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还是送送码头上的海鲜,只不过时间又剪短了一些,温成让她一天不能在面溜达超过三个小时,温浅就干脆上午在家里看看书,下午没那么晒后,再推着小推车出去拉海货。
沈苏御没再敢像最初那样,跟着她。可又没办法不去看一看,他干脆也帮着小渔村的其他生意,打打杂,
老远看着温浅,蹦蹦哒哒穿过他对面的那条街。
十一月初,小渔村的村民们决定合资建立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育苗场,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不能一直给别人卖苗!
沈苏御听了,二话不说给村子投了好几个亿的资金。村长乐开了花,哪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呢?但沈苏御给钱归给钱,他本人还是对养殖一窍不通的。村长决定去请温教授来做指导员。
温浅一听小渔村要建育苗场,眼巴巴问温成,
“我能不能也去做指导员呀!”
温成当然不同意了,技术指导员工作那么劳累,他直接给温浅否决。
温浅开始眨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跟温成跳来跳去撒娇,
“我要去嘛!”
“……”
“不然我就不喝药了!”
“……”
只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温浅依旧没长大,温成也不舍得让她长大,本来她就有足够的资本一直一直小孩子下去。温成一下子就妥协,其实从温浅说出来“我也想去当技术员”那一刻,温成知道这事儿八成是得顺着自家闺女的意思来。
“沈苏御投了那个场子三个亿。”温成道。
温浅喝着小米粥,放下碗,
“哦”了一声。
“那我以后还得喊他一声‘老板’啊……”她趴在桌子上,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小仓鼠,也听不出来什么不乐意或者不开心。
没隔几日,育苗场就开始施工建立。开工的第二天,赵欣突然跑到了小渔村。温浅还活着的消息根本瞒不住,沈苏御一找算了国海和盛院长,过了不到一个月,整个S理工的学生毕业生都知道了温教授和温浅还活着。
“浅浅!!!”
快被考编折磨疯的赵欣一把搂住温浅,哇啦哇啦大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害我真的以为你死了,那么多年一想起来都好难过!”
“……”
温浅见到赵欣,也挺高兴的,但温成警告过赵欣,温浅的身子不好,不能有情绪大起大落。赵欣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拉着温浅的手,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你还要回去把书给念完吗?”饱受考编摧残的小赵同学,脑子里全都是“你没编你就是大逆不道”“考编要本科学历”巴拉巴拉。
温浅很平静地摇摇头,
“不想回去。”
她说的满不在乎,学海洋的也都知道,养殖这一行你学历高也不一定能干出来什么事,你学历小学毕业也可能凭借着技术过硬而赚的盆满钵钵。
但赵欣知道啊,温浅多么喜欢学习!她不可能不想要完成学业!只不过时过境迁,有很多事情不能两全。
温浅不想要回到那片让她难过的土地。
全程赵欣没有提到过一次沈苏御的名字,尽管她都看到了沈苏御在这个小渔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赵欣白天来的,晚上就要回去了,她报了一个某考编大省最最最最有名的培训班,势在必得明年一定要上岸!所以只请了一天的假期。
毕业后,每个人都变得跟曾经学生时代,大相径庭。
温浅趴在窗户上,跟坐上了大巴车的赵欣摇着手。大巴车消失在夜幕中,她忽然就看到了很远的方向,沈苏御停着的车。
几乎每天晚上,那辆车都能出现在她家隔两条街的大树下。
温浅啥感觉都没有,回房间喝药睡觉。时间一久,她就感觉,沈苏御爱咋滴就咋滴,自己又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不要脸也没这样的。
在这段漫长的感情纠缠中,温浅从不明白到绝望,再到意识了其实自始至终,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自己,那是她自己的身体,因为她的傻逼举动,伤害的体无完肤。
所以没可能了,她和沈苏御也就这样了。沈苏御好像也后悔了,但她不愿意再继续傻逼继续伤害自己。看到沈苏御,就能想起来当年她做的那些舔狗的傻逼事情。
好不开心!
育苗场建立的很快,赶在了年前第一批扇贝育苗之前,钞能力就是666。开张那一天,全村的人都去庆贺了。温浅也跟着去玩了一圈,她打眼就看到了沈苏御一身尊贵冷清地,被很多领导拉着,劝酒、喝酒。
小地方的人恐怕再来个十年八年也get不到,他们现在拉来拉去,像是吆喝邻居吃饭方式大笑着对着讲话的那个男人,在全国最繁华之一的城市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位。
他曾经是那么的耀眼!
养殖场第一批育的苗就是扇贝,亲贝拉回来,要做很多的处理。温浅作为指导员,开开心心告诉村民们该如何让亲贝更快更好地受精产卵。
处理亲贝这活干起来,还是挺脏挺累的。
有一天晚上,下着雨,码头上突然拉过来一批从远洋采捕到的很难获取一种扇贝亲本。温成冒雨去码头上翻了翻每一袋子绿色网帘,好家伙!这贝是真的难得!就是太脏,掺了很多发臭的海藻以及鱼虾尸体残存的泥土。海洋底端有很多东西,那气味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
温成想要找个人连夜把这些亲贝给清洗并去除掉不要的组织出来,温浅跟着来的,裹了老厚的棉衣。温浅立马要亲自去处理,怕外人处理不好。温教授拦腰抱着温浅,说绝对不行!大晚上下着雨,想明天进医院?!
可大半夜,找人也不太好找!
那些干活的工人,这两天刚好都在放假,况且他们很多人,对于这种亲贝的处理也不是很明白。温成寥寥草草找了几个比较靠谱的,加上他自己,林林总总,还是缺。
扇贝打捞带上来的泥土过于腥臭,已经没有人想要继续上前来参与干活,钞能力都无济于事!
码头上的动静儿引起了住在不远处的沈苏御的注意。沈苏御撑着伞出门,一眼就看到了裹成团子的温浅一脸不乐意地在温成的怀里蹦蹦跳跳,温成好像也很急。他连忙上前去打听怎么一回事,就听到了有人跟他说,温先生想要处理亲贝,找不到人。
“小温也想跟着处理,其实要是小温上阵,人也就够了,小温她技术好!可惜小温身体不好,温先生也不让她留在这儿。”
“这批扇贝……很重要吗?”沈苏御不懂,但还是指了指。
腥气扑鼻。
说话的村民点点头,
“就是找不来人啊,要是再有一个人愿意做,估计一晚上就差不多了……”
“……”
“我来。”
沈教授撑着伞,走到了温成和温浅的身边。
……
……
……
温成把温浅抱回了家,让她快睡觉!然后带着人,去车间处理亲贝。沈苏御果然跟来了,但他也真的什么都不会。温成二话不说,教了沈苏御该怎么处理。沈教授换上工人们宽大的工作服,踩着黑色水靴,一脚扎进了腥臭的泥巴里。
车间很潮湿,亲贝还没开始正式投放,所以烧水的锅炉也还没开,
很冷。
沈教授由于技术不佳,所以没办法戴着手套完成亲贝的清理,戴手套那都是熟练的工人才能游刃有余驾驭。沈苏御只能赤着手伸入冰凉又难闻的海水中,把那些亲贝捞出来,一个个慢吞吞地抠。
第二天一早,温浅喝了药,都没顾得上躺回床上缓缓药效,
扑棱扑棱跑去了车间。
一行人基本上都完成的差不多了,温成正在验收。温浅跟爸爸和干活的叔叔阿姨们打了声招呼,有个阿姨突然抬起手来,跟温浅往后指了指,
“沈老板那边好像慢一些!”
温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就看见沈苏御浑身脏兮兮地坐在石板架着的板凳上,从冒着褐色泡沫的海水里,捞出来一个扇贝,
扇贝表面经常会有很多寄生甲壳类生物,比如小牡蛎啊等等。这些寄生物的壳相当锋利,处理亲贝无用组织需要让扇贝张嘴。然而扇贝开口是一件很费力的活,需要攥着贝壳表面,用刀子撬开。
沈苏御那双弹钢琴的白皙的手,被海水浸泡到通红,握住扇贝,用小刀往壳肌一伸,
刺啦——
贝壳上尖锐的棱角,突然就将他的手掌,
划出来好大的一道血口子!
第34章 那双手,可承载了温浅太……
那双手,可承载了温浅太多回忆。
似乎也没有多么的不美好,沈苏御的手天生长得很好看,筋骨分明,修长白皙。在琴键上跳跃时,夹着烟淡淡地垂在桌椅扶手上时,以及那两次的夜晚,轻拢慢捻抹复挑。
现在却血淋淋的,在养殖场处理贝类的工人们,时常会因为不小心或者技术不熟练而割破手,
这里又哪有时间让你去找个医药箱精细地包扎一下?包扎完了不能碰水不能干这个干那个,钱就不要了吗?但海水很脏,伤口不处理会感染。一般绝大多数的工人,都会准备一些三/氯/化/铁等,用来止血。
沈苏御没有看到温浅,大概是这里的确很冷,又干了一晚上的活,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手掌被划破了,用旁边放在广口瓶里的三/氯/化/铁溶液,食指蘸了一点,抹在伤口上,
然后低下头,继续捞出来一个扇贝,
继续干活。
温浅跑上前去,站在他对面的石板上。沈苏御感觉到面前有人,抬起来头,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浅、浅浅。”
他身上真的很脏,又腥又臭。温浅今天没打算干活,所以穿的白白胖胖的,很像个肉团子。沈苏御从那冒着黄褐色泡泡的海水中拉出来手,下意识想去摸摸温浅的脸,
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太脏了。
但是他前三十多年其实也没做过这种活,沈苏御的前半生见过形形色色的场面,大的小的、光鲜亮丽的污垢腐烂的、能用钱摆平的用钱砸能用权处理好的一纸红头文件过去,他一直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哪里还需要亲自脚踩在泥巴里,穿着厚重的工装,把手弄得鲜血淋漓?
可他不能让温浅干这个活啊,温浅身体不好,又没别人愿意干。温浅那么着急这批扇贝的清理,他不想温浅不开心。
然而沈苏御发现自己好像又做错了,只见温浅沉默了半天不说话。
沈教授以为是他干的慢,因为他的确是不熟练,他慌张地指了指还泡在海水泥沙中的剩余那几个扇贝,说,
“我马上就弄好了,很快的……”
温浅突然一把拉过了沈苏御手中的小刀,然后蹲在地上,
赤着手,从水中捞出来一个扇贝,
熟练地清理着。
沈苏御让她放下手,水那么凉,再冻了身子。温浅低着头,没听他的话,什么都没听,她抠着抠着那些扇贝的贝壳,
忽然间,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一颗颗落入面前的脏水中。
沈苏御慌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面的温成听到这边的动静儿,赶了过来。见温浅在哭,第一时间找算沈苏御,
却看到沈苏御的掌心,划满了鲜红的血口子。
“这个地方,都给抠错了……”温浅蹲在地上,说道,用手用力地抠着贝壳,不断地说着,
“这儿也不对,这儿、这儿……”
温浅毕竟是专业的,沈苏御哪儿做的不对,哪怕是一点点微小部分,她都能一眼看得出。其实沈教授做的已经很好了,只是有些组织,切除的稍微多了一丢丢。
温成安慰着温浅,不打紧的。温浅处理好最后那只扇贝,然后放下手中的小刀,站起身来,红着眼圈对沈苏御说,
“沈老师,”
“你伤我伤的还不够深吗!”
“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再次来伤害我!”
“……”
小姑娘的质问声不大,
但是车间空旷,只有池子放水的声音,哗啦呼啦。
旁边的工人们,以及刚刚踏入车间过来请温教授去喝茶的村长,
却将温浅的话,很清晰地听在了耳朵里。
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妈耶!!!这这这,这小温浅,还跟沈老板……?
温成带着温浅离开了,留下沈苏御一个人,站在原地。工人们也不敢过去跟他说话,村长更是不知道该往哪头跑,一个是衣食父母一个是村子的灵魂。
“那个……沈老板?”村长还是小心翼翼去问了一下沈教授,
“你和小温……”
沈苏御别过去脸,再往深处,是一排排水泥砌成的车间水池子,其实已经有些亲贝投入开始进行培育了。养扇贝的车间一直都是黑暗的,只能看到零零星星的黄色小灯泡,以及几根反着光的长条温度计。
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的出来,他似乎很难过。
“沈老板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就是问问、就是问问。”村长打了圆场,“因为小温他们来村子里也有段时间了,大家都很喜欢她……”
沈苏御什么都没说。
……
……
……
这件事后,不出所料,温浅又生了场病,打针吃药一条龙。温浅还是那么的不喜欢打针,就好像青春期时一切不惧怕打针都是装出来的。每天挂吊瓶,小姑娘捧着绑了针管子以及胶布的手出来时,都能看见她眼圈红红的。
沈苏御只敢站在远处,远远地看着温成陪着温浅打吊瓶,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打完针回家,回家喝药睡觉,第二天醒来再去医院打针,反反复复,每天都重复着这些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