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道子抬手化剑,朝着冬忍腹中一指点出,佛母金丹瞬间就被斩作无数碎片,冬忍从那佛母金丹之中汲取力量的速度又快了七八分。
而远在人间大开杀戒的孔雀大明公主则是面色狂变,喷出一口殷红的血。
那不是妖的血,而是她刚刚饮下的人血,还未来得及消化就因深受重创而喷出。
封道子看了看冬忍与玄厄,又看了一眼江竭,说,“既然你们三人都来了,那我便把事情一并说于你们三人听吧。”
第31章 聚魂灯 那场风那场雨也只是一年四季中……
见封道子如此郑重, 江竭、冬忍与玄厄都不敢作声,满脸凝重地看向封道子。
封道子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长叹一声, 道:
“为师闭关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想, 我封门山封天下妖族,为修仙界众修士表率, 明明年年岁岁月月日日都在为了斩妖除魔而奔波,为何一直收效甚微?”
“为何这天下的妖族就如同凡间大地上肆意生长的野草, 我们这狂风大火烧来烧去都烧不尽,春风一吹,便又长满荒原?”
“闭关数年, 为师终于想通了其中的玄机,因为妖族天命不当绝。天道要人族兴盛, 亦不会让人族毫无节制的兴盛, 故而生出兽与禽,人族可以猎杀兽与禽,猛兽与凶禽亦能伤人,甚至是杀人。”
“人族有修士源源不断地诞生, 妖族便是天道制衡修士的一把尺子, 只可惜,修士只取天地之精华,不会干那残骸众生之事, 妖族却肆意滥杀人族。”
“故而,我封门山一直斩妖除魔,实则是在相助妖族。有我封门山在, 妖族的爪牙便会收敛许多,天道自然不会降下惩罚。若我封门山坐视不理,妖族肆意妄为、残害天下生灵,自然会有天道降下惩戒。”
封道子的语气顿了顿,负在身后的手攥紧了拳,道:“就如同上古时期的巫妖之战一般,巫族与妖族斗得不可开交,打得天崩地裂,最终却落了一个巫族举族被罚冥土,妖族气运萎靡万古的下场。”
“妖族若是能担起主宰这片天地的重任,上古妖庭便不会被灭。上古妖庭既然灭了,就连妖族圣人都被罚三十三重天外,那便足以说明,妖族不配当这天地共主。只可惜,巫族充当了天道斩妖的利剑。如今妖族欲卷土重来,妄图夺取人族气运,实乃不自量力。待到妖族折腾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天道自会下场,亦会收场。”
封道子转过身来,目光扫过自己面前的三位弟子,问,“你们可听懂为师的意思了?”
玄厄摇头,“弟子愚钝。”
封道子笑着摇头,看向江竭和冬忍,问,“你们俩呢?”
在那一刹那中,江竭的心思转了千百遍,他心中有千万种猜测,却没有一种能说服自己,只能颓然地摇头,“弟子愚钝,还请师尊明示。”
封道子的目光落在冬忍身上,见冬忍全力炼化那佛母金丹,好似六识不通,索性不在打哑谜,直接道:
“为师想借你们的手,与这方天道下一盘棋。”
江竭的眉头陡然拧紧,他好像猜到了封道子的想法,但他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荒唐,全然不可信。
封道子将那卷《铸神庭》拿出,放到江竭与冬忍的面前,道:“欲彻底将妖族从这片天地间抹去,凭蛮力定然是不可的,那妖族寿命绵长,繁殖速度更是令人发指,杀是杀不尽的,唯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而解决妖族问题的根源,在天道。只要天道想镇杀妖族,就算妖族大圣出手阻拦,亦回天乏术,无可奈何。而我封道子要下的棋,要落的子,就是助妖族走向无法挽回的万劫不复之地,逼天道落子,管它愿不愿意落子,妖族必须死。”
“妖族一日不死,人族便一日不得安宁。”
江竭听闻此计,如遭雷击,恍惚许久之后,他才颤着声问,“师尊可知,一旦走上这条路,那等待我封门山的,便是万古骂名?”
封道子不置可否地笑笑,问江竭,“我封门山的好坏,何时轮得到世俗苍生来评判了?是非对错,自己知道就好了。”
“你我皆知,此计是为了将妖族斩草除根,又何须顾及天下人之看法?天下人便是一面镜子,镜子脏了,你我看镜中各自的脸面也是有脏东西的,众生看了之后也会说,堂堂封门山上的真人、上人,如此不顾及体面,脸上有了脏东西都不知道擦一擦,可你们自己心里不知道,脏的究竟是什么吗?”
“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既然自己可以做到问心无愧,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众生,又何须在意众生的片面之词?毕竟……众生愚昧。”
玄厄仰着头看封道子,他从未有过如同现在的这么一刻,感觉封道子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身清辉、冷眼观世人。
“大道的尽头,难道就真是清心与无为吗?”玄厄喃喃低语。
封道子笑了声,手指遥遥指向太清山的方向,问玄厄,“太清山的道德天尊,乃是太清大道的一道分-身,你们可知太清山的道统传下的是何等术法?”
“是《大道忘情诀》。”
“道德天尊是天道圣人的一道分-身,他修习的术法,便是最契合天道的术法,你们觉得,大道的尽头是不是清心与无为?大道的尽头,便是无情。芸芸众生,皆是磨砺道心的一种途径。”
“尔等谨记,修行之人,不可动情。如若动情,当尽快挥刀斩断情丝,否则等尔等入窥天三境,过地风水火劫时,无边孽力沾身,如同跗骨之蛆,十有八-九会落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他的话音中带上了些许凄凉。
江竭猛然抬头,他紧盯着封道子看,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颤抖不已,“弟子斗胆问师尊一句,师尊昔日面对的劫数,是什么劫?”
封道子神色平淡,“是情劫。”
冬忍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江竭亦握紧了拳头,“是,是,是阿顽吗?”这个问题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诞,师尊怎么可能对师妹动情?就算有情,那也是师徒之情啊……
可如果封道子不是对阿顽动了情,又怎么会杀阿顽?
那一-夜风雨大作,封门山上的诸弟子都以为风雨过后就又是晴朗的一天,那场风那场雨也只是一年四季中再平常不过的风雨。
无人能想到,那场夜雨中,如同解语花一般总是贴心为师兄们排忧解难的阿顽身死,师尊重伤,高高在上的封门山一-夜之间落入尘埃里,所有人的命运都在那一-夜发生了骤变。
封道子咽下一口苦涩,轻轻颔首,“是。”
“确实,是我对阿顽动了情。”
“唯有破掉情劫,我的修为才能更进一步,所以我选择了最极端的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挂在嘴边多年的‘本座’换成了‘我’。
江竭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如今的他脸色苍白,心口气血翻腾,强行压制住那气血,他仔细回想着事发前后,陡然间想到之前封道子曾委托他去海族借过一个物事,心里又升起了希望。
“请师尊恕弟子再斗胆问一句,师尊昔日派遣弟子去东海鲛人族借过一盏聚魂灯,可是为那日留的后手?”
封道子也不否认,“没错,聚魂灯便是为师铤而走险的倚仗。”
“聚魂灯乃是上古神物,有聚魂结魄之功。阿顽乃是封魔石中凝聚的一缕真灵,她天生七窍不开,不知何为七情六欲,所以当我得知我的最后一劫是情劫时,路已然注定,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对一块顽石动情,岂会收到回应?”
“七窍不开,七情六欲不通,别说是真仙劫,纵使是入神境,那都是九死一生,入窥天境必死无疑。若想帮助阿顽开七窍,通七情,唯有生生在她身上斩出一窍,一窍通而七窍通,七情六欲自然通达。”
“届时,阿顽借着聚魂灯之力重聚真灵,修为更进一步。为师亦将这一段做了手脚的记忆斩下,封入聚魂灯中,只留下一道借阿顽之性命证道的信念,顺利渡了情劫,不是皆大欢喜么?”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我机关算尽,却不敌天道一朝示警。阿顽只当我恨她仇她,想要杀她,以灵照术入我洞府,真身却入了砺剑窟。”
后面的事情,已经不需要封道子再多说,江竭、冬忍与玄厄都可以猜到了。
众人沉默良久,冬忍垂下的头缓缓抬起来,直视封道子,问,“师尊,那阿顽……此刻还活着么?我之前遇到阿顽一旧友,她同我说只要等的时间足够长,阿顽就一定能回来。只是,阿顽还愿不愿意回封门山,还愿不愿意认我等,谁也不知。”
“我想,阿顽多半是不愿意认的。”
封道子凝眸看向冬忍,片刻后,他移开目光,道:“往事已成往事,之后休要再提。且线说说当务之急。”
“本座需要你们来配合本座演一场戏,需要你们中的一人投靠妖族,入妖族亚圣开山门下,鼓噪妖族野心,让妖族犯下更多的弥天大祸。”
“这是《铸神庭》之法,你们都可以看看,去妖族,鼓动妖族大能悉数入这无尽劫波中来,届时,太清山会派弟子下山,修行界诸多门派也会下界入劫,只要身死,遑论是修士还是妖族,都会入这《铸神庭》之中,以自身真灵撑起无上神庭。”
“应劫之人越强,铸就的无上神庭便越强。无上神庭意志已然确立,自然不会改变,届时纵使是妖族大能,如亚圣开山、孔雀大明公主之流,只要入神庭,便只能乖乖听令,为神庭的万古基业而筹谋。”
“《铸神庭》之法的第一要义,便是镇压天下妖族。以无上神庭,借妖族大能之力,镇压天下妖族,妖族自耗,岂不是上上之选?只不过,想要把这戏给演全,演真,需要有人做出牺牲。你们谁愿意去?”
江竭欲起身,“师尊,让弟子去吧,毕竟在众人眼中,弟子已经是叛出封门山的逆徒了。”
冬忍亦站起身来,他伸手按在江竭的胳膊上,道:“师兄,你已经为封门山牺牲的够多了,此次让我去吧。在众人眼中,你虽然叛出了封门山,但创下了降妖殿的道统,妖族怕是不会信,还是我去吧,我炼化了孔雀的佛母金丹,已然一身妖灵,况且有孔雀作证,我比你更容易取信于妖族。”
封道子瞳孔微缩,紧盯冬忍,“你喊那妖尊大明公主什么?”
第32章 略施小计 妖族的亚圣便已然疯了
封道子紧盯冬忍, 一字一字,字字严厉地说,“冬忍, 守好自己的心, 大道的尽头是无情。”
冬忍释然一笑,恭身道:“谨记师尊教诲。”
封道子又盯着冬忍看了好几眼, 唏嘘一声,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心思。
他的劫是情劫, 身在情劫中,他比其他人懂情懂太多了。所谓情劫, 不过‘爱而不得’四个字,他的情就如同秋夜里的毛毛雨,于无声处落下, 无人注意到,甚至就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半分。
可一旦察觉, 便是泥足深陷, 是药石无医。
他从未刻意地偏爱过阿顽,可阿顽就是悄悄地走进了他的心里,还在他的心里点了一盏暖融融的灯。等他察觉到时,那暖融融的灯光早已照进了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挥之不去。
如今的封道子回头再去看当初的故事, 大抵是因为窥见了本我与真相,他从很多地方都窥见了端倪。
原本的阿顽只是他点化来镇压妖族气运的工具,可不知不觉间, 他就将阿顽视为了最靠近心尖的弟子。哪怕闲来无事,他也想带着阿顽下山走走,去人间繁华的长安城看看。
他想看的不是山下的美景, 也不是长安城的繁华,而是在那繁华中言笑晏晏的小徒弟。
昔日不自觉,如今看来,处处都是他早已情根深种的迹象。
再看冬忍,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就是因为动了情?只不过封道子无法笃定,冬忍是对谁动了情。
多半是对那妖族的孔雀大明公主动了情,毕竟前有孔雀大明公主舍佛母金丹相救,后有冬忍不唤‘孔雀妖尊’,而是唤一声‘孔雀’。
“也罢,这样你去相助妖族走向疯狂,也能更顺利一些。”封道子在心中如是安慰自己。
因为师徒四人都不再说话的缘故,气氛略显局促,江竭看看封道子,再看看冬忍,见这二人都是闭口不言,索性自己也不再左顾右盼,担心打坐以提升修为。
时间又过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一道青光自天际疾驰而来,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封门山上。
正是封门山三弟子青微。
此刻的青微已然整理过衣冠,可衣冠好整,心中放下的底线难以再提起来,他身上早就没有当初封门山青微上人那样的板正气质,反倒显得有些浪荡,眼尾之处更是染上了两点红。
封道子见多识广,一看青微这模样,怎么会想不到青微走上了什么样的路?
“哎……”
封道子叹息一声,抬手指了指玄厄旁边的蒲团,同青微说,“坐下吧。”
青微小心翼翼地看了封道子一眼,见封道子脸上没有愠怒之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知道封道子有多么不齿情-欲山庄的那七情六欲心经,而他如今修行的就是七情心经……不是他自甘堕-落,而是尝过那七情心经甜头的人,就很难放下七情心经了。
修士按部就班的苦修,哪里抵得上与旁人春风一度来的舒服?按部就班修炼百年多枯燥啊,而且仇人就在眼前,如何能够安心修炼?七情心经是最最最捷径之法,若是放在平时,青微看不上这等歪门邪道,可放在眼下,目之所及,尽是仇敌,七情心经就是最好的选择。
就算封道子责问他,青微也有话可说,有理可辩。
青微来的本来就晚了许多,他赶到之后,其它弟子也纷纷赶到了。
封门山五弟子观梧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他的左臂处只剩下光秃秃一个袖口,脸色也十分不好,脸上还有一道疤痕贯穿眉心,一直蔓延到下颌。
封门山六弟子滋懿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可他的一身修为尽数被废,玄钢钉穿透他的琵琶骨,杜绝了他重新修回金丹修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