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皇后还未到,长孙南玉便先问候起来,“是国公府的月悠妹妹,怎来了也不与我们招呼一声儿?”
陆月悠觉着自己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可今儿一早,安公公特地来通传,长姐让她一道儿见见宫中妃嫔。听得裕贵妃问候,她起身福了一福,“是皇后长姐让臣女来,月悠怕是要扰着贵妃娘娘和诸位娘娘了。”
听得陆月悠这话,长孙南玉心中不大快活。
皇帝昨夜里将将与这陆家小姐用了晚膳,皇后今日便早早安排妹妹来妃嫔们的早会。帝后这般一唱一和,更似是一同在为陆月悠进宫册封的事儿搭桥铺路。
若陆月悠册封的这条路是皇后铺的,日后也只可能对这个长姐有感激之情,那她还与别人称什么姐妹。不过是承乾宫里多了个得力帮手罢了。
见得长孙南玉面色不佳,宁妃一旁小声伴着嘴皮子,“皇后娘娘还真是大度…”
星檀踩着这话头儿上,正扶着邢姑姑从内殿里行出来:“宁妃的金刚经看来好似还未抄够?”
宁妃一惊,忙跪去了地上。“皇后…娘娘吉祥。”
其余妃嫔见得皇后来,也齐齐跟着作了礼。
星檀不紧不慢地坐下,方唤着大家起了身。宁妃却是不敢动的。星檀也没理会,便就这么让她跪着。方那番对皇后的嘲讽,众人听在耳里。是以长孙南玉也不敢冒然求情,只好让她那好妹妹就这么委屈着。
如往日里一般,晨会说的都是些常事儿。
坐着裕贵妃对面的玉妃,却咳嗽起两声来。
星檀问候着她的身子,却发觉那玉妃并非只是受寒,那双眼里的闪躲,藏着几分担心。星檀也略有所听闻,玉妃的父亲镇海大将军,近日在朝堂上的日子不好过,已然被弹劾过好些回了。
星檀想起吴家的横祸,安慰起人来的时候,显得几分无力:“眼看就快要入秋,玉妃要当心秋寒。”京都比江南冷,星檀早就嘱咐过内务府,与各宫苑里备着入秋的用度。此回又再提醒了妃嫔们一番…
玉妃替着众人谢过皇后,安公公却领着江羽入来了大殿。
江羽先与皇后行了礼,方与众妃嫔道,“知道娘娘们都在,万岁爷特地让奴才来传句话的。今日夜里,万岁爷在浴秋园中摆宴,犒劳几位已逝大将军的遗孀家眷。有请皇后娘娘与诸位娘娘一同到宴。”
星檀替众人回话道:“有劳江公公,回陛下的话,就说本宫和诸位姐妹都会到席。”
江羽一揖,方接着补上一句,“陛下还说,陆家小姐也可跟着皇后娘娘一同前往。”
第10章 寒夏(10) 缺席
陆月悠起身作了礼,方看向上座的长姐。
星檀回江羽道:“本宫知道了。”
看来昨日皇帝与幺妹一见,收效甚好。还得让江羽特地来与她嘱咐,倒是省了她的气力。
江羽退下去不久,星檀便早早结束了晨会,起身行出到内殿,吩咐着邢姑姑,“一会儿请施太医来一趟。”
刑倩听得要请太医,上心来几分:“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嗯。”星檀看着邢姑姑,笑着点了点头,“头疼脑热,还有些小咳。总之,是去不了今日的晚宴了…”
虽平日里娘娘的起居都是桂嬷嬷照料,刑倩却多少也清楚娘娘身子的状况。
昨日夜里,娘娘还吃着石榴冰,赏着寝殿里侍奉的人一人一份儿。今日早膳,更是用了整三个水晶虾饺,一碗牛奶,三碟儿小菜。全然不像个病人。
刑倩已然猜得几分,娘娘只是不想去那晚宴罢了,方想请相熟的太医来,与她做个能告假的脉案。“奴婢先送娘娘回寝殿休息,便去太医院请施太医来。”
主仆二人笑了笑,心照不宣地正往寝殿去。却听得有人在后头喊着,“娘娘…”
星檀认得这声音,还未回头,陆月悠便已经快步跑来她旁边,扶起她手臂来。
“长姐替月悠打算了这么多,月悠还未谢过长姐。”
“月悠不必客气。”星檀本能地将手臂抽了回来。关照幺妹全出于母亲的嘱托,太后姑母的心愿,她又何德何能承此一句多谢。她还得多谢月悠呢,日后陆家的荣宠,可得全靠着幺妹了…
陆月悠抿唇笑了笑,见得长姐手腕上的崩布已经退了,方问起来,“上回那药膏不止能愈合烧伤烫伤,还能祛疤除痕的。长姐可用上了?”
星檀很快克服了方才的生疏,毕竟日后,她或许还得受幺妹多多照拂。她稍稍晾开衣袖,露出上头一道儿浅薄的烫伤疤痕,“用是用上了,可这疤痕全退掉该还要些日子。”
陆月悠面上露出几分怜惜,“可还疼么?”
“早不疼了。”星檀笑了笑。眼前的姑娘恍若十一二岁时的洁净模样,也难怪惹人疼爱。
“那长姐要记得,每日早晚按时上药。”
“桂嬷嬷记着呢。”星檀继续打量着姑娘的眉眼,人人都说她们相似,可她却不这么觉得。月悠那双眼眸里干净,似一片无人打搅的草原。而她呢,总有一隅狭窄的漆黑之地,被幽禁在角落深处…
“昨夜陛下赏了两盏特别的宫灯,一会儿月悠让人送一盏去姐姐房里。我们一道儿用着去今夜的晚宴。”
月悠盛情的好意,星檀并未拒绝。
姑娘得了她的许意,笑得越发可人,福了礼数,方道了别,往西边厢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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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妃跟着长孙南玉出了承乾宫,一路不时捂捂酸麻的膝盖。惠安宫不过几步路便到。一行玉妃与徐嫔安嫔齐齐与贵妃行礼说别。
长孙南玉这才回眸看了看宁妃,当着众人,没有安慰,反倒是几分训斥。
“枉你父亲身居要职,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可知道?皇后娘娘今日心宽,倒是不与你计较。日后若是在陛下面前管不住了嘴。那华庭轩舞姬的下场,你也是知道的。”
宁妃费力不讨好,虽是委屈却也知道,当着众人的面儿,贵妃不好袒护于她,只得服了软,方目送着贵妃行入了惠安宫里头。
宁妃回眸过来,见得徐嫔与安嫔面上,遮掩不住的看了场好戏的窃喜。
“原以为吴妃空出来的位置,陛下得提个嫔位上来。现如今看来,那位置看来是给别人留着呢…”
徐嫔被戳中痛处,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拉着安嫔与宁妃做了礼数,道了声儿,“恭送宁妃娘娘。”
宁妃这才几分舒心,行去了前头。目光遇着立着老远的玉妃,问道,“妹妹不同我一起回宫么?”
玉妃与宁妃同住在淑仪宫中,性子温厚不争。听宁妃问起,方与徐嫔安嫔道了别,随着宁妃身后去了。
直至夜晚,玉妃随着宁妃一道儿从淑仪宫中出来,去浴秋园里赴宴的时候,宁妃口中还在与身边的嬷嬷碎碎念叨,道是承乾宫中姐妹相继承欢,想效仿飞燕合德,做着揽宠的美梦。
玉妃谨慎着,如今父亲在朝中处境不佳,她在宫中便更不好牵连上什么祸事,是以刻意地与宁妃拉开了几分距离。
来到浴秋园,受皇家邀的官眷已经到了不少。徐嫔与安嫔本都落了座,见得玉妃与宁妃入来,方忙起身恭迎。待裕贵妃也入了席,便只剩下那上座的帝后的位置还空着。
整座浴秋园被照得灯火通明,早几日宴席后头那几座红岩假山里,分明还有蛙声作响,为了今日的晚宴,内侍们早早将那些小蛙捉了干净。园内设了乐姬,丝竹悦耳,钟鼓交鸣。入夜起了些许小风,为宴席多添了几分凉意。
没多久,众人便迎来了圣驾。
皇帝行在前头,脚步却甚是缓慢,不时回头眷顾着后头那位老太君。
老太君一身深蓝的绣赤松的长袍,头发已然花白,腿脚却依旧健朗。即便是如此,右臂也被将军沈越小心地掺扶着,深怕她老人家脚下打了滑…
程家世代为大周镇守北疆,满门忠烈,镇北大将军与骠骑大将军叔侄二人,先后战死沙场,现如今便只剩了十九岁的程青松一根独苗儿,养在老太君身边。
皇帝为表怜惜,借着老太君大寿,在宫中摆宴犒劳。待沈越扶着老太君落了座,皇帝方与座下众人道了平身。见官眷妃嫔们都到齐,唯独身旁皇后的位置还空空如也。
皇帝正要开口问江蒙恩,却见得席末石路上,一抹纤弱的玉色身影,手中提着一盏宫灯缓缓行来。皇帝认得那盏宫灯,没有烛火的浑浊,而是透出明艳的异色芒彩。
陆月悠缓缓走近,嘴角微翘。这宫灯的由来她很是记得,五年前她与皇家一道儿出行祭祀,入住行宫的时候,殿下在花园中捕来的萤火虫,便全锁在宫灯之中送了与她。那光彩异色,美轮美奂…
今日受邀的官眷多是武将之后,见得这一身玉色清冽的女子,大多被惊艳几分。左右议论起来,打听得是陆家那位小女儿,却又忙各自撇清了干戈。如今谁又再想与翊王和太后扯上什么关系…
陆月悠行到殿前,对上座的诸位福了一福。
“月悠替长姐,问陛下安好。”
“也与老太君恭贺大寿,愿老太君,寿如松柏,福康满门。”
徐嫔与安嫔见得这不加修饰的美人,多有几分自愧不如。宁妃却忙着与裕贵妃使了个眼色。长孙南玉方也觉着几分奇怪起来:皇后没来,只有陆月悠一人…
皇帝望向一旁引路的安小海:“皇后呢?”
安小海这才当着众人道,“回陛下的话,今儿下午娘娘身子不适,太医来看过,说是风热之症…折腾了整个下午,方才喝了药睡下,怕是不能来与陛下一同为老太君贺寿了,还望陛下体谅…”
安小海说话之时不敢抬眸。
江蒙恩一旁却看得清楚,陛下眉间不悦,却很快掩盖了过去。
“那便不必等她了。”凌烨说罢,持着酒杯起来。
见得陛下是要开席的意思,安小海忙引着陆月悠,去了皇后席旁一早设好的小案。
酒落,殿上起了歌舞,众人起身走动与皇帝和老太君敬酒。一圈应酬下来,殿上已上来了一行少年。少年各个身着白装,持长剑,立如松柏。程青松早邀着同年岁的武家公子们,与老太君舞剑贺寿。
孙儿的剑术让老太君看得颇为满意。
凌烨见得老太君欢喜,方将目光挪向了身旁空荡荡的案席上…
自大婚以来,春宴清明,芒种端午,但凡皇家宴席,皇后从未缺席过,那一身凤袍钿冠总端坐在他身旁,然而今日,徒剩菜肴美酒满桌…
陆月悠见得皇帝的目光过来,忙持起手中酒杯,起身作了礼数,“月悠还未谢过陛下款待。”她话中款待,并非只有今日宴席,也一并包含了昨日养心殿的晚膳,还有那盏美妙的流萤宫灯。
见得那双眉眼之间的娇笑,凌烨眼前却映出另一副影子。
新婚不久之时,皇后待他尚且还有几分浅笑。
“星檀摘了好些梨花入了香,陛下可喜欢么?”
“星檀从江南带回来的葡萄酿能开坛了,想等陛下一起。”
“桂嬷嬷今日做山笋鲜蕈羹,春日里只吃得上几回鲜的,陛下若忙,星檀与您送去。”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恍惚须臾,他方持起手旁玉杯与陆月悠微微示意,仰头一饮而下…
浓酒下肚,却让人更清醒了几分…
想来上回在寿和宫中,皇后那一副好面色,再看了看一旁的陆月悠,他已然有了答案:
病了?假的。
第11章 寒夏(11) 识破
星檀懒散靠在花窗下的凉榻上,榻上小案,正放着陆月悠送来的那盏流萤宫灯。指尖缓缓划过上头的锦花纹,细看之下,方见得里头的明光,正微微闪烁。
夜晚的凉风穿过花窗,在满屋子里打转。她想起祖母那建在小山上的院子,背靠山阴,葱葱郁郁,也是避暑的好去处。
桂嬷嬷在身后铺好了被褥,方来劝着,“主儿,早些休息吧。”
“再等会儿。”
星檀不愿动。那宫灯的光彩很是吸引人。然而仔细看,方能见得里头四处乱撞的黑影,像一头头迷路的小兽,寻不见出路,只能任人宰割…
如此一想,再美的光彩也变成了无比的黑暗。
“桂嬷嬷,与我拿剪刀来。”
桂嬷嬷听得主子要用利器,不由得几分紧张,“娘娘想做什么,让嬷嬷来便好,娘娘不必动手。”
星檀望着桂嬷嬷,眼里几分执拧。不必她再多说什么,桂嬷嬷自知拧不过小主子,方乖乖递上了剪刀来,又小心翼翼在旁候着。
却见得小主子拿起那把剪刀,滋啦一声,在那宫灯糊的轻纱上划开了个小洞。
闪着黄绿光彩的小虫,从那小洞里缓缓飞出。寻着窗外的凉爽,逆着风飞了出去…只远远的看,像一道儿彩色光桥,从禁闭的牢笼通往大自然的广阔…
萤火虫飞到院中,渐渐漫散开来。凌烨走来这里的时候,险以为是星辰落入了后院的花草丛中。寻着那星辰的源头望去,方见得那架在花窗上的彩色光桥。从那花窗里探出来的半张小脸,被那黄绿色的明光,照耀得柔和如水。
那双映着光彩的眸子看到了他来,惊慌闪躲,一瞬之间,消失在了花窗后。
“嬷嬷,快,拿玉脂粉来。”星檀躲在花窗下,小声吩咐。她得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病人…
桂嬷嬷寻着那粉盒儿送了过去。却见得小主子捏着粉垫儿,往唇上扑了一层,又用手糊弄了三两下,抹去了多余的粉末…
门已经被人推开了。星檀将那粉盒随手一扔,抛去了窗外。那抹明黄色身影绕过外殿,入来屏风的时候,星檀已扶着桂嬷嬷起了身,做了跪礼。“陛下万安。”
“不必多礼。”
话还说着,皇帝已经落座在她方才靠着的凉榻上,很是不客气。她方为了观赏那流萤宫灯,寝殿里的烛火只让留了一盏。此下却被他唤着内侍多添两盏来。
见她还立着一旁,皇帝开了口。
“杵着做什么?陪朕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