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未等她拿出药膏来讨好公主,陛下便不温不火地命她离开…
公主不喜欢她,还当着陛下提起了她与翊王的过往。那香囊,陛下也未曾收下…
帝王的口吻让她猜测不透,从羲和宫里出来了,她仍有些担心,公主会不会再与陛下说些什么…
陆月悠回到来承乾宫的时候,特地再去见了一回长姐。
“月悠怕是惊扰到公主了。陛下让我先行回来…”
星檀正用了午膳,见幺妹面上委屈,招招手唤人过来,“公主确有些认生,多见几回便该要好了,随他们兄妹去吧。你定是还未用食的,就在我这儿吃吧。”
星檀让人添了双碗筷来。
陆月悠听话坐了下来,目光却落在满桌的菜肴上。御膳房中餐食依着品阶有别,皇后的饭食,比之她房中的,要上乘太多。她自问不是贪吃之人,只是相较之下,便发觉了自己的卑微之处。
如今寄居在承乾宫中,她自不能挑剔什么。可若日后真有了自己的宫苑,怕是也不能和长姐这处的相提并论。
或许原本,这些本都该是属于她的…
如此一想,陆月悠没了胃口。草草吃过几口白饭,便就撂了筷子,起身与长姐请了辞。
星檀困乏得很,正急着午睡。并未留意太多幺妹的面色。许了她出去,方自己起了身,让桂嬷嬷扶着入了寝殿。
许是晌午累过了头,星檀着一觉下去,到傍晚方起了身。吃过几口淡粥,又叫丘禾送来几卷画卷,靠着凉榻翻看起来。
她不通琴艺,对书画却别有一番喜爱。儿时被母亲忽略的兴趣,在祖母那里却被万般呵护。
祖母说,女儿家不必样样儿都会,可总得有一样喜欢的技艺傍身。将来不论贫贱富贵,都能与尔常伴。
她极少动手作画,却对赏析别有一番见解。在江南的时候,书房里的画卷堆满了三面墙边的博古架,可惜来京城的时候,只能挑些最舍不开的带着。
她张开画卷儿,方赏了一会儿,桂嬷嬷却从门外回来,“娘娘,安公公在门外,想求见。”
星檀合上画卷,提起几分精神,“传他进来。”
安小海入来行了礼,方是一揖道,“娘娘,就来入秋,内务府与娘娘备着了十斤棉料儿与十匹锦缎。娘娘看看想做些什么样式的,奴才早些与您安排。”
星檀本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儿的,却不想是这些常年的琐事儿。
安公公素来管着前殿与宫苑外的事儿,入了夜,便少有来打搅,今儿这个时候来问入秋布料儿。星檀隐隐觉着有什么不妥,却又道不明缘由。
安公公已将一份新的图册送来茶案上,“这些都是司衣坊最新的款式,有宫样儿,也有他们从江南搜罗来的苏样儿。”
星檀将那图册摆去一旁,“先留着这儿吧,我明日再看。”
“诶。”
听安小海轻轻应声,星檀方问,“安公公夜里来问,便是为了这些衣料儿么?”
安小海摇头,方又从袖口里,送上一本书册到星檀面前的茶案上。
“奴才近日清点了承乾宫前后殿的人手,这是人员名册,娘娘若有功夫,便就稍加过目。”
安小海顿了口气,拉低了声响,“奴才在信得过的人名后,都做了标记。宫中亲疏有别,这些都是娘娘日后用人须得知晓的…”
安小海话未完,便被星檀打断了去。
“我还倚仗着安公公看着这些呢,怕是也用不上。不过安公公花了功夫,便留着我这儿吧。也莫辜负了你一片心意。”
安小海仍不甘心,再交代了另外几件事情,方从寝殿退了出来。
夏末,晚夜的风已有些寒凉,安小海脊背上却是一滚热汗,好在方才在寝殿中,他未漏出丝毫,娘娘似也并未察觉。
那些事情,都是他最后能与娘娘办的了。
方才入夜的时候,养心殿内传出来了消息,都领侍江总管正与他寻着下一家儿的主子。这承乾宫,他怕是呆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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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将将洒落在院落里,将红墙在地上投出半面深影。被晨风舞动着的香樟,枝叶间隐隐透出几丝光阴,伴着知鸟的鸣叫,宣告着夏日的道别。
星檀正用着早膳,前殿外头却起了动静。她寻着声响往花窗外张望,却被石屏与花拱拦住了视线。
宫婢的身影穿过石屏,急急寻着她寝殿里来。
她也忙放落了筷子,迎到门前,问起丘禾,“外殿什么事儿吵闹?”
丘禾福了一福,比平日里的礼数浅薄又迅速。
“回娘娘的话,是养心殿的江总管来了,说是宣陛下口谕,要将安公公调离承乾宫。”
星檀忽想起昨夜的事儿,这才恍然,安公公怕是早就听得了消息,却未与她道明。反是用着最后的时机,交代他身上公务始末…
太后姑母与她的这位内侍,自打她入宫便跟在她身边,大小事务无不周到…
她脚步急,往外头去。
邢姑姑跟着一旁,忙扶着人,“娘娘莫急,当心脚下。”
星檀难有稳不住心性的时候,邢姑姑的话此时却是听不进的。行出来前殿,果见得江蒙恩在。安公公跪在地上,似是刚受了旨意。
“江公公,本宫的人,为何要调离承乾宫?”星檀没顾上其他,质问起江蒙恩。
江蒙恩不紧不慢与皇后作了一揖,方缓缓道来。
“娘娘怕是还蒙在鼓里。”
“这安小海暗地里接济吴妃与先吴尚书大人,在城外宝相寺里,与二人求了往生牌。”
“陛下也是担心安小海牵连了皇后娘娘,方让奴才来,将人先行调走。也好让娘娘安心呐…”
第19章 寒夏(19) 孤女
都是鬼话连篇…
“吴妃…”吴妃的牌位是她的意思,与安公公有什么关系。
星檀后半句话并未能说出口,便被安小海打断了去。
“都是奴才擅作主张,险些害了娘娘。陛下英明,并未牵罪娘娘。”
“娘娘便就让奴才去吧,往玉和宫中侍奉静太妃与小皇侄,也是与陛下和娘娘效力,且容奴才将功补过,才好与陛下有个交代。”
安公公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事儿他要替她扛了,她也莫再出头惹上吴妃的乱子。星檀直直望着地上跪着的人,喉间有些哽咽,难以吐出话来。
邢姑姑上前来扶了扶她,淡笑着劝道。
“娘娘,安公公不过是换个地儿办差,这在宫中也是常有的事儿,并非什么绝路。”
星檀见得邢姑姑眼里的安定,方平复了自己的情致,转而抬眸与江蒙恩道。
“有劳了江公公走一趟。本宫可否请江公公入偏殿喝盏热茶。不会太久,便就一盏茶的时辰。”
江蒙恩心思玲珑,已然领会了皇后的意思。“皇后娘娘有请,是奴才莫大的福气。”
话落,他便听得皇后与一旁的刑倩吩咐:“与江公公看上今年新春的龙井吧。”
江蒙恩垂眸一揖,见刑倩已走来与自己引路,方带着跟来的两个小内侍,随着刑倩入了偏殿。
身后传来皇后与安小海说话的声响:“安公公,随我回后院儿说会儿话罢。”
江蒙恩到底叹了声气,自大婚以来帝后一向和睦,只是娘娘这三番几次地爽约,就算是于一个普通人家的郎君,面上怕也是挂不住的,更何况那是君王呢。
这安小海的把柄,主子捏在手中已有些时日了,上回将小德子调走,已是提醒。
昨日羲和宫午宴,主子本想跟娘娘好好陪陪小公主,却被娘娘再次爽了约。等入了夜,江蒙恩方被主子喊进了养心殿,交代下来此事。
江蒙恩思忖之间,刑倩已送了茶盏上来。
他不自觉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一举一动都贴合宫规,让人寻不出任何的毛病,也难怪宫中奴才,不论辈分儿大小,都会称呼一声邢姑姑。
还侍奉在义父江弘身边的时候,江蒙恩便知道元惠皇后身边新进了此人。
刑家两代为官,邢父原也位及从四品,然而邢夫人身体不健,只留下这个孤女,便就辞了世。没多久刑父也病逝。元惠皇后可怜那孤女,方召了入宫,留在身侧。
那年新入宫的小姑娘,虽方十二的年岁,却丝毫并不怯弱。一双眼睛水灵闪动,透着十足的精明,为人却从不出头冒进。
江蒙恩那时便颇有几分震动。如今那双眼睛里沉积了些许世故,却依旧透着清澈的明光…
“江公公,请用茶吧。”
温声的话语,将江蒙恩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察觉得自己的失态,他慌忙垂眸下来,道了句多谢。
茶盏七分的滚热,恰到好处。他不由得想起这杯盏经过她的手,微烫的茶汤饮入口中,顾不及品尝茶叶的味道,却只是在喉间冒着丝丝甘甜…
皇后并未耽误过多的时辰。不多不少一盏茶的功夫,便将安小海放了回来。与方接旨时卑微的人不同,安小海却面露了几分笑容,客客气气与他一揖。
“江总管,奴才的家什已收拾妥当。”
“此行去玉和宫,江总管可要亲自监差么?”
江蒙恩倒是怔了一怔,也不知皇后与人说了什么,方一盏茶的功夫,安小海已是这副安然若水的态度。
他自起身来,“杂家且领你出了承乾宫,往玉和宫中上任的差事儿,便有劳安公公自行打点吧。”
江蒙恩从不多欺压于人,这是义父江弘传与他的道理。奴才们虽是下等,却也是人。为人尚能自持着几分底气的,那他便得多敬着几分。若是将自己都不当人看的,他也不必理会…
江蒙恩理了理衣襟,方抬手指了指外头,“安公公请吧,杂家与你引路了。”
“诶。”安小海如往日一般,客气答了话,随着江总管身后,往承乾宫外去。
大小奴婢与内侍候着路径两旁,顿时让空气几分窄逼。虽平日里安公公待人甚严,可其中也不乏人情。
受过恩惠的出声相送,“公公慢走。”
其余的,候着不敢说话,这承乾宫里突然没了大总管,他们日后,该听谁的话,怎么办差,便就没了主心骨。到底还是有安公公在才好…
安小海记得这里每个人的样子。这半年来,在皇后身边侍奉的,他无一未曾打探清楚底细,以保主子安稳。
宫苑中一草一木,他亦甚是熟悉,哪儿的杂草生了,哪儿的枝叶长了,都得修剪了干净,不让主子看着碍眼。
只是皇后方与他说:“安公公去了玉和宫,便好生为静太妃办差吧。”
“我们主仆的缘分虽是断了,可人都得各自好好的。如此人情念想方不会断。日后礼佛诵经,我自会与安公公祈福。”
想到此,安小海嘴角浮起几分笑意,方扬声与那些无根无主的奴才们道,“记住了,娘娘才是你们的主子。尽心尽力侍奉娘娘,娘娘自不会亏待你们。都知道了么?”
人群里,有人点头,有人称是。
安小海一呼一吸,颇为深远,转身继续随着江蒙恩的身影去了。
“人走了么?”星檀端坐在凉榻上,不敢出门相送。却问起从外回来的邢姑姑。
“回娘娘话,安公公已经走了。”
刑倩见主子面色仍是不好,方补上了一句:“娘娘无需太过忧心,过阵子陛下便会与承乾宫派个新总管来的…”
却听得主子问道:“姑姑,我只是奇怪。安公公办事一向稳当,与吴妃在宫外立牌子的事儿,是如何传到陛下耳朵里的?”
邢倩只道:“这皇宫都是陛下的,陛下知道了,也并不出奇。”
“姑姑在宫中时日比我深,可有些路子能打探清楚?”
刑倩望见主子眼里笃定的神色,便知主子要查明的决心。她自也不再推挡:“娘娘若想知道,奴婢尚有些耳目…”
第20章 寒夏(20) 怠慢
晌午的炎日,驱散了晚夜留下的最后几丝清凉。
御膳房今日送来的早膳有些油腻,星檀草草吃过几口,便让人撤下了。
分明已要入秋,天气却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四方红墙上的那抹红日,依旧明媚耀眼,也不知何时能盼来第一场秋雨…
桂嬷嬷去了院子里煮祛暑的酸梅汤。
星檀盘膝坐在凉榻上,翻着本画册儿。临行来京都城之前,祖母让人在江南与她搜来的民间水果水墨小画,画者不知姓名,上头的桃儿、杏儿、葡萄,却一个个清闲可爱。
屋子里有些闷热,听见丘禾送茶水进来的时候,星檀轻声地吩咐,“再加些冰块儿吧,这天儿热得狠了。”
丘禾的声音停顿了半晌,星檀心思都放在那些水果小画儿上,到并未在意丘禾的不对劲儿。
好一会儿,丘禾方再次开了口,“娘娘,今儿的冰块儿,内务府还没送来呢…”
星檀这才抬眸。丘禾眼里写着几分委屈,交错拧着身前的手掌,无处安放,似在与什么东西做着对抗。星檀看仔细了些,方见得那双手上红肿的小包,一个个的,该是痒得很的。
“这是怎么弄的?”星檀关切起来。
“驱蚊虫的香料,昨儿就都用完了。今儿一早,便让前院儿的小冉公公去内务府里要。怎知道,内务府的老公公说,得让承乾宫的大总管亲自来…”
“哦…”星檀听着,目光又移回了手中的画册子上。
“银絮被咬得比我还凶些…”
“娘娘,陛下何时才会派新的总管来?”
“只怕是内务府那些人,听闻了承乾宫没了大总管的消息,刻意怠慢…”
“内务府的公公们都是秉公办事儿的…”星檀翻了一页画册,淡淡提着醒儿。
丘禾这才惊觉失言,“丘禾不该妄自揣测…丘禾知道错了。”
星檀合上了手中的画册,抬眸问道,“从江南带的那些丝绸扇面儿可还能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