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妧不语。
"顾首辅一生共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已经离世。"
"他是个凡人,但国事政事上堪称有仙神之能,却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是行差踏错也好,一时冲动也罢,他的门客之中,有一人发现了城外某处村落里,诞生了个人中之龙。"
"也不算发现,大抵是为了报答这位顾首辅的知遇之恩,窥探天机后,只留下几个血字,便死了。"
"再然后便是那座村落突然起火,也全都死了。"
"若顾狩元不知道当年的事情,大概也算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一行人朝着皇都内入天柱之地走去。
徐妧听完了这段前尘往事,神色淡淡,点了点头:"是这样。"
她对顾狩元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不感兴趣,此人甚至算得上有些可怜,遭无妄之灾,认仇人为父,从小便被教导着要为仇人一家往后荣光而努力。
但既然站在了对立面,可怜也就不必可怜,似这般人物,也无需她去同情。
把人留给顾首辅去处置,就足够了。
徐妧将这些事情抛在了脑后,跟随师父和师叔伯们一起进入天柱。
四重天柱,来这的多是些弟子之类的修士,虽大多地域都在妖族掌控之中,但并没有太多的危险,所以很适合历练。
或许是这个原因,镇北王以及其亲军选择驻扎藏匿在此。
效果确实不错,如果不是这次将计就计的算计,任谁也不可能想得到镇北王会选择在这里。
若镇北王在此发起攻占,势必点燃妖族积攒多年的怨恨。
若是燃起战火,而将战场放在了天柱里,这把火,可就难以熄灭了。
第90章 起始便是终 徐妧忽然道:"他的算……
徐妧忽然道:"他的算计果然不简单。"
齐秋水看了她一眼, 见徐妧神色没有异样,才略微放心,道:"这是自然,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师伯推衍出的结果,有大半残缺。"
"关于上边?"徐妧很快就明白。
"嗯。"齐秋水难得神情严肃,点了点头,道:"想来也是,镇北王做这么多事, 若无上界涉及, 反而古怪。"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方。"齐秋水双手抱在胸前, 道:"但无论是哪一边的,也无法绕过天地法则将爪子强硬伸下来,先将镇北王解决了再说。"
他们一行仅有徐妧与齐秋水低声交谈, 在苍茫山林里疾速穿行。
直到开始发现了蛛丝马迹。
"此行,诸位已经知道缘由。"
四周逐渐有人影汇聚, 齐秋水平静道:"我等并非是为了什么大义, 只不过是镇北王欲行之事, 与邪魔无异, 当诛。"
"也请诸位知晓,待此间事了, 切记不可外传。"
"至少, 三月之内不可有我等之外的人得知此事,诸位能否应允我这点小小的要求?"
汇集在这里的,有本就与太和宗交好的势力,也有利益关系合作之流。
大家纷纷眼神交流一番, 旋即齐齐低声应答。
解决镇北王的亲军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却不需要徐妧也上阵。
即便有极致默契配合的军阵,也防不住诸多大能联手突袭。
徐妧再次见到镇北王时,他身边不过三两亲兵。
与见过的几个化身不同,镇北王的本体看起来没什么威猛无双的气势,有些瘦削,若是忽略那双鹰眼,看起来更像是个文臣。
"当年我不该犹豫。"
镇北王在众人种种情绪的注视下,浑然没有半点在意,只是淡然地看向徐妧,甚至带了点笑意。
"花了这么多心思,虽只是寥寥数十载,却赌上了全部。就这么败了,我,着实难甘啊。"
徐妧与他对视,丝毫不怯,眼中亦无波澜。
"你不是犹豫,只是权衡了许多,为了自己的大道选择隐忍,任由师伯将我带走而已。"徐妧淡声道:"听你说这些话,我却是有些失望的。"
旁人闻言都下意识看向她,尽管理智上觉得不可能,但还是怕徐妧会有心软。
齐秋水只是有些担心,他清楚自家徒弟看着是个冷心冷情的,实则心底尤为在乎身边人。
镇北王如何,他不管,但若是让徒弟伤心难过了,齐秋水可不答应。
"失望?"镇北王重复了一遍,顿了顿,随后笑出声:"有什么好失望的。"
徐妧道:"做了的事情,认了又何妨,坦然些,我本以为你是枭雄,功败垂成都不在意,现在看来,确实不过如此。"
不等镇北王理解她的话,徐妧拔剑,抬眼看向齐秋水。
"师父,动手吧。"
多耗费一刻,便是多一刻的风险。
徐妧从未对父亲这个身份有过一丝一毫的期望,那么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对一个陌生的敌人,在最终时刻的废话,而感到失望。
就像曾经以为高悬于头顶的利剑,其实不过如此,常人或许会庆幸,徐妧只觉得,就这啊。
"诸位,请吧!"
得此机会,齐秋水可不会在意什么以多欺少的说法,直接招呼众人一起上。
任凭镇北王实力再如何强,他那亲兵怎么防守严密,也渐渐显露疲态。
眼见那镇北王已然穷途末路,仍在抵抗。
徐妧皱皱眉,顿觉不对劲,她迅速传音给齐秋水说了几句,便提剑匆匆离开这里。
才行不过数里,徐妧忽然感到一阵心如刀割的痛楚袭来,心脏也随之剧烈有力地跳动,仿佛受某种操控的节奏般。
徐妧垂着骤然苍白的脸,深吸了几口气,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脏发出沉闷响声。
她咬着牙,定了定神,循那飘渺不定的联系飞去。
身旁,忽然出现波动。
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浮现。
玄嚣牵起她的手,这让徐妧心脏被死死攥住的痛楚减弱了大半。
"多谢。"
徐妧没问为什么,就像以前发生过很多次的不问为什么一样,她不傻,许多事情透露出来的信息,稍加串联便会有猜想。
而在猜想没有结果出现前,她从不笃定哪个才是真相。
从种种表现来看,小嗷呜就是身旁这人,哪来的什么族中长辈。
只是徐妧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和她结契,就算是机缘巧合,以对方的能力,如何破不了?
玄嚣见她神色这般,也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事情说来,算是有些复杂。"
这些话,不说,玄嚣清楚徐妧是不会在意的,更不会对他询问。
但有些习惯已经成了烙印,何况让徐妧了解到这些事情背后的种种,应该的。
"我其实不算纯粹的生灵,而是四方天地之一的意志所化,执掌杀戮,行监兵权责。"
"九界杀戮不断,所凝杀伐煞气终会在我这里汇聚,如同潮汐一般,各处杀戮终有休止之时,所以千万年来还算平衡。"
杀戮交战过后,往往意味着休养生息。
而玄嚣会在那时,借助一件天地异宝消散体内凝聚的杀伐煞气。
但有一日,那件异宝被偷走了。
徐妧想到了自己和小嗷呜接触时的奇怪状况,以及镇北王试图将封血碑文炼入她体内却失败的事情。
"那件天地异宝,是座石碑?"
"嗯。"
徐妧微微阖上眼,终于明白这兜兜转转的圈,已经合拢了。
…
…
等修士们发觉自己辛苦击杀的镇北王仍是一个化身时。
徐妧已经拖着真正镇北王的尸身回到了这里,至于玄嚣,在镇北王死后,一个苍莽古朴的气息出现瞬间,他就循着那股气息追去。
“解决了?”齐秋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徐妧的脸色,关怀问道:“可有受伤?”
徐妧低声道:“不碍事,有位大能助我,他,过不了几息便殒命,的确是本体,虽还有后手,但那位大能已经去处理了。”
齐秋水没问徐妧口中的大能是谁,确认徐妧真的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道:“事情解决了便好,只是这般简单便将镇北王杀死,着实有些……感觉奇妙。”
徐妧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沉默半晌。
“是啊。”
旁人听不到他们师徒二人说些什么,待瞧见齐秋水和徐妧走来,便立即上前交谈。
且不说太和宗本就是人族之中举足轻重,就说徐妧这般年纪,已经有这般实力和成就,往后定是要让众人仰望。
他们心底要说嫉妒吧,也不少,可更多的是当下想与之交好,起码能刷个脸,留个好印象。
不过徐妧的清冷气质与寡言少语,成功拦下了大半不必要的客套话。
齐秋水也不是什么擅长交际的性子,谢过前来相助的大家以后,便随手抓来一个长老,将这个场面交由他去处理。
“你也该好好休息一阵了。”齐秋水看着徒弟,不可遏制地有些心疼。
这些年,徒弟的脚步从未停歇过半刻,宗门安排她所做之事,样样办的妥妥当当,便是宗门不做安排,她也从不会让宗门失望。
作为如父亲这个位置一般的师父,齐秋水只想让徐妧好好歇歇。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会四处走走,权当游山玩水散心。”
见师父的眼神变化,徐妧满腹繁杂的思绪这次才压下,无奈道:“请师父放心,徒儿这次定然说到做到,听您的话,好好的休息一阵。”
齐秋水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勉强道:“行吧,为师现在也管不着你了,还得回宗去看看你师伯,这回推衍耗费她不少心神,哎,我这做峰主的,要照应的事情可真是不少。”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
徐妧都做到了她对师父所说的游山玩水散散心。
只不过身边跟着一个比她更为沉默寡言的人,两个人无论去到哪里,存在感总是过于强烈。
玄嚣不知道如何将封血碑文取出,徐妧更是不知。
索性就先这么走着。
日后再做打算。
从天柱去往一处不知名的小世界,这里几乎没什么修行的存在。
徐妧与玄嚣都稍加修改了自己显露在外人眼中的模样,以免太过招摇撞市。
因为他们此时正走过一个集市。
这座城沿海,集市里也都满是海货的气味飘散,皮肤黝黑的人们忙忙碌碌,大多脸上都笑容四溢。
今年海鲜丰收,他们靠海为生,碰上这般好时日很难不开心。
徐妧这一路和玄嚣的对话不太多,她也不是喜欢说话的性格,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哎,这可是新鲜打捞上来的,瞧一瞧,看一看咯!”
交杂的叫卖声里,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引起徐妧的注意。
这是多日来,徐妧头一回神色波动较大。
便也同样引起了玄嚣的察觉,他顺着徐妧的视线看去,一个寻常的鱼摊处,是个模样过于出众的汉子在叫卖。他身后,一个肤色过于白皙细嫩的女子,下半身盖着毯子,似乎是不良于行,半倚着躺椅看汉子卖鱼。
一个人族修士,一个鲛人。
玄嚣心底没有好奇情绪,即便已经看穿了这两人的底细。
对方不知为何也察觉到了他与徐妧。
方怀其实没想过还会再见到徐妧,他和妻子从那个世界‘私奔’到这里以后,就决定先过一段凡人夫妻的日子,也算是避风头。
这些年过得平平淡淡,方怀忘却了曾经种种豪情,也忘了要将天踩在脚底下,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只能仰望的话语。
仇虽未忘,但也已经成了报仇以后,与妻子携手相濡以沫过一生的执念。
所以在这里见到徐妧,方怀诧异过后,便笑了笑,招呼道:“要是得空,二位先进我后头这屋里坐会儿,是我家。”
徐妧点点头,与玄嚣一前一后走进有些昏暗的房子。
房子昏暗,因为舍不得点油灯,但打扫的很干净,虽然老旧,但处处都不见油腻和灰尘。
没等多久方怀就干脆收摊了,忙前忙后好一会儿,最后将那面容姣好的女子抱了进来。
见她有些羞赧,方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徐妧和玄嚣解释道:“让两位久等了,我家娘子最近不方便,又想待在我身边,所以就这样了。”
徐妧不介意,颔首道:“你倒是变了许多。”
“人嘛,有变化很是正常。”方怀把怀中女子妥善安置在了一张躺椅上,道:“我瞧你,也像是变了不少,又说不上是哪儿的变化,算了,不说这个,你们怎么会来这的。”
此界灵气稀薄,仅有一处连接天柱的奇特之地,在任何修行者的眼里,都属于是贫瘠之地,根本不愿浪费时间来,深怕来了会影响修行。
徐妧道:“前些年解决了件大事,想着从未放松过,便四处走走。”
方怀嘿了声:“这话说的真是,霸道!”
徐妧和他并无交情,真要说的话,其实算是该有些仇怨在的,所以这时候虽然气氛不算尴尬,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是有些好奇方怀的变化,但最终,徐妧也没问他,为何舍弃了得天独厚的气运,不做那天命之子。
各人的选择,终归由其本心。
沉默了一会儿,方怀忽然说道:“说起变化,我倒是在这儿学会了做得一手好菜,要留下尝尝么?”
徐妧看了眼玄嚣。
他回望,嗓音清润微冷:“依你。”
徐妧点点头,对方怀说道:“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方怀笑容不见过去的阴霾,多了几分洒脱,他认真道:“就是有个要求。”
“你说。”
“跟我打一场如何?”依譁
屋内气氛随着这一句话,顿时有些凝固,躺椅上的女子瞪圆了清澈眼眸,她还记得徐妧这人,当初就是徐妧一剑给她劈回墟眼里头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