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若已有了人选,奴才一会儿往养心殿,与娘娘请问一声便是。”
陆月悠期待看向长姐,长姐到底是要为她打算的。却见长姐的目光落去了一旁玉妃身上。
“本宫想让玉妃一同随行。”
她方提起的心气,顿时如被浇了一盆冷水。长姐的心思不言而喻,她这个亲妹妹,比不上长姐新认的那个小姐妹。
小江公公羽领了长姐的意思,方带着人回养心殿了。
长姐这才问起她来,“月悠来寻我可有什么事?”
“晌午听得长姐身子不适,月悠特地来看看。长姐可好些了?”
“只是昨日夜里没休息好,眼下已好得多了。”
“……那便好了。”
长姐留宿养心殿,一夜未曾休息好…
她握在膝上的手指扣入了掌心,等再与长姐道了些家常,从寝殿内退出来的时候,掌心里已被自己抠出深深几道儿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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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飒爽,带着几丝凉意。
祭天的仪仗缓缓从皇城中行出,由得西厂锦衣卫开路,其后是帝后的车辇,随之是重臣们的车架。浩浩荡荡一行穿过城中大道,直往北边出了京都城的大门。
帝后并不同辇,依着祭天的礼数,分乘在前后两驾车中。
凤辇行出来皇城,星檀心情几分爽朗。
北城外的山水比之江南的清秀,更多了几分浩然雄伟。山川峦障赫然眼前,一座接着一座,如入无人秘境;大河绿江倘然脚下,虔诚奔赴往东海之边…
桂嬷嬷正说起风大了,要去关上小窗。星檀忙将人喊住了,“这景看着养人,嬷嬷便再许我一会儿吧。”
桂嬷嬷叹气,拿了披风来将她捂着。
星檀又拉着玉妃指了指山尖儿上破旧的烽火台。“是野长城。”
玉妃道:“前朝为了防御外敌建的,果真已经破败了。”
“到成了好景。”星檀起了玩心,却被拘着车中不能下去,“可惜不能登高。”
“稽山也是高山,娘娘到了,便是登高。”
星檀去过稽山仅一回,十三岁时与祖母回京,参宴过先帝的万寿节后,便陪同姑母一道儿往稽山祭天。
“那可不一样。”星檀笑着,继续看向车外。
沈越一身盔甲,骑马护在皇帝的车辇旁。星檀越过窗棱,与玉妃指了指,“那儿不也是好景?”
玉清茴起先不知所云,只顺着星檀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见得那抹身影,方觉面上滚烫。许是有所感应,马上的人也看了过来,四目相撞,玉清茴方忙将目光收了回来。
看着眼前神色暧昧的皇后,玉清茴只好细声问道:
“娘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回在马场啊。”星檀想了想,方提了声儿醒。“你也与沈将军说说,他在看你的时候,旁人稍加留意便都知道了。”
“……”玉清茴抿了抿唇,“我本不该随娘娘来的。娘娘该带着陆小姐来。”
“你不来,可不错过这好颜色了么?”星檀逗着她,边看向窗外。
马上的人,被那身盔甲一衬,紧绷的身材与削瘦的脸庞,目色中幽然一缕伤怀,似从远古战场走来的少将。
玉清茴面上愈发燥热了。
星檀方与她寻着台阶下,转了话头道,“月悠啊。这祭典是一年一度的国事,陛下也要斋戒清修的。她的事,等回去再说吧。”
午时,大队人马行来关山脚下,便在官驿歇脚。
关山驿是这片山区中唯一的大驿。平日做官驿用,后头清静的小院儿则是皇帝御用的别院,平日大门紧闭,只每年这几日,方让人重新清理打点,候着圣驾到临。
星檀由桂嬷嬷扶着,弯身行出凤辇的时候,江羽早早已后在一旁,恭谦弯起手臂,伸来她面前。
承乾宫中大总管的位置暂缺,此行祭天,皇后身边不能无人侍奉。皇帝方让江羽暂代了大总管的职责,祭天礼程繁杂,也好多个可信的人与皇后一些提点。
星檀扶着江羽下了车辇,方听他小声道,“陛下在清凉院用午膳,请娘娘一道儿过去。”
第28章 秋雨(3) 为魔
清凉院建在水上, 沿着蜿蜒的竹桥,绕过竹林与花海,方见得一方小屋。
放作平常, 很难想象这是驿站替皇帝准备的别院。高*祖皇帝崇尚前朝素雅之美, 那时建造这别院的工匠,便就依着高*祖的审美建造而来。
别院不大,其余内侍与婢子便被西厂拦在了门外, 只留星檀孤身一人入了别院。
行到小屋门前, 星檀听得里头礼部的人还在与皇帝说着话。
深沉的声线缓缓传来:“皇后进来吧。”
许是这一身重彩的燕居服太过打眼,皇帝似一眼便看见了她。
星檀入了小屋, 与皇帝做了礼数。方听他再道, “也让刘侍郎与皇后说说,明日祭典的礼程。”
那礼程她早就翻看过了三回。不必逐字背诵, 可习会其中要领,并非太难的事儿。再加上江羽这几日来承乾宫,也与她一同熟读了礼程,也在保着明日祭典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却依旧开口道:“礼程繁杂, 有刘大人帮本宫再理顺一遍,便是最好。”
要听的自然不是礼程本身,而是与皇帝几分薄面, 阿兄的事情方能顺当许多。
星檀循着一旁的太师椅上端坐,听刘侍郎缓缓道来。罢了, 还顺道儿提了几个小问。
待戏份做足,刘侍郎方与皇帝回禀了声儿,“臣只是稍加梳理,娘娘聪慧,便能举一反三。臣职责已尽, 便不扰着陛下与娘娘用膳了。”
皇帝温声敦嘱,有劳了刘侍郎。方让人退了下去。
星檀还是头一回见,在朝臣面前如此温厚的皇帝。比之将将登基时的满腹恨意,如今的帝王,显然已经逐渐掌握了在这个位置上所需的要领。
星檀起了身,行去了案前与他一福,“陛下,可要用膳么?”
如此乖巧的皇后,让凌烨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来的冷淡,今日在她面上仿佛一扫而空。几日前在她病床前,那声无情的“不想”也仿佛是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不复存在。
这身燕居服在她身上,略显笨重。小脸上清浅的妆容,却恰到好处。那双眉目百看不厌,唇上淡淡的粉色,如初春的薄暮…
“皇后来帮朕看看,这副《黄公山居图》,可算是真迹?”
慎国公府三代书香,世子爷精通书画,寻回的前朝遗迹,昨日方让人送进宫里。方在车中,他已赏玩一路。书画自然不会是假的,他不过想听听皇后的声音。
星檀不知其中算计,只遂着他的意思,行去他身旁。方见得那副展开在书案上的浩荡的《黄公山居图》。
前朝末年胡人战乱,珍奇书画悉数落难。这副《黄公山居图》早已名声在外,却也同在那一场战乱中走失。这些故事,星檀也只是听说,并未见过那副真迹,哪里来的能耐鉴别真伪。
然而不过一眼,星檀的目光便挪不开了。
有些书画,寄托了笔者半生的精髓。眼前这副,便是如此。落笔与用色这等技艺,似早刻在骨血,恢弘着一副大气缥缈的山水图,丝毫不显技艺的突兀,反只将闲散若仙的意境衬托无遗。
“皇后…喜欢这书画?”
星檀被他打断,方回眸道,“臣妾不知真假,可这书画意境迷人,方走了神。”
皇帝不动声色地听着,那染着蔻色的纤细指尖,轻放在裱纸上,本已足够惹人心动,再见她嘴角那抹浅笑,愈发让人难以克制。
如此精湛的书画,星檀方还想多看一会儿,脚下便已落了空,腰上被他一卷,就这么窝进了他怀里。那身笨重的燕居服,臃肿地被拥在一处,不似在外的光鲜模样。
她忙劝着:“此行祭天,陛下得要斋戒清修…”
“那是礼部的鬼话。”
见是无效,她忙寻着另一个理由:“陛下,还没用午膳。不多久便要上路了…”
皇帝声音中已沉着些许沙哑,“让他们多等些时候…”
帝后用膳,无人敢打搅。门前还敞开着,竹雕的屏风后头却只一架简陋的凉榻。
厚重的燕居服,显然碍了他的事儿。然而皇帝依然耐着性子,一件件拨解。除却外襟,还有里服,丝绸中衣,退至最里那件素纱中衣的时候,他方忽停了手。
冰肌玉骨,已隐隐浮现。反是靠着这层薄物轻轻摩挲,方知里头柔滑香软,全然得到只会徒增无趣…
凉榻后是宽敞的花窗,窗外竹林幽幽,正被秋风撩骚得沙沙作响。四处静籁无人,却有一窝雀鸟落在小亭子尖尖处,叽叽喳喳往这边观望。
星檀忽觉羞愧极了。
那摇晃作响的脚铃,也忽的被她扼止。
“怎么了,嗯?”皇帝迷离的嗓音在她耳边,亲吻继续漫布着脖颈。
“有…有人在看…”
凌烨方也停了下来,顺着她目光看了出去,哪里来的人,不过是一窝聒噪的小雀。转眼回来,却见她双颊绯红,眼中颤动着些许不安。
他勾起一抹笑意:“让它们看。”
男人的声音,沙哑着沉入海底,如同暗夜的幽魔:“若在大漠,黄沙与烈风便是天神;若在草原,野花与白云是万灵之长,他们什么都知道。你要躲去哪里?”
他话语中的那些景色绵绵悠长,如画卷般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是啊,能躲去哪里?
人生来便是如此不知羞耻,被身体里的邪魔所支配,那便做一回邪魔又如何…
脚下的银铃继续欢响,比方才更有甚之。男人颈骨下健朗的胸膛起起伏伏,似压抑着汹涌热浆的雄伟山脉。
她双手勾上他的脖颈,寻去那滚热的齿尖,若不论他是谁,这副身子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呢。她难得在床帏中欢笑,男人便似着了魔,恶意的亲吻袭遍了全身,仿佛在报复她的主动。
黄沙与烈风卷着她的身子,将她悉数占取干尽,方肯熄灭了热火…
她匍在他宽彻的胸膛上,手指却触及那腰间一道粗糙的疤痕。她听他说过一回,是与辽人那一场恶战时候留下的。
气息还未全然平复,她却有些好奇了,“伤着这里的时候,陛下疼么?”
男人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轻轻拍打。“不疼。”
“怎么不疼?”儿时她被黄鼠狼咬破过脚踝,便就疼得半个月起不来床…
“心有所念,便感觉不到疼。”
她不知道这算什么,可却也提醒了她,他心有所念,怕是另一个人罢了…
她缓缓撑起来自己的身子,寻着那素纱中衣重新穿好。再多着了一件中衣,方见他也起了身。
她淡淡问起,“陛下的避子丸呢?臣妾该用药了。”
“……”皇帝声音里迟缓半晌,方回了她的话,“朕不记得带在身上。这回便罢了。”
他试探着看着她的神色,她说“不想”,可是真的?若真当他作了夫君,为何会不想?见得那双眸中的疑惑,他方察觉自己的矛盾…
大婚之时若皇后有孕,无疑是与太后多添赌筹。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翊王党羽悉数落网,太后风光早不似之前。
或许,他可以给她一个孩子…
“陛下在说什么?”
她不明白,什么叫这回便罢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好似在随意行使他的大权,不需问过她的意思。
她不想要什么孩子。
“朕说。药不在身上,稍后再问过李太医可有补救之法。”
他将话说圆回来,那张小脸上却写满了不情愿。
很是为难她了?
他在心中嘲讽了声自己。人家怕是真的不想…
“那陛下要记得…”
星檀稍作提醒,方起身穿起里服。那燕居服外襟太重,她拿起都有几分吃力,在承乾宫里的时候,是桂嬷嬷与丘禾一同侍奉她穿上的,而眼下院子里清静,嬷嬷婢子们都在外头的下房里候着。
手中却是一轻,外襟已被皇帝提了过去。男人方起,仍未着衣衫,宽阔的肩背,紧实的臂膀,支开那身外襟来并不费劲。
“手过来。”他声音轻着,已然几分平淡。她顺着他的意思,着好一边袖口,又将手穿入了另一只袖口,自己理了理衣襟,算是完好。
一旁有小桌,桌上有妆镜。她忙行去,扶了扶歪了斜了的簪髻,再用桌上的玉梳理了理林乱的碎发…
一切都恢复如初,唯有事后脸颊上两朵桃晕,很是让人难堪。让窗外小雀看到便罢了,若出去被桂嬷嬷和玉妃问起,便真是难以开口了。
还在踌躇,肩头被人敲了敲。
“该去偏堂用膳。”
“不多时便要上路了。”
“……”
皇帝已穿回了那身明黄的龙袍。话落,便负手走去了前头。
星檀唯有跟上,随着他身后,去了小偏堂。
满满一桌的江南菜,却让星檀不由得起了疑。
平素皇帝来承乾宫里用膳,她都让御膳房紧着他的口味来。这祭天行程并未问过她的意思,这满桌的菜肴却似知道她的喜好似的。
临行前礼部与御膳房的人送来膳食清单,换做以前,凌烨只交于江蒙恩看过便罢。这回却特地嘱咐了句,祭天行程的膳食,依着江南的菜样儿做。
他着实记不清楚她爱吃的,那便依着她家乡的口味吩咐,总不容易错…
星檀觉着有趣的是,有人记得让人依着江南风味准备膳食,却忘了将避子丸带在身上…
许是原本真是打算吃斋戒荤的?
“陛下,用膳吧。臣妾与您布菜。”她与人福了一福,平日里都是江总管的差事,今日四下无人侍奉,便只得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