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陛下想请您入茶房问问话。”
施成这方头回面圣,不该抬眸,只轻声应下了。便见眼前明黄的龙靴转去了侧边的小屋,他自也起了身,随其身后跟了过去。
待尊上在茶屋里寻了处太师椅坐下,江总管另去了一旁,亲自侍奉茶水。施成方听得上座的人开了口,“朕不曾见过你…”
“回陛下的话,臣是半年前被太后提携到皇后娘娘身边,侍奉娘娘身子的。”
“哦…太后……”
那声音里意味不明,施成却也听太医院里的人提起过几回,皇帝与继母太后不睦。
皇帝再问起,“今日来,可与皇后请过了脉象?”
“回陛下,臣与娘娘将将请过了脉象。”
“如何?”这回到是带着几分要紧的意思。
“娘娘今日便觉胃口不佳,该是昨日里受了些寒凉,脾胃亦有些不健。”
“只是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施成如实应了一声,“是”。
屋子本就不大,此刻愈发僻静了几分。施成继续候着,听得上座恍惚长叹了声气息,方再问他起来。
“太后,让你如何照料娘娘的身子?”
施成拜了一拜,“太后娘娘望皇后娘娘早些与陛下诞下龙嗣,便让臣好生与娘娘调理。每每月初,臣都会依着娘娘脉象,与娘娘配一副坐胎药。”
“……”凌烨是头回听到这话,却再问起,“娘娘可有喝下?”
“该是…”头一两回,施成自是亲眼见娘娘喝下了的。只是后来,娘娘总让桂嬷嬷接来那汤药,道是晚点再用。施成犹豫少许,方接着道,“该是都喝下了…”
却听着上座的人,重复着他的话:“喝下了…”
凌烨不明,她既吃了他给的避子丸,再喝坐胎药,又能有什么用?想来不过是与太后一个交代罢了…只是如此服药,企不会相冲?
“皇后如今身子,除了脾胃,可还有别的不适?”
“还有些体虚…臣在那坐胎药中,已帮娘娘补上了几味理气补血的药材。”
“……”凌烨松了口气,不知怎的,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却听江蒙恩一旁小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陛下,那坐胎药该不会是桂嬷嬷端着的那碗…”
这小茶屋内外的人,都先被江蒙恩清理走了。此下门旁的两扇窗都敞开着,窗外桂嬷嬷正从寝殿里行了出来,手里正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汤。
施成自也顺着江总管的话看了出去,一眼认得出来桂嬷嬷手里的,正是那专与皇后盛药汤的白玉银丝碗…
桂嬷嬷端着那碗药汤,径直行去了院子一角,寻得一颗小树苗,却将那汤药浇灌去了小树脚下…
施成这方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方他所答那些话,如此看来可是欺君之罪了。“臣…臣不知,那坐胎药娘娘竟是如此处置的…”
江蒙恩一旁候着,却见主子神色逐渐凝重。
施成也一跪不起,只等着圣上发落…
须臾过去,方听得圣上再次开了口:
“是她自己选的,与你无由。”
“起来。”
施成腿脚仍有些发软,扶着旁边的小凳,方撑起来了身子,“这…臣怕是得与太后娘娘回禀一回。”
“不必。”
施成顿了一顿,仔细领会着这不必两字的含义。圣上说得几分重,怕不是“不必”,而是“不许”的意思。
“从今日起,皇后的身子,只许与朕禀报,不必再与其他人泄露。”
“你可听明白了么?”
“明、明白。”施成有几分聪明。皇帝与太后不睦,可中宫中到底该听谁的,他却很是清楚。
他抬眸试探了一眼自己新主子的脸色,却见得那拧着的眉头,一刻不曾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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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檀昨夜未曾睡好,躺回自己的床褥,方觉着安心。一觉下去,便不知时辰。
醒来的时候,却见那抹明黄的身影正坐在床边…除了床帏之欢,她倒是头回见到他眼里关切的神色。
“可睡好了?”
“还有些困累。”她身子还疼着,懒得起身作礼,皇帝似也不打算与她计较,便就此作罢。
“起来,用午膳…”凌烨声音里难得关切,自己竟也些许不适应。顿了顿,方接着道,“用过了,再好生休息。”
午膳?
星檀到底不记得,御膳房到底多久未曾送来过午膳了。只每每早晚,清茶淡粥,送来这富贵的承乾宫中,那些奴才们并不觉寒酸。
许是见她反应迟了半晌,床前那人俯身凑了过来。
“陛下…要做什么?”大白天的,不至于。还疼着呢…
精致的面庞停在了她眼前,温热的掌心却覆去了她的小腹,隔着薄薄的被褥,依旧能触到那掌心里的暖意。却听他沉声问起。
“皇后,可想过要有朕的孩子?”
“……”那些避子丸可是都白吃了?
她想什么,怎么想?
她别开脸去了床里侧,冷冷回了声儿,“不想。”
“……”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星檀几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许是凑得近的缘故,她察觉到那人身上几分落寞。是他先不想要的,现如今来问她做什么。这很是讽刺…
还是桂嬷嬷领着丘禾送来了盥水与帕子,打破了这一方沉寂。身前的人忽的起了身,当着一众奴婢们,转回了原先冷冷的语气。
“三日后的祭天大典,皇后莫忘了,要与朕一同出行。将身子养好。”
“陛下!”见人转身要走,星檀忙撑起半身拉住了他的袖口。
那人回眸,眼里阴冷至极。星檀抿了抿唇,依旧问道,“我阿兄的事情可有什么消息了?”
“朕也是需要时日的。”他抚开她的手来。
“皇后在宫中耳目甚广,时候到了,自然会知道。”
桂嬷嬷领着两个婢子恭送了皇帝,方来扶着自家主子起身。
“娘娘快起身来用膳吧。陛下这一来,御膳房自不敢怠慢了。”
星檀早晨陪着那位用膳,本就没吃下什么,听得有好吃的,方加紧了几分梳洗的动作。
偏殿内,菜肴果真摆了一桌,糖醋排骨、脆皮烤鸭,也不知是谁记着她的口味。美食当前,自也不必管那么多。可方坐去了桌边,依旧没什么胃口…
那避子丸吃了大半日,药味儿似还在喉咙里打转。只好叫嬷嬷盛了一碗清粥,就着几道小菜下了肚。
凌烨从承乾宫出来,心口如压了块重石。战场上敌阵当前,鲜血与白骨交融,也从未让他有过如此重负…
那避子丸是他与她吃的,从未问过她的意思。今日他方知道,人家也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
养心殿门前,江羽已候着有一阵子了,见得皇帝一行回到,方迎了上去。“陛下,刘大人一行等着多时了。陛下可要先见见?”
江羽读书广,识字多,如今在养心殿内的职责,多是为皇帝清理藏书与图纸。方那看守候客室的小内侍来与他报,道是圣上一行出了门,刘侍郎他们也不知要等着什么时候。
小内侍人微言轻,只好请他去问问。见主子回来了,他方帮着小内侍来与皇帝请示一番。
皇帝面色不佳,却没有推却。只道,“领他们入殿。”
江羽领了皇命,正要去办。却听得皇帝将他喊住了。
“你身上的香气倒很是别致…”
江羽垂眸扫了一眼腰间的香囊,正是那日与皇后送些用度的时候,得来皇后的赏儿。皇帝心思缜密,问起这个,该是有所察觉,江羽便只道出一半,遮掩着一半:
“早几日承乾宫中用度紧缺,婢子们易被蚊虫叮咬。皇后娘娘便让丘禾银絮做了这些香囊,赏与内侍和婢子们用的。奴才那日奉陛下的意思,送陆家小姐回承乾宫,恰巧有婢子多了一件,便让给奴才了…”
“这香囊味道清淡,奴才觉着不碍事儿,便就带着身上,也做驱蚊虫用。”
皇帝边走边听,并未停下,等江羽道完始末,只将人再打量了一番,“朕听闻,你家乡也在江南一带。”
“瞒不着陛下。奴才是杭州人。”
皇帝听罢轻笑了声儿,“倒是,玉面郎君,宫婢们看着也欢喜…”
江羽不明其中意思,并未轻易答话,只微微颔首。
好在皇帝并未再多做盘问,江羽自随着皇帝身后入了养心殿,方与小内侍知会了声儿,“陛下说,传刘侍郎一行入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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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了,桂嬷嬷早在凉榻上铺了两层铺垫,又置了两个软枕。
星檀方听得人来传,玉妃在承乾宫门外候着,是来探她的。便忙让丘禾迎了出去,让接着玉妃来寝殿说话。
玉清茴带着展旗入了寝殿,还未行礼,便被星檀免了礼数。“这屋里没外人,不必多礼了。”
玉清茴看了看展旗,小婢子便将手中的食盒奉上前去。
“我家娘娘特地与御膳房要了一碗鸡蓉粥,与娘娘送来。还暖着,娘娘可要用下?”
星檀放落了手中方还翻着的的画册,“可让你们劳心了…”早几日她去淑仪宫里蹭食,到底还让人记挂着。“今儿御膳房倒是送了午膳来,都吃过了。便留着一旁吧。”
桂嬷嬷来,将展旗手中的食盒接了过去。
星檀微微起身,将玉清茴拉来软塌上坐,却听她话里几分忧心,“不过方才几日,陆世子出了事儿的消息,便在宫中传开了。与长孙家弹劾我父兄那时的情形一样。如娘娘所说,都是那些人谋求的手段罢了。娘娘也莫往心里去。”
星檀多有些惭愧。那时她劝人劝得轻松,此下事情落在自家头上,方知道,道理再是懂的,置身其外也并非易事…只好淡淡回了声儿:“我知道的。”
话正说着,桂嬷嬷领着丘禾银絮端了点心上来。乳酪糕、牡丹饴、咸酥饼…满满摆了整一茶案。
星檀见得都几分出奇,这些点心,也不知多少日没见了…
桂嬷嬷正与主子解释了番,“方是御膳房大总管肖公公亲自领人送来的。”
星檀笑了笑,捏起一块儿咸酥饼,送去玉妃手里,“这御膳房的脸,变得比天儿还快…”
玉清茴猜得几分,“可是陛下来了过了?”
“晌午我睡着了,听桂嬷嬷说,就来了一会儿。传了趟午膳。”
玉清茴笑了笑,试着问道,“娘娘这是与陛下说了和?”
“便算是吧…”为了阿兄,她眼下只能如此了。
陆月悠正行到屏风外,听得殿内长姐的话,一时有些杂陈。她该高兴的,长姐若还能得陛下宠爱,她便能受得长姐扶持。
可她却并不高兴得太起来,昨夜长姐一夜未归,听闻,是被陛下留在养心殿了…
“陆小姐,怎在门前站着?不进去么?”
身后男子的声音,将她惊了一惊。见得是小江公公,陆月悠方颔首,“正要进去呢。”
又见小江公公身后还跟着几个内侍,手上一一端着华服与文书,陆月悠方问道,“小江公公可是来传陛下的话的?”
“是。过几日陛下要与娘娘一同往稽山祭天,让奴才先与娘娘来说说这趟行程。”
“那小江公公先请吧。”
陆月悠说着侧了侧身。
长姐要与陛下一同出行,她若能陪着长姐身边,便能多得见陛下了…那稽山的行宫,也不知陛下还记不记得年少时候的事。
陆月悠跟着小江公公一同入了寝殿,方见得长姐身边坐着的玉妃,与人问了一声安好。
“月悠来用些点心吧。”长姐唤她过去,又吩咐桂嬷嬷搬着张藤椅与她坐下。
见得茶案上满桌的精致点心,果真,御膳房知道陛下来过一趟,便不敢再怠慢承乾宫了。她捏了块儿牡丹饴来,送到嘴里。这后宫女子以荣宠为山,姑母也曾与她说过这些,那还是她与翊王初初订婚的时候…
江羽带着皇命来,正与星檀一一说起三日后的行程要务。
“这是吏部特地让司衣坊新制的礼裙,是与娘娘祭天大典那日穿的…”
“这是行宫地图,娘娘的清露院,就设在陛下的两仪殿旁,娘娘可让随行的内侍与婢子们先行熟悉。”
“这本,是礼部拟定的祭典礼程。还得请娘娘多加翻阅。”
陆月悠一旁坐着,不知不觉间,腰身渐渐挺直。小江公公那些话,她听得一字不漏。小内侍们捧上来的那套礼裙华贵庄严,裙摆是金线绣着的凤尾,封腰是沉色的牡丹和祥云。
她想起一年前送来陆家府上的凤袍喜服,同样刺绣美轮美奂,镶嵌的珍珠不计其数,珊瑚点翠在裙角,凤羽批尾长长曳地…
明明只差一步了,她却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
祭祀礼程有何难,她学识不输长姐,多加熟悉,也能处理得十分妥当…
星檀听江羽讲完,方让桂嬷嬷与丘禾银絮,将东西都收了下来。
江羽再是一拜,便要回养心殿复命了。
星檀将人叫住,“陛下可有说,本宫能带什么人一同随行?”
“陛下倒是没多交代。许是让娘娘自己安排便好。”
星檀道,“祭天大典以国为重,随行的内侍与婢子们,本宫自会从简安排。可往那稽山得大半日的行程,本宫一路上也想多个人陪着。江公公不妨与本宫问问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