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云簇一愣。
今日明明是她主动,沈慕却说成是她给了他一个机会。
将两人的位置调转过来,仍把自己放在主动的,更低的位置上。
这一点小细节让云簇有点开心,她没忍住悄悄翘了一下唇,但是又很快压下去,最后留下一句,“哼!看你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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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子,承王和云簇都被解禁。
新年也将来了。
宫中的年礼总是沉重又繁琐,这几日云簇几乎日日穿着厚厚的宫装,和后宫妃嫔,以及其他的皇室宗亲一起给列祖列宗上香行礼,到太庙祭祀祈福。
一连几日,忙的她脚不沾地。
直到大年三十这一日,宫中按规矩办了宫宴,参宴的都是皇室宗亲,今年还多加了一个人。
就是孤苦伶仃的沈慕。
他的位置安排在承王身侧,另一边是云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