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才发觉迟绥通体毫无修为波动,有点惊诧。
迟绥不受天狐传承的诱惑,心底戾气散去,自然不会再像个刺猬似的,见谁都能扎一下。
更何况裴思月说的那番话,他虽然不想承认,亦能找到诸多理由,但无论是否因不想暴露狐妖身份,他也的确是在拖累师姐。
徐妧解释道:“在你昏迷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迟绥现在没什么大碍,你不用为他担心。”
有魔族在前,人与妖的关系虽不是至于生死对立。
但迟绥隐瞒此事拜入太和宗,在没查清楚之前,徐妧不对迟绥轻易下定论,也不会让他陷入争议当中。
“哦……”裴思月有些同情地看了眼他,低下脸,没了拌嘴的心思,也不想多说什么。
说到底,迟绥和她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自食其果。
妖鬼围着蛮熊,几近死寂的氛围,就连微弱呼吸声都听不到,让蛮熊心底一阵发慌。
有妖鬼军在,徐妧忽然改变了一开始的想法。
迟绥与裴思月修为尚浅,阅历不足,带着他们只有尽早离开九幽平原才是上策。
何况还不知敌手是何层次,纵然再有把握,徐妧也不愿涉险。
如今情况有变,妖族在九幽平原的布局,若是能够破坏再好不过,即便不能,至少也要拖到宗门派人前来。
涉及此等程度的大事,徐妧身为这一代太和宗的大弟子,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既是妖将,想必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见裴思月状态恢复,徐妧站起转身,踩着坑洼土地走向蛮熊,护在她与蛮熊之间的妖鬼尽数退开,低下覆着黑金面具的脸。
九幽平原的月色有些阴冷。
说不清是众多妖鬼寂静在侧,还是徐妧带给他隐约的压制感。
蛮熊捏紧了拳头,在这轻飘飘一句话传入耳中时,心跳得越发剧烈。
徐妧微微仰起脸看他,瞥见蛮熊壮硕身躯竟在微微发颤时,清冷眼神顿了顿。
以前她也碰上过不少妖修,只是不曾见过他们有这番表现。
难道是与小嗷呜的契约……
与白虎契约,影响竟会这般大,徐妧的确不曾想过,带着这个念头,往前走了一步。
预料之中,蛮熊也下意识仓促退了一步。
蛮熊晃了晃脑袋,恍惚间,竟有一种妖族大圣朝他走来的巨大压力落在心头。
“我知道的不多……”蛮熊壮得像座小山,低头看徐妧的时候,克制着大嗓门以免被误认为是挑衅。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老实,只能归结于是附近的妖鬼极具震慑力。
徐妧眼神平静:“你的主子追随哪位大圣,境界如何,带了多少妖修,想在九幽平原做什么,这些东西,你总该清楚。”
蛮熊很想硬气大吼一声绝不屈服,但妖鬼刺匕上的毒已经开始起作用,麻痹了身上的疼痛,让他意识逐渐涣散。
“主人身承天雉血脉,如今修为已是四重境,大圣名讳,我不敢轻言……来九幽平原,是为了……”
“十八面六阶山河社稷鼓……”
“可改辙一方……天地……”
蛮熊双眼失去神采,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
他与其主有命契在身,纵然迫于阶位压力不由自主说出只言片语,但还是敌不过大道约束,死在了命契反噬。
徐妧垂下眼眸,她早已见惯了生死,问话之前也已经清楚蛮熊将要面临的结局,却没有半点心软。
于蛮熊和死在这里的妖修而言,她或许冷血无情。
可对于那些在九幽平原,因妖修在九幽平原而死的修士来说,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徐妧不知道。
亦不在乎。
徐妧行事从来只循本心,当做不当做的事情,只在一念之间,错不错,她也只在意问心无愧这几个字。
“改辙天地,这不应该是他们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借此逼迫与他们抗衡之人,从而得到什么,才应该是他们真正目的。”
徐妧指尖微抬了抬,妖鬼尽数消失,玄鸟珠在她身周萦绕飞舞。
走回天堑边时,徐妧微微敛眸,认真思考该如何安排迟绥与裴思月。
“师姐,不管你想做什么,放心去做便是。”迟绥顿了顿:“至于我和裴思月,师姐大可不必担心,若真是有什么危险,我可以应对。”
徐妧摇了摇头:“直至回到宗里之前,你都绝不能动用它一次。”
“好,我听师姐的。”迟绥以为明白她的意思,轻声应了一句。
“裴师妹,稍后我会遣他们送你与这两人离开九幽平原,记住,不要再有逞强的想法。”
几道妖鬼身影浮现,徐妧转而看向迟绥,说道:“你随我一同前去,但切记不可轻举妄动,我会护你一路无恙直至此间事了,你可愿信我?”
虽为人身,却受妖族传承,徐妧无法放心让他独自回宗,只能选择一并带着。
少年不受传承蛊惑心神,黑眸纯净,平日里的锋芒被敛藏,认真说道。
“我相信师姐所言。”
第29章 碰上 妖鬼栖身玄鸟珠多年,无法离……
妖鬼栖身玄鸟珠多年, 无法离开玄鸟珠太远。
徐妧派出三十妖鬼护送裴思月一行人,临走前,她牵住裴思月的手, 渡过一道风炁入裴思月灵脉之中。
“妖鬼消失后,距离离开九幽平原的路应该还有一段,那时,你用它将柳无忧唤醒即可。”
这一次,徐妧不是为了破坏妖族布局而去,能够不显露自身而拖延他们才是正事, 自然不能让柳无忧也一同前去。
以柳无忧躁动好战的性子, 想要让他按捺不动恐怕很难。
裴思月点点头,瞥了眼沉默捧起两个昏迷男人的妖鬼, 忍不住小声问道:“师姐,他们还活着吗?”
妖鬼气息收敛得很彻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笔直站在那里,垂下覆着黑金面甲的脸, 散发的死寂叫人心底发憷。
徐妧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 安抚道:“不用害怕, 他们会竭力护你这一路的周全, 是生是死,都不影响。”
“嗯嗯, 那师姐……也要多加小心!”
裴思月轻声说完, 扭头看向迟绥,说道。
“还有你啊,既然暂时没了修为,就别再惹是生非了, 这次可不是你还能逞强的时候了。”
迟绥嘴角轻轻一扯,懒得应她,低眸道:“还不走,在这磨磨蹭蹭做什么,害怕了?”
“嘁!”裴思月就知道他说不出好听的话,朝徐妧挥挥手便转身离开。
待她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迟绥忽然意识到,如今他与徐妧已是独处,心头莫名升起一种手脚不知往哪儿放的感觉。
“师姐,我们也走吧?”
徐妧微微颔首,为她与迟绥一同施下隐匿气息的神通。
随后取下一截沾着蛮熊鲜血的盔甲,以火燃之,袅袅烟气升腾飘起,直直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徐妧带着迟绥,追上这缕烟气,在九幽平原疾行,风掠过面庞带起发尾飘扬。
“蛮熊与其主有命契相连,他的死虽不会造成反噬,未散尽的魂魄精气却仍会循命契溯回源头。所以蛮熊的主人,已经知道这些妖修殒命的事情,稍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轻举妄动,知道吗?”
再一次认真提醒的话里,迟绥自是听出她的不信任。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清楚他给师姐留下的印象不佳,只好默默点头。
徐妧安静赶路,分神回想她似迟绥这般年少时,好像一直在外历练,想来师尊他们对她,应该不曾有过这种想叹口气的念头。
平原之上,十八面苍朴巨鼓排列成圈的场景极为显眼。
祁厌说的豪言壮语才过去没多久,转眼就忽然变了脸色。
“那群废物!”
新换的琉璃杯,又在他手里碎得不成样子。
他身旁的女子笑容微嘲。
“哥哥,我早就说过了,这帮连神魂都修炼不成的妖,血脉低贱,空有修为境界,成不了大事,你想与谢蕴幽争,也该多费点心思笼络些有本事的才是。”
祁厌冷冷地看她一眼,沉声道:“除我们以外,怎会有另外的人知晓玄鸟珠下落,本该是囊中之物,却不知被谁夺走。”
话音微顿,他看向对面那人,眼眸微愠:“你说,该如何是好?”
那人声音雌雄莫辨,但听得出语气平静:“你拿来圣人诗词,我便告诉你,是何人拿走了玄鸟珠。”
祁厌皱眉:“你早知事情结果?隐瞒不说,我又如何能信你。”
“我以道心起誓,如何。”那人身子微微前倾,尽管瞧不见神情,却也像是有些情绪变化。
“哈哈哈,你果真是人族修士,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祁厌站起身,满意地看着大道响应那人誓言的异像,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羽衣,大步走向仿造炼制的山河社稷鼓。
坐在他身旁的羽衣女子眯起眼眸,不信对方是急于得到圣人诗词,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即便看出来了,羽衣女子也没叫住祁厌,谁让他这傻子想要争个高低的对象,是她的意中人呢。
徐妧到时,看见一只拖着长长尾翎的雉鸟,浑身羽毛五彩斑斓,展开翅翼猛地朝它身前一面巨鼓扇去。
响动如雷鸣天地的鼓声骤起。
整片土地都随之轻轻震动,这鼓声随着那些妖树而传远。
除它们以外,九幽平原所有草木、异兽都在触及鼓声瞬间,干枯萎缩,霎时间被夺走了生机精气。
“儒修?”迟绥视线余光瞥见一行白衣人飞来,眼眸微眯道:“师姐,这些妖修如此大张旗鼓,是不是就为了引出这些儒修。”
徐妧微微颔首:“九幽平原的异常被妖修蒙蔽,不被外界得知,进来的修士尽数死在妖树之中,使得儒修只能独自应对,看来是针对他们设下的局。”
待那群白衣人神情冷沉接近,她想了想,撤去隐匿神通,高声道。
“诸位,请留步。”
十几个儒修,修为皆在二、三重境之间。
为首两人,中年模样的男子已是五重境界。
另一位年迈些的老人,只看修为,要比中年男子低上一重境界。
这行儒修先是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直至看清楚徐妧和迟绥的衣着及徽记时,眼底的警惕才淡了些。
“太和宗的修士,独枝碧竹……你是哪一峰的嫡传弟子,修为如此低微,又是怎么到的这里?”赵青从皱了皱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徐妧。
徐妧淡然抬眸,说道:“比起妖修鸣鼓,我们怎么到此并不重要,共同合力应对妖修,才是当下最要紧之事。”
也不知这位儒修哪儿来的火气。
一旁的年老儒修掀起眼皮,语气和缓地说道。
“那些妖修,似有夺九幽平原生机为己用的打算。我等乃是青崖书院的读书人,听闻此事,原本是想带学子来此历练,不曾想他们行迹诡谲,反倒将我等困在这里。”
又是北楚……徐妧神情不变,静静听他接着说下去。
“我等与妖修相互制衡多日,消息怎么也传不出九幽平原,而进入平原的修士,都死在了妖修手中,这才对二位能够到这里有些惊诧,还请二位莫要误会。”
徐妧眼神清冷,分析着他这番话的同时,说道。
“我与师弟来此,是想查清拖延妖修的布局,至于此地发生的事情,我已让师妹离开九幽平原回禀宗门。”
胡德清闻言,摇了摇头:“我等也曾派过弟子回据地求援,但都在九幽平原内被妖修截杀,你那位师妹……恐怕凶多吉少。”
赵青从语气不耐:“不要浪费时间了,既然是低阶修士,就快快离去!”
胡德清眼神平和,行了个弟子礼后低声说道。
“赵师叔,这位姑娘乃是太和宗嫡传弟子,能够携其师弟到这里,想来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我们不妨商议一番,或许能够想出办法。”
赵青从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你倒是顾全大局。”
妖修鸣鼓,连鸣十八次以后,才是真正的杀招,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找到破绽阻止妖修。
徐妧察觉到赵青从隐约的敌意,似乎源自她太和宗弟子的身份,面上神色依旧淡淡,说道。
“二位修为在我之上,又与那群妖修对峙多日,自然是比我更清楚如何应对。我来此只为拖延妖修,倘若诸位已有良策,我愿出力相助。”
事已至此,解决妖修才最重要,徐妧纵然出身大宗门,也不会在这时候非要争个高低。
迟绥见她不卑不亢的表现,心底虽对赵青从的态度百般厌恶,也知乖地没有开口,垂眸站在她身侧不言语。
“哼,那些妖修实力算不得多强,只是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仿制山河社稷鼓,让他们能立于不败之地。”赵青从皱眉看向老者,说道。
“胡师侄,先生既然赐了一页圣人诗词予你,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愿拿出来。难道真要等到妖修目的得逞,你才肯请出来?”
胡德清无奈道:“圣人诗词乃……”
“糊涂!”
赵青从一听便知他又是那套言论,不耐挥袖继续向前飞行。
留下其余收敛神情的儒修,以及被突然斥了一声的胡德清。
“二位随我等过去吧。”
胡德清垂垂老矣的面容看不出太多情绪,语气平和道。
“这件事情古怪颇多,就连魔修也死了不少,更能看出妖修图谋不小。赵师叔担忧过甚,才会如此,请二位莫要怪罪。”
徐妧眼神清冷,说道:“客气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他与太和宗,是否有些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