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珠通体乌黑,慢慢地显出灼烧后的明红,这才看得出它通透的质地。
色泽发绀的玄鸟珠就像是快要融化一样,剔透欲滴。
玄鸟珠颇具灵性,朝徐妧投来求饶的隐晦波动。
徐妧不为所动,脉内风火双炁飞速流动。
直到玄鸟珠里似有一声不甘的惊怒长鸣响过消失不见后,一道玄妙契纹忽然从玄鸟珠的表面冒出,颤颤巍巍朝徐妧飘来。
徐妧有些讶然,大道契纹自是无法伪造,但她也没有想到玄鸟珠竟会这么主动。
既是玄鸟珠自行认主,徐妧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待大道契纹没入额间,徐妧能感觉到和玄鸟珠之间建立起一道心神联系。
心念微动,玄鸟珠便从罡风之中挣脱,随她操纵在大殿内肆意飞舞。
“恭喜宿主,达成‘天命之子·方怀’成就:抢夺!你的机缘很不错,我的了!”
“奖励:凤凰精血·一滴,已发放,请宿主自行查看。”
听到那犹如大道之音、飘飘渺渺说话时,徐妧顿了顿,点开了这条成就的详情。
“可恶,这女修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她太过谨慎,贸然认主定会被发现,嗯?此子气运如此惊人,且让玄鸟珠认你为主,待时机成熟,我再一举夺舍!”
“——节选自七阶异兽蛟鲲化妖·沧主的自言自语。”
徐妧:“……?”
方才她和柳无忧联手击杀的沧主魂魄不假,而这玄鸟珠里藏匿的沧主魂魄也不假。
如此情况,想来是沧主在多年前就将自己的魂魄分出一部分,多的在玄鸟珠里受蕴养保护,少的部分则用来迷惑所用?
对自己都如此心狠,倘若不是深知妖族没有救援,沧主恐怕也不会这么做。
那么他到底是如何知道不会有妖族前来相救?
徐妧想不通,但这点在目前来说也并不重要,何况,玄鸟珠里还有一些更能引起徐妧注意的东西。
柳无忧在旁看得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惊诧道:“它这是认你为主了?!”
“嗯。”徐妧张开手掌,玄鸟珠乖顺落入。
似这类具有灵性的法宝,初被降服之际,其主使用多有器不从心的感觉。
然而,刚刚才饱受一番风绞火烧的玄鸟珠,与徐妧的心神极为契合,老实得就像蕴养它千余载的人是徐妧一般。
柳无忧除了截云刀,根本不在乎其他法宝。
闷闷地哦了一声,便低下头有些挫败地走向方怀。
他一直在努力地追逐,但实力始终都无法离徐妧更近一步,就好像除了无理取闹之外,凭实力,他都无法让徐妧认认真真地看自己一眼。
“总有一日,你定会将我当做……一个可敬的对手!”柳无忧揪起方怀衣领将他扛在肩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徐妧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说道:“对手?你要是想,现在我也可以与你一战,除奸佞小人外,我敬重每一个对手。”
柳无忧见她一脸认真,顿时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你,先将他放下吧,我琢磨一下这玄鸟珠的作用。”徐妧习惯了他说话的莫名其妙,不再理会,低眸看向玄鸟珠。
想了想,徐妧以神识轻探玄鸟珠。
一瞬间,她眼前场景变化,身处煞气弥漫的点将台上。
徐妧抿着嘴,眼神平静地看向点将台底下的前方。
一个个穿着黑金劲装、脸覆同色狰狞面具的人影,井然有序分作五个方阵挺拔站立。
片刻之后,他们才像是活了过来,齐刷刷抬头看向徐妧,萧杀气势随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声音直冲云霄。
“妖鬼军,参见吾主!”
上万道身影动作一致,低头单膝跪下。
尽管他们所说的话并非人言,但徐妧仍然能够听懂,她先前得到玄鸟珠反馈,知道在珠内开辟出的空间,前主留下了一些东西。
但她没想到,沧主留下的东西,竟是可凭玄鸟珠驱使的上万妖鬼。
徐妧抬手抓住绕着她飞舞的玄鸟珠,试着以心念驱使妖鬼军。
随后最前方阵,首排的妖鬼起身走出,垂首再度单膝跪地。
“谨遵吾主之命!”
徐妧顿了顿:“你上来,与我对打一场。”
那只妖鬼没有犹豫,足尖抵地稍稍用力,便弹射上点将台,双手一甩握着两柄乌黑的短刺匕,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就连那股死寂的气息也随之不可察觉。
徐妧感到身后一侧的方位隐有波动,并未动用双炁,转身捻住朝她袭来的刺匕。
护体灵气陡然亮起,那刺匕沁饱了毒药,犹如跗骨之疽侵蚀着护体灵气。
徐妧从容拈着刺匕向前一步,反将锋刃推向妖鬼心口,将要刺中之时,却落了空。
妖鬼再次消失不见,而徐妧两指之间亦是空空如也。
徐妧眼眸微亮,有点意思,试探过深浅以后,她弹出一抹风炁,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妖鬼凌厉一击打退。
只不过妖鬼体质特殊,他被击退后身形消失,风炁继续向后飞去一段距离才消弭。
而这只妖鬼则是突然出现在点将台底下,单膝跪地,垂首臣服。
从玄鸟珠朦胧的反馈得知,养在珠内的妖鬼共有一万。
因为待在九幽平原底下三千年,不得血煞、不得妖气,致使修为连连倒退,现在皆是二重境的境界。
“修为虽退至二重境,对敌经验却更重要,当年沧主拥有这支妖鬼军,又杀了多少人族、魔族。”
徐妧握着玄鸟珠,微微蹙起眉。
这件东西,实在有些棘手。
但她也不是迂腐的性子,当年沧主能驱使妖鬼军与人族、魔族交战,现在徐妧自然也可以用它来对敌。
这一万妖鬼军令行禁止,能够修炼进阶,战斗经验几乎成了本能,单凭这点,就已经是多少把九阶灵器都换不来的珍贵。
徐妧相信她能掌控玄鸟珠,而不为祸一方。
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与师尊他们说一声。
毕竟手握如此至宝,徐妧更要提防的是一些人的贪婪之心。
…
…
沧主显然不曾想过玄鸟珠还会有第二个主人,自然也不会有使用说明留下。
徐妧便给自己留多一刻钟,用以测试妖鬼军更多作用。
而在她消失不见的宫殿之中。
柳无忧把方怀早早就随手放到地上,看到迟绥还是自顾自站在那里,他轻哼一声,把头扭往别处。
“人与妖,天生对立吗……”
迟绥察觉不到师姐的气息,眼底赤红愈浓,低声喃喃。
脉内一股磅礴力量横冲直撞,将迟绥修炼出的灵力尽数吞噬,在这股力量影响下,他的神智也逐渐变得失控。
迟绥百般克制这股力量带来的影响,但理智越是挣扎,头就疼得越厉害。
最终,迟绥双眸依旧墨黑,却有层浅浅流光轻覆,让人难以察觉。
“柳无忧,你是不是……心悦我的师姐?”
空旷大殿里,少年有些低哑的嗓音突兀响起。
“我没有!”柳无忧猛然回头,下意识否认,但又觉得有些奇怪:“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这半天没动静,就是想说这个?”
迟绥慢悠悠踱步朝他走近,垂眸道:“既然不喜欢,为何要碰她,我的师姐这般好,你又凭什么不喜欢她?”
“……你有癔症?”
柳无忧见迟绥走来,似乎想要动手,也有些恼。
什么时候,轮得到一重境来挑衅他了,何况迟绥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活像他是徐妧的谁一样。
柳无忧拧眉道:“这一路你什么忙都没帮上,不想着回去以后怎么交代,还在这胡言乱语,省省吧,你根本打不过我。”
迟绥嘴角扬起,抬眸一瞬,眼尾随之微微上挑,凌厉而又无端多出几分妖异。
“不必与你相斗,只要师姐能厌烦你就可以了。”
柳无忧扯了扯嘴角:“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却没想到迟绥笑着与他对视,忽然运转功法,那熟悉的波动,赫然是他柳家不外传的功法才会有。
“你怎会!”
没等柳无忧惊疑不定的话说完,就看见迟绥对着他自己的左肩一掌拍下。
迟绥捂着肩膀闷哼一声,紧抿的嘴唇血色渐淡,终是止不住轻咳,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滑落。
“师姐……”
柳无忧听见迟绥虚弱的声音响起,愣了愣神,他往旁边看去,察觉到外界有人动用灵力的徐妧出现,神情从容地看着这一幕。
“我……这……”柳无忧忽然明白迟绥那句话的意思。
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迟绥怎么可能会柳家功法。
徐妧微微皱眉,待仔细看了一眼迟绥之后,她松开掌心里的玄鸟珠,对柳无忧说道。
“请柳少爷先带着方怀出外稍候,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无忧有些急,不管是迟绥栽赃陷害,还是他会柳家功法,都让柳无忧根本冷静不下来。
但对上徐妧的眼眸,柳无忧抿了抿嘴,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点点头去拽起方怀的衣襟。
在拖着方怀经过迟绥身边时,柳无忧还是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卑鄙!”
迟绥面色苍白地垂着眼,没有说话。
徐妧推开调皮飞到她面前的玄鸟珠,认真地看着迟绥,说道。
“你和思月,在这次入门天赋卓越的弟子当中,亦是相当出众,陈长老托我带你们二人历练,是不想让你们同门之间埋下深仇大恨的隐患。”
“我也知道,年少心性多有自傲,对一切事物都抱有无知无畏的勇气,所以我不责怪你们违背吩咐,只要你们能够承担后果,不危及他人。”
徐妧走到迟绥身旁,掌心覆上他受伤的肩膀,温和的灵炁缓缓沁入。
“当初你厌恶徐恬恬,后来不喜若初,又为何要这么做?”
迟绥微微侧过脸,他感到左肩的伤正被慢慢治愈,师姐掌心的温度像是暖流涌入心头,原本不觉有错的心绪变得乱糟糟一片。
而随后徐妧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彻底面无血色。
“能以妖力伪造出柳家绝学才会有的力量波动,迟绥,你到底是谁。”
徐妧看得出少年眼底的挣扎和迷茫,却不尽信,她的嗓音清冷,可没有一句重话。
他是太和宗的弟子,做错了事情,身为炽火峰的大弟子,徐妧自认有这个责任管教,但隐藏真实来历混入太和宗,性质已然严重。
迟绥心神不稳,尤其是在看见徐妧眼眸之中的冷然瞬间。
那一刻的紊乱致使脉内妖力掩藏不住,墨发之间陡然噗地冒出一双火红毛绒的狐耳。
“师姐,我没想过这些,我……”
迟绥尚且不知,笨拙地想要解释。
可不管心里怎么组织语言,迟绥都不想在徐妧面前撒谎。
他就是不愿意看到别的男子与师姐太过亲近,纵然能将过错推给那股力量影响了心神。
但迟绥清楚,这股力量只是推翻了他竭力的克制而已。
徐妧抬眸:“你是狐妖。”
“师姐你……怎么知道。”迟绥惊诧与她对视,没有想到心底掩藏最深的秘密,居然就这么被发现,随后又顶着一双狐耳摇头否认:“不,我不是妖。”
徐妧以眼神示意道:“你的狐耳露出来了。”
迟绥脸色微变,下意识想抬手去摸,又在半途顿住,避开了徐妧的目光看向一旁。
事到如今,迟绥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少年垂眸道:“我不知道师姐是否记得,十一年前,扶南郡的芦草村。”
那个地方?
徐妧隐约觉得耳熟,不待她回想出结果,迟绥低声接着说道:“我依然记得那年的冬天雪很大,一群流寇经过芦草村时,以屠戮村民为乐。”
“整个村子覆满大雪,村子里的人,也流尽了血。”
徐妧说道:“你是那个小男孩?”
二十岁之前,徐妧随着同门在太微垣四处历练,并不会刻意记下每一次救过谁。
但当时那个小男孩空洞的眼神,给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迟绥点点头,仍是不敢看她:“是师姐救了我,留下太和宗的信物,安置我去青城,我才能够安然活到如今。”
徐妧说道:“这狐耳、妖力又是怎么一回事,倘若你真的是妖,绝无可能瞒过宗门。”
“因为它。”
迟绥摊开手心,一块小巧玲珑的红狐玉雕在他掌心出现。
“因为师姐你给的信物,太和宗的修士待我极好,若是没什么危险的历练,都会带着我一同前去。”
迟绥忽然攥紧了红狐玉雕,说道:“直到那一日,我随他们去青城郊外的荒山,陷落一座深藏山中的祭坛后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上多出这一块雕成红狐的玉。”
“我本以为并无大碍,直到有天醒来,我彻底变成一头红狐,再碰玉雕,才知道自己得了一个传承。”
“不作抵抗,我便会彻底化作妖族,反之便与常人无异,但它仍会一直影响我的心神。”
徐妧真没想到这个师弟来历如此之复杂,她认真看向迟绥,说道。
“此事我也无法定夺,只能先将你灵脉暂时封禁,回宗以后请师长再议,你愿不愿意。”
迟绥没想过她会这么说,眼中渐渐有了神采。
“我愿意。”
少年墨发间,红得似火的一双狐耳雀跃轻动。
徐妧眼神清冷,抬手在他身上几处穴窍接连点下,说道:“这件事暂议,我不想给你希望,师长们最终如何定夺,未必会是你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