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来这个,丘禾自是底气足的,“娘娘要的东西,丘禾都与娘娘存好的。可要与娘娘拿来?”
“嗯。”星檀弯了弯嘴角,“都拿了来,让内侍们送去观雨亭。你与我去叫银絮来,一道儿去观雨亭乘凉。”
寝殿里热,呆不下人。观雨亭四周郁郁葱葱,总有清风从高处过。自然是避暑的好去处。
片刻后,观雨亭里,银絮应了吩咐,忙着与主子研彩墨。还在江南的时候,她便练就了这调色的手艺。主子来了京城,今儿可是头回有兴致,要临扇面儿。
一旁展着的画册子,银絮也是头一回见。上头那本多是夏日果子,下头的则是昆虫与池鱼…
装丝绸白扇面儿的小木箱子,是主子从江南带来的,整个儿被内侍搬了过来,里头存着的扇面儿够主子用上几十年了,也不知今日主子是要画多少…
桂嬷嬷端来刚煮好的酸梅汤,“娘娘,这还温着,可得放一会儿吃。”
桂嬷嬷心里念叨,若放在平日,在这酸梅汤里落些冰块儿下去,即刻便能下饮。这内务府消息最是灵通,摆明着地怠慢了,娘娘却还不以为意…
“夏日里喝着温的,发一身热汗。一会儿就凉快了。”星檀放下来手中的毛笔,示意桂嬷嬷将酸梅汤端了过来。带着头儿,喝下了整碗,方让桂嬷嬷与丘禾银絮都盛上。
丘禾跟着饮下一碗,真是热。可见得主子都不动声色,继续持笔在扇面儿上轻轻描着,便也落了心思,继续磨起手中的薄荷叶子来。
娘娘说薄荷叶清凉驱蚊,碾出汁儿来,一会儿往扇面儿上染,这般做出来的团扇,扇出来的风儿都带着凉气。
剩下的薄荷叶碎儿晒干了,混在香囊里随身戴着,便就不怕蚊虫咬了。想到这里,丘禾心里更起了几分小骄傲:娘娘心里定,内务府里那些仗势欺人的,便就难为不到娘娘。
星檀依着那画册子画好一副扇面儿,递给一旁桂嬷嬷。
桂嬷嬷比照着那画册儿上的,轻声笑道,“经得娘娘的手笔,这桃儿比画册儿上的,还多了几分灵气。”她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别家的闺秀、别人的作画,自然都比不上她的小主子。
“嬷嬷话总爱偏着说,祖母就总说我,落笔无力,少了神韵。”星檀虽如此说着,嘴角却是微微翘着的。有人偏爱,总是幸运的。
主仆几人正忙着,小内侍却从外来通报。
“娘娘,裕贵妃娘娘来探望娘娘,在正殿里候着呢。”
星檀到是觉着几分出奇,除了每逢三日的晨昏定省,裕贵妃少有与她私下里来往。这个时候来,也不知人家是想看她气急败坏,还是想看她狼狈不堪。
总之,她恐怕很难让人家如意了。
她随口吩咐了内侍下去:“便请裕贵妃娘娘来观雨亭,一同乘凉。”
长孙南玉临出门前,亲手与自己扮了妆容。镜子里上扬着的一对凤眸,带着几分傲越与矜贵,便是要与如今落魄的皇后比一比。
还未行到观雨亭,薄荷碎叶的清香已飘入鼻息,混着丝丝缕缕酸梅汤的甘甜,全是夏日味道。
她远远便见到了那抹侧影,月白的轻薄襦裙,不加修饰,为了作画,袖口系上了缚子,一双玉腕如精致的白瓷,持着笔墨的模样却又懒散悠闲…打扮虽是清淡,却丝毫看不出来落魄。
她不信,陛下亲自下旨调离承乾宫大总管,便是在与众人说,帝后生了嫌隙。那个女人,不莫是做出这副样子与她瞧罢了,她倒要去看个究竟。
长孙南玉上来观雨亭,做了礼数,又道了皇后娘娘吉祥,星檀却没功夫抬眸。笔下的葡萄成了串儿,颗颗都得画得饱满娇嫩。
还是桂嬷嬷稍稍提醒,她方顿了顿手中笔墨,“贵妃来了呀?”星檀目光这才从贵妃那身隆重的贵妃华服上扫过,好奇着,“贵妃,你不热么?”
“……”长孙南玉体态丰腴,比起炎炎夏日,她更爱秋冬。眼下亭中四人,连着皇后在内,却都是夏日清凉装扮。饶是被皇后猜中了心思,她仍不自觉地在心里答了声:热…
“嬷嬷,方那酸梅汤,也与贵妃盛一碗罢。”星檀吩咐完,方弯起嘴角,看了看一旁的石凳,“贵妃,请坐。”
长孙南玉扶着跟来的姜嬷嬷坐下,又道,“安公公昨日方去了玉和宫,不想娘娘今日便有了好兴致。煮着酸梅汤,画着扇面儿,这日子可真是度得清闲。”
星檀懒得管那话里的冷热,“日子都是自己选的。惠安宫地方大,贵妃若想,不也一样清闲度日么?”
长孙南玉捂嘴笑了笑:“臣妾可没娘娘这么好的福气,有个好妹妹帮着讨陛下喜欢。”
“月悠确是自小便讨人喜欢。”
长孙南玉半句便宜没讨着。眼前那张白皙小脸上的红晕,嘴角浮着的轻巧笑意,似在一点点德打消她心中“皇后受了陛下委屈”的念头…
桂嬷嬷端了酸梅汤来,长孙南玉一口也吃不下,便就撂在一旁。却见皇后让身旁婢子与她送来一本画册。
“贵妃来了正好儿,挑一副画来,本宫临好了扇面儿,叫人与你送去。”
她心思烦躁,草草翻了几页儿,选得一张瓢虫小图,方递回给了那个叫丘禾的婢子。“娘娘画艺好,臣妾便不客气了。”
“贵妃不嫌弃本宫技拙便是。”
长孙南玉看到皇后望着那些扇面的目光,专注又溢着喜爱,与她说话的时候,笔墨都舍不得放下。她自有记忆以来,便是为了讨人欢喜而活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怎样,她着实一样也未曾喜欢过…
长孙南玉越发坐不安稳,片刻便起了身,与皇后道了别礼。扶着姜嬷嬷从观雨亭里下来,便见候着假山下的来公公迎了上来。
“娘娘,可是大喜?”
来有盛问得再是小声,却也戳中了长孙南玉的痛处。“喜什么?”
来有盛这才见的主子脸色不好,忙收了声儿,往前领着路去,待行回来自家的惠安宫,来有盛方敢再开口,“娘娘智谋过人,办了那安小海。皇后娘娘这回与陛下生了间隙,可是娘娘的大好时机。”
长孙南玉面上难掩失落,“办了安小海又怎样,皇后的日子可是越过越惬意了。你莫忘了,承乾宫还有个陆月悠呢…”
来有盛忙垂眸应了声是,且不敢再接话了。娘娘不高兴,他却很是爽快。
安小海此回被万岁爷拿了威风,内务府那些老贼,一个比一个势力,就算他安小海调去了玉和宫,日后那些差事儿自也是难办了。
想到此处,他窃笑了声儿,若不是当着值,他定得大喝一场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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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檀方又画好了一张扇面儿,交予丘禾染了薄荷汁儿。
邢倩正紧着脚步从外头回来,行来观雨亭与星檀做了便礼,又凑去主子耳边:
“沈家老太君大寿那日,陛下从承乾宫里出去,便在御花园里险被个叫陈一的小内侍撞上。吴家那对往生牌便是那回被陛下撞破的。”
星檀紧了紧眉头,“是几品的小内侍,见着了圣驾,也不候着躲着么?”
“与娘娘打探过了。那陈一无品无阶,原是坤仪宫的人,接了安公公的让去城外办牌位的差事儿。却受了来有盛的贿赂,方敢如此行事。”
“是来公公…”
星檀想起方来“探望”她的裕贵妃。到底,那些计谋得逞的人,总爱来观赏一番自己的成果。可惜,她怕是让人家失望了。
星檀再问邢姑姑:“我记得在册封大典之前,来公公是在坤仪宫中做副总管的?”
“娘娘记得没错…”
“来公公早几年,还在宫外设了外宅,娇妻美妾,齐人之福。”
第21章 寒夏(21) 护短
早朝将将结束,养心殿里便集结了重臣议事。
江蒙恩候在殿外,候着听旨侍奉。
养心殿虽是二进的院子,皇帝接待朝臣的大殿却正临着御花园。主子议事的时候喜静,早几日前头几颗老香樟上知鸟儿吵闹,主子便让他叫人来,都给捉了干净。
偏偏今日御花园那头亦不太平,有妇人高声笑语,直将大殿中大人们的说话声儿都掩了去。
江蒙恩心道不妙,果就见得沈将军从殿内退了出来,“江公公,陛下是何人喧闹。想请您去将人拿了来。”
“诶。”江蒙恩忙接了这道儿口谕。“有劳沈将军,奴才这便去看看。”
能在御花园中的闲逛的女眷,多是宫中后妃。江蒙恩不敢怠慢,亲自领着一行人去办差。
然行得近了,他这个都领侍竟也听不出来,这是哪宫的娘娘。江蒙恩远远打量,那边嘈杂的是三个妇人,都着着民间闲款,嬉笑玩乐,也不似什么朝中命妇…
着粉衣的声音最亮,“这御花园比起咱府上的,也大不了多少。就是这花儿种得密些,等回了府,姐姐再让花匠们来,依着这儿的品种种上些,可不就一样了么。”
着紫衣的跟着笑道:“可不是么。也不知贵妃娘娘今日传我们入宫做什么?”
那被二人围在中间的妇人,生得几分端庄:“老爷伺候娘娘有功,让我们入宫,说是要有赏…”
江蒙恩听得出来些许猫腻,便就差了人去将几人拿来,先问问话。这等粗鄙妇人带去陛下面前,实在有失大雅…
养心殿内正还争论不休。
宁志安得理不饶人,正往吴家腾出来的位置上,荐着自己的门生。长孙谦一旁见缝插针,不温不火地与宁治安铺着道儿。
凌烨上座翻着奏折,有一句听一句,与他们二人做做样子便就罢了。
自登基以来,这二人帮着他打压翊王党羽,成效斐然。起初他且有几分满意,可后来未免矫枉过正。如今,朝堂上长孙谦一脉独大、集权于手,于君主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宁志安瞄着皇帝面色,小心试探,“陛下心中,可是也有合适的人选?”
凌烨轻放下手中奏折,扫了一眼宁志安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他自是另有打算,可殿上都是他们的人,一说出口,便就等着被这些“衷心耿耿”的臣子们反驳。
沈越却正从殿外回来,扬声与上首回禀道。
“陛下,方外头那几个喧闹的妇人,江公公都拿了。审问得来,原是裕贵妃娘娘,传了惠安宫总管来有盛养在外宅的几位夫人来御花园里,预备赏园的。”
长孙谦听得女儿的名号,心道不妙。这内侍的女人不藏着便罢了,哪儿还能被召入宫来?正要帮着辩解,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话还未出,方皇帝手中翻着的那本奏折,便被一把扔去了地上。皇帝声音沉着:
“在宫外养了外宅,还敢如此声张?”皇帝看向长孙谦:“长孙大人,惠安宫里的胆儿,可养得不小。”
长孙谦辩无可辩,皇帝言下之意,这惠安宫里的胆儿,可不是他这个做人父亲的养起来的么?
他只好跪下替女儿求情:“陛下,南玉性子温厚妥当,断不是这样的人,还得请陛下将那几个妇人好生审问呀。”
“后宫的事情,朕自会让人去查明。”
“今日议事,便就到此为止。吏部的空闲,待今年秋闱之后再定。”
皇帝这般借题发挥,长孙谦颇有几分措手不及。吏部空闲之位拖到秋闱之后,便多了许多变数。皇帝无疑在等着新科三甲,收为己用。
眼前年轻的帝王,谋算与机敏竟丝毫不逊。怪只怪他那好女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他寻来这等麻烦。
见长孙谦带着一干众人做了礼数,闷闷退了下去。沈越方上前禀道,“陛下,江公公候着外头了,可要传入殿问话?”
沈越方在门前,听得殿上宁志安咄咄相逼,灵机一动,借着江蒙恩审问来惠安宫的事儿,入殿来奏禀,帮着皇帝寻了转机。
眼下,皇帝面上亦是难得写着几分爽快,“传。”
江蒙恩上了殿,将方才得来的审词上禀了皇帝。
方才,那几个妇人尚且不知江蒙恩是谁,听得是请她们去坐下喝杯小茶,欣欣然应下了。江蒙恩托词贵妃将有恩赏,潦草问了几句,几个妇人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今儿一早,有人从宫里来传贵妃娘娘的话。说是贵妃娘娘在御花园摆宴,叫我们三个一道儿入宫陪老爷一同赴宴呢。”
然而贵妃娘娘何德何能传得宫外女子入宫赴宴?宫中能办此事儿的,唯有皇后娘娘一人罢了。
话里虽蹊跷百出,唯有一点,江蒙恩是十分肯定的。
“陛下,其余事情尚且不计。可来有盛宫外买宅,金屋藏娇,已是铁证如山。那外宅便就在北城深处,临着几位阁老大人的府邸,名叫望山居。”
“带人去查看清楚。”凌烨回复淡淡,另翻看起一本奏折来,“这是你都领侍的职责,若证据确凿,便依法办了,不必再问过朕。”
“奴才知道了,陛下。”
与江蒙恩一样,凌烨所觉蹊跷早落去了另一件事儿上。“不过,这三人是如何入的宫。叫西厂与我来报。”
午膳后,江蒙恩方将西厂统领张琪领了进来养心殿。
张琪掌管各个宫门守卫,听得江公公来传话,便事先在军中将事情审问了清楚。
“陛下让臣所查之事已有眉目。今日有马车载着三个妇人入宫,办差的内侍们与我等看的,是皇后娘娘宣召命妇入宫的令牌。”
凌烨心中早有了答案,不过求个证据。
那日在御花园被那小内侍冲撞,江蒙恩便将事情查了清楚。
惠安宫总管与安小海速来不和,这才捉着别人小辫子,买通了那个陈一,将吴家牌子的事儿,在他面前捅了出来。
后宫内侍这等恩怨,他本不打算理会。若不是皇后一次次试探在边缘,他也不会动安小海的位置。
而他那原本听话乖巧的好皇后,是何时变得有仇便报的?竟为了安小海这个奴才,将来有盛的罪证亲手送到了他眼前…
凌烨饶有兴致地品了一口茶水,方看向立在殿中的张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