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头,周已已经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上边血迹未干,宛如恶鬼向她碰来。
绿礼猛地惊醒。
此时天色微亮,枝莹已经勤快地点上熏香。
她心脏仍旧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枝莹。”
“殿下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嗯。”也不能说是噩梦吧,只是觉得格外……荒诞。
枝莹握住她手扶她起来,温声道:“殿下别怕,不管什么噩梦,枝莹都会挡在前面保护殿下呢。”
“枝莹枝莹,呜呜我就知道枝莹最疼我了!”绿礼眨巴着眼睛大为感动,她将脑袋埋在枝莹身上,紧紧抱住,“我也会保护枝莹的!”
“殿、殿下。”
枝莹面色通红,她手举起又放下,复又举起,最后只是伸手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
绿礼虽然不理解梦境,但她大受震撼,于是一大清早便跑去太医院当值处,噼里啪啦地拍起门。
“哎呦……哎哟,我的小祖宗!”李神医半披着外衣匆匆开门,他只来得及套上一只鞋,另一只鞋掉在半道。
“老头别睡了!”
李神医眯起眼睛打量她,见她活蹦乱跳面色红润,健康得不得了,他这才气得直瞪眼∶“冤家!小冤家!说吧,一大早上扰人清梦又想做什么?我这可没巴豆再给你了。”
“你那小虫子养好没?”
“什么小虫子!人家叫千丝虫!金贵着呢!”
绿礼从钱袋子里掏出把碎银在他面前一晃,趁他伸手要拿时又突然收回去,她得意地笑∶“我是小气鬼,才不给你,本公主就是想让你看看,几只小虫子也敢在我面前称金贵?呸!”
“……是是是。”
“老头,带上你的虫子跟我走,我倒要去看看谁才是母蛊寄体。”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李神医一边护着怀里小盒子,一边费劲地跟上她步伐,嘴里还念叨不停,“你可莫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这千丝虫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你若糟蹋了可就再没有……”
“闭嘴!”绿礼直接打断他,梦境所预言的内容到目前为止基本属实,她其实已经相信周已有问题,此番行动不过是再验证罢了。
“老夫不容易,老夫不容易啊……”李神医嘴里嘟哝,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清。
绿礼瞥他一眼,他嘴上抱怨,手里动作却利落得很,小心翼翼地打开怀中小盒子,丝绒布上正趴着几只干巴巴的白色虫子,扭来扭去。
“咦,好恶心。”绿礼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她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
李神医指尖挑起一条白虫子,放手心里搓了搓,等饿了多天的虫子扭得更加活跃,他才把它放在地上任由它活动。
千丝虫先是在树叶上徘徊一圈,随后才摇摇晃晃慢慢爬向周已院子里,绿礼忍着恶心跟进去,走了几步后停下,转头:“老头儿,你走我前面。”
“嗯?”
“这虫子太恶心了!”
李神医:“……”
绿礼踏进周已院内,率先便望见旁边围栏里的几只鸡鸭,肥美倒肥美……不过,她视线微顿,不是吧?他居然还在这里搞养殖?
千丝虫可别被吃了。
“绿礼,你、你怎么来了?”周已打开门正要看外面什么动静,见是她,他整个人都愣住,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衣衫。
“哼,莫非你这小破屋里还藏娇了?否则我怎么就不能来?”虽然知道不可能,但绿礼依旧皱眉,她喜不喜欢他是一码事,他干不干净又是另一码事。
就算是她不要的东西,烂了碎了扔了,别人也照样不准备碰!
周已急忙否认:“自然没有!”
他只是担心自己没有收拾好面容被她嫌恶,他知晓她喜爱美色,男为悦己者容,所以他才想尽力把自己装扮成最好的模样。
“谅你也不敢。”她轻哼,目光却落在周已脚边的千丝虫,那虫子像是发觉了什么般,顺着他衣服一路哼哧哼哧向上爬,眼看就要爬到他袖边。
绿礼回头看了眼李神医,后者神色复杂地点点头,兜兜转转母蛊竟是这男娃,看来他是要遭殃咯。
周已也发现两人目光不对劲,他低头发现自己袖边竟不知何时爬上来一条虫,似乎是饿极了想咬他?
见绿礼死死盯着他,周已慌乱把衣袖往后一掩,她最怕这类虫子了,不能吓着她。
另一只手快准狠地掐住虫子,用力一捏。
“等……”李神医话说到一半,心瞬间碎了。
周已目光透着疑惑,“什么?”
“没事了。”
“没事了,嗯对,都解决了。”绿礼长呼一口气,她虽然勾起嘴角在笑,但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皮笑肉不笑。
“绿礼?”周已有些迷茫,他害怕她是觉得自己碰到虫子,脏了。
“别叫我名字!你只是我姜家养的一条狗,你也配叫我名字?”
不知为何又惹她生气了,周已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不再言语,他或许该欣慰她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脾气。
“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吗?”绿礼越说越气,他当寄生虫当了十几年,姜家居然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母蛊竟是他!
“绿礼,我……”
“闭嘴!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绿礼现在看他哪都不顺眼,即便她心里清楚,十几年前下的蛊,那时周已也不过是个孩子,他甚至可能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问你,你和崔弋什么关系?”
周已瞳孔猛地一缩。
绿礼不依不饶,她上前一步厉声问道:“我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周已语气格外艰涩,“他是我义父。”
“绿礼……”他说到一半便不再说,眼睫颤了颤,女子厌恶怨恨的眼神让他被火灼烧似的退缩。
绿礼冷淡地扫他一眼,眼神好似在看什么垃圾般,转身想离开。
“咯咯咯。”围栏里的鸡开始高声叫唤。
她脚步顿住,瞥了眼围栏,又是讽刺一笑:“你倒是真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了。”
不、不是把这当成他的家,周已嘴唇蠕动几下,却什么也没说。
能说什么?她根本不记得了。
绿礼走后,寂静偏僻的小院重回寂静,周已自虐般地将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哪怕表面皮肤开始发红渗血也不停止。
他碰了她最讨厌的虫,一定要洗干净,否则她肯定会嫌他脏。
“表哥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耳边又出现她的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半夜被她叫醒,去御膳房给她偷烤鸡时她凑在他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耳旁,烫得他心尖发软。
情窦初开的少年在黑夜里脸色通红,脑海里蹦出过无数想法。
那时他怎么回答?
犹豫好久才说出口“我、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了”,没得到回应,再一转头,她早就专心致志地去应付心心念念的食物,哪里还听得清他讲了什么。
“表哥,下次你就在院里养几只鸡鸭,等我饿了就把它们烤来吃。”
“好。”她随意一说,他却把它牢牢记在了心里。
周已紧紧攥住手,是了,光他记得又有什么用?
*
“哎呦,我的小殿下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从周已住处走出来,绿礼憋了一肚子火气,没有出气筒,她看什么都碍眼,一路上不知道多少花花草草遭殃。
“老头。”她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李神医,“如果我杀了他,皇兄身上的蛊毒还能解吗?”
她语气认真地不像在说气话。
第二十八章 公主与太监
李神医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杀气腾腾。
杏眼黑亮,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算了。”绿礼没等他回答便又扭过头。
毕竟是和她相伴这么多年的人,养条狗都够养出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李神医以为她心软了。
“就你这点破烂本事,我还离不得他。”
李神医:“……”
皇兄体内蛊毒仍需周已的血来缓解,暂时还动不得他,绿礼泄愤般地碾碎手中的花瓣。
留他一条命罢了,她不会让白眼狼好过!
*
绿礼独自回到翠鸣宫,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她冷哼一声准备绕开。
“殿下。”秦知慎叫住她。
“哪来的狗在这乱吠?枝莹,下次记得本公主的翠鸣宫不欢迎狗进来。”
枝莹偷偷抬起眼皮打量人,见他仍一脸从容,暗道不愧是被公主骂习惯的人,已经被骂得没脾气了,“遵命,殿下。”
不过……她又皱眉,他每次都站在翠鸣宫外不进来,赶也没法赶。
“臣记得,殿下应该是喜爱狗的。”
喜爱?绿礼微微睁大眼睛,怒视他,听见他继续笑道:“狗是一种很忠诚的生物,它也很爱殿下。”
打不疼,骂不怕,她再怎么羞辱他,秦知慎都能不当一回事,绿礼憋着闷气,恨不得直接上嘴咬死他。
当然,咬是咬不死,只会让他更兴奋。
这个变态!
绿礼面无表情,硬梆梆地回他:“我懒得同你废话,你有事说事,没事就快滚,别来碍我的眼。”
“小殿下。”多熟悉的称呼。
绿礼一下子冷脸。
之前他作为伴读,每每装成温柔漂亮大哥哥时都这么叫她,秦知慎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总是无微不至地照料她,所以在那时,除了枝莹,她最喜欢的就是他。
一个比所有人都棒的玩具。
皇亲国戚中,她的伴读是最聪明最听话的一个,不少人羡慕她。
绿礼有段时间真心宠爱过他,当然,仅仅是作为一个拿得出手的炫耀工具。
可惜,工具不那么认为。
“秦知慎。”她微微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缓慢而又坚定地说,“狗有自知之明,但你没有。”
从他撕开伪装满心欢喜向她表白心意开始,她心中的玩具就已经毁了,他善妒、不堪、斤斤计较,丑恶的模样让她一眼都不想多看。
当然,秦知慎有一副好皮囊,即便是他内心已经毒如蛇蝎。
绿礼说罢,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准备欣赏他或羞耻或恼怒的姿态。
“殿下。”秦知慎向她走近一步,他比她高得多,低着头,目光却是卑微仰望。
太近了,绿礼皱眉,指尖微动刚要教训他不懂规矩,秦知慎却先一步握住她手,炽热的温度在两人身上传递,而他温顺地伏在她身下,“我来自荐枕席了,殿下。”
他唇色红得不太自然,绿礼这才发现他似乎抹了唇脂。喉结突出,脖颈宛如赴死的天鹅般仰起一道优美弧度。
精致、而又脆弱。
绿礼脸黑了,白日宣淫!
“殿下。”秦知慎又低声叫她,眼底流露出渴望,无关性欲,他只是突然很渴望她的触碰,渴望她的眼神,渴望她的声音。
“……”
绿礼突然理解了那些放着家里俊俏正夫不理会,反而喜欢外出觅食的姐妹们,毕竟外面的野草虽然不营养,但够放荡、够刺激!
“荡夫!”绿礼抽开手,转而掐着他下巴冷冷地讽刺。
或许是保留着最后一丝羞耻心,青天白日下,大庭广众,秦知慎罕见地红了耳尖,她指尖的温度不断攀升。
“滚开。”绿礼停顿一下才开口,她承认自己心猿意马,触动了那么几秒,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清心寡欲。
但她自认为一向严于律己,即便是主动送上门,她也并非来者不拒,脏的、歪瓜裂枣、秦知慎、以及不合口味的,她可不收。
谁料秦知慎非但没有像往常那般后退,反而大着胆子又凑前,他面色苍白,嘴唇嫣红,表情带着不易察觉地委屈,似乎是自言自语:“殿下无论做过什么,却从不肯……”
他抚上自己嘴唇,不再言语,绿礼却瞬间明白他在抱怨什么。
病得不轻!她在心底暗骂,她想亲谁就亲谁,轮得到他来管吗?
他越渴望,她就越不碰他!
求着闹着哪怕哭着,她都不会亲他!
“滚吧,别逼我叫人拖你走。”绿礼对他隔三差五就要来她这发疯找骂已经习惯了。
等他手底一些破烂事处理完,彻底没有利用价值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有的是时间折磨他。
秦知慎立在原地,半天不动。
“……”绿礼瞅见他便心里不爽快,想了想又使劲踹了他一脚才解气,转身想进翠鸣宫大门。
“暗袭赤烈元的人马已经回来,说是虽然只劫走了一部分粮草,但绝对没有留下暴露身份的证据。”身后传来淡淡声音。
绿礼脚步一顿,转头气冲冲地几步回到他面前,忍不住又踹一脚,“谁允许你打听这些了?谁准你管我的事了?”
她越说越气,这种轻易被他人掌控行踪的感觉令她格外厌恶。
“……殿下吩咐的那批人,恰好是臣手上那一批。”秦知慎闷不吭声挨了几下,最后才解释道。
“那又如何?我吩咐谁,就该由谁来回复我,你算什么东西?”
绿礼对他半信半疑,他的话她不能全信,何况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难道还要她给他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