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妧走得毫不犹豫。
她将在这之后的选择权,交给了王妃,即便是决定好了的事情,但若是王妃不愿意,徐妧自然也就不必再多费心思和力气。
华贵明亮的屋里,座椅上金丝纹路繁丽富贵,却衬得倚靠着它的王妃人更憔悴。
蛊虫久种体内,即便有秘法支撑,镇北王亦长让她服用灵药与滋养膳食,但终究是会损伤精气。
外人眼中的王妃向来是温婉和气,总面带笑意。
是了,如此锦衣玉食,嫁予地位权势实力皆乃北楚梁柱的镇北王,从来都是一双人,除了她以外,镇北王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半点接触。
拥有如此强大而又专情的夫君,对哪个女子来说不是三生有幸。
所以从未有人察觉过王妃眼底的死寂。
她的侧脸抵着有些冰凉的椅背,惹得几声轻咳不断。
似乎是这样,才让王妃重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她看着那还在微微晃动的精致门帘,坠下的硕大东珠彩光氤氲,煞是好看。
王妃默然闭上了眼,三两滴清泪挂落腮上。
"半生……浑浑噩噩……若行尸走肉……"
"修行不得……所托非人……"
"不敢有何奢望……"
"唯愿我儿妧妧,平安顺遂。"
"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
…
徐珠玉一直侯在离开王妃所在院落外的座假山旁,她明白,凭父亲冷血的所作所为,阿姐不愿认这个家,没有人能有资格说任何话。
但心底的信赖与亲近,还有莫名的悔意,时刻让徐珠玉想要堂堂正正地与徐妧相认。
或许母亲能够让阿姐对他们这几个亲人,多几分信心。
见到只有徐妧一人走出来时,徐珠玉面上难免涌出些失望,她抿了抿嘴,小跑到徐妧身边。
"阿姐,你见过母亲啦?"徐珠玉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嗯……聊得如何?"
徐妧看了她一眼,旋即语气平静道:"同我出去走走?"
徐珠玉先是有些没能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随后连忙点头如捣蒜,跟着徐妧走出王府。
内城中到处都张灯结彩,却不喧闹,大抵因为此处乃是内城的缘故,行人并不多,尽是些车马低调穿行。
徐珠玉悄悄地侧脸打量着徐妧,她隐约感觉到这时候的阿姐,情绪要比先前活泛许多。
虽然还是那般神色自若的模样,但徐珠玉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你是否知道些什么?"徐妧目不斜视,她没有想要去的地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随意问道:"关于镇北王,他的为人,或是他欲行之事。"
"知道多少?"
徐妧不喜欢说话弯弯绕绕,既然心底有这样的猜测,那么直说便是。
既然她能从心劫幻境中获知到与现世有关联的信息,而种种举止表现皆透露一丝怪异的徐珠玉,未必不能。
毕竟,徐珠玉是镇北王的另一个选择,一个成功的'器皿'。
徐珠玉脚步一顿,抬脸满是迷茫地看向徐妧,像是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转而又似乎浮现出复杂思绪,蹙起了眉,用力地抓住脑海里不断转瞬即逝的画面。
徐妧微抿的唇略略放松,却不给徐珠玉有所缓和的时间,继续开口:"镇北王所想,所为,你心里应当有了一些猜想。"
"但你这些年被照顾得很好,又怎会有这些猜想,不合理,对吗?"
"现在,很多人都在等他镇北王,等他胆大包天,等他贪婪地露出野心,等他迈出那一步。"
"那么你呢,你在等什么。"
徐珠玉白皙面庞上浮现迟疑,更多的是迷茫,她不解地嗫嚅道:"阿姐,我不明白。"
"这趟离宗前,楚师伯同我说了一件事。"徐妧淡声道:"镇北王喜得一对儿女之日,北楚都城天降祥瑞异象,无数世家与宗门,各个势力送上贺礼。"
"一夫撼万人的绝世杀神竟能得此龙凤之后,是挺让人嫉妒生恨大骂天道不公的。"
"不过师伯还同我说了,其实这祥瑞异象,未必就真是昭告天下因谁而生,或许,是在为那道银星坠入北楚都城做掩饰也说不准。"
徐珠玉垂落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强忍着不叫神情有所变化,低声道:"是吗……"
"不。"徐妧偏过脸看她,极稀罕地露出一丝微笑,清冷嗓音说出有些顽皮的话:"我骗你的。"
有些东西并不需要对方一字一句诚恳说出,徐妧就能够看出答案。
毕竟话一旦出口,便难分真假,也许,连徐珠玉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否被自己骗了。
但有了徐珠玉这么个存在,也让镇北王一事有了更多的笃定。
不是徐妧冷血得将百万人性命标了价值,但,仅仅是百万人,恐怕还不足以撼动天道法则,致使其循大道演变出变数无数。
她是变数,徐珠玉是变数,那些个天命之子何尝不是。
徐珠玉闻言一怔,顿时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好半晌后,心底才涌出些荒唐感来。
"这,阿姐你究竟……"徐珠玉这下是真不明白了。
徐妧收起微笑,轻声道:"好了,就送到这吧,王妃看起来似乎身体有些不适,这个时候,你作为她的女儿,应该在旁妥帖照顾。"
话音落下,徐妧脚步一顿,看向徐珠玉的脑后,一支金丝蝶恋玉花簪藏在乌发间。
她随意地伸过手去将其摘下,徐珠玉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难以言喻的威压迅速闪过又消失,一抹金碧交织的色泽便随着徐妧收回手的动作不见。
"我虽对饰物并无太多兴趣,但这支簪子,太老气,不衬你。"
徐珠玉稳了稳神,捏紧的拳松开。
"是了,纹饰如此繁丽,用料虽上乘,却是旧极了的款式。"
徐珠玉低声道:"现在都城里似这般款式的金丝蝶,可好看的很,那金丝绞成的蝴蝶,就像是真的一般,行走间,羽翼忽扇轻颤。"
她说罢,抬眼看向徐妧,郑重道:"阿姐,保重。"
"嗯,保重。"徐妧微微颔首。
待意味不明的几句交谈道别之后,徐妧转身走上横于都城内最为繁华一条河的桥上。
这桥叫连鹊。
正好也会是这几日游人最多的地方,因为赶上了北楚的一个节日,已成亲的夫妻携手出游,临水放花灯,画舫之上两岸边,赏星赏月赏美景。
但主角仍是那些个未成婚的年轻男女,种种美好情愫总会在这几日,弥漫了整个北楚大大小小的灯火长河。
徐妧施了个隐匿自身的术法,存在感全然消失地行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人潮中。
上了桥,徐妧随意寻了一处,站在凭栏前静静看着被灯火映亮得波光粼粼的河面。
被忽略了一路的小嗷呜,有些不甘寂寞地呼噜一声,抬起爪子扒拉了下徐妧的裙角。
徐妧低头看了它一眼,顺势弯腰将其抱到了石栏上放着。
小嗷呜这会儿虽然是一身杂色的毛发,但憨态可掬的模样,虎头虎脑,在徐妧眼里依然是可爱的。
"你究竟是什么来历呢。"徐妧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倒也只是喃喃自语,并不考虑要得到小嗷呜的回答。
很显然,没有继承本体记忆的小嗷呜,只能是听到这话以后,卖萌地歪了歪脑袋,然后凑过去蹭着徐妧的掌心,整只小老虎向前倾,快要倒立起来了。
值得徐妧操心的事情有很多,但看着小嗷呜这副模样,由它带来的一些疑惑,似乎还能再放放。
徐妧在一片喧嚣热闹中,安静地待在桥上看着河面,将脑海里许多思绪一一捋清。
不少将情意内敛,又遏制不住从眼底面上流露出的男女在徐妧身后走过走来。
"师姐。"
有些熟悉的少年嗓音自身后响起。
徐妧转身看向来人,算不得多久不见的少年,此刻却变了许多。
原本总带着难掩锐利桀骜的眉眼,少了几分少年气,多了不少内敛与沉稳,让他微挑的眼尾看起来并不轻浮,反而像是略带笑意,柔和得很。
一袭素净的弟子白衣,衬起少年的干净气度。
迟绥发自内心地于眉眼间含着笑,见徐妧看他却不说话,便又轻喊了一声:"师姐。"
"看来你此次历练收获颇丰,累吗?"徐妧平静道。
迟绥摇摇头,"动手多了,也就习惯了,不累的,倒是这些时日,师姐似乎遇到不少烦心事?"
他走到徐妧身前站定,眼角余光瞥了眼仰着头对他眈眈注视的小嗷呜,接着说道:"是齐峰主吩咐我来寻师姐的,他老人家让我跟在你身边再历练一段时日,由你做最后的考核。"
徐妧听到这话,若有所思地眼眸微垂。
按照一贯来的规矩,其实并没有什么最后的考核。
能在那样的绝境之中厮杀多日而不影响心境,就足以证明一切,师父这么安排,怕是动了收迟绥为徒的心思,这是要让她过过眼才是。
而师父的安排,若是有什么不妥,想必宗主师伯通知她的速度会更快。
那么,迟师弟在绝境历练里,恐怕表现极为不俗,才会得了她师父的明示,与宗主师伯的默许。
徐妧在迟绥略带期待的目光下,微微颔首道:"也好,要不了多久我会再进入天柱,你随我一同去便是。"
"嗯!都听师姐的。"迟绥笑容又浓几分,见徐妧说完这话就转过身似是赏河景,他也跟着一同看向渐有孔明灯飘飞的长河。
沉默良久。
徐妧嗓音平静道:"受了伤,为何不休养好了再来寻我,何必急于一时。"
站在这好一会儿,从迟绥身上时时飘来的血腥味,一直充斥在徐妧鼻尖,他这时仍是妖身,只不过是学会了如何敛起狐耳与尾巴。
但伤势似乎不轻,一身的血气压不住,要不是她代为施下术法将血腥妖气控制在这。
怕是整座北楚皇都的天就不是这些个孔明灯在飞了。
而是诸位修士纷纷出动,找到这妖气血气浓郁盘桓的源头,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日子滋事挑衅。
第88章 解救 迟绥被这么一问,感到有些猝……
迟绥被这么一问, 感到有些猝不及防,他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神色略带尴尬道:“明明来时沐浴更衣过, 没想到还是遮不住血腥气。”
“既然受伤了就好好歇着吧,待我办完事再来寻你。”徐妧道。
迟绥明亮眼眸明显可见地变得低落,道:“师姐要做的事情若是需要帮手,放心带上我吧,我定然不会留下痕迹惹来麻烦的。”
他想了想,施术为自己套上一层屏障, 敛去浓厚血气。
来的时候想着要见到师姐, 迟绥便忽略了这些细节,但徐妧的做法让他明白, 行走在外,这些细节实在不该不注重。
徐妧打量了他一眼,默然了会儿, 颔首道:“也好,如今你虽有实力, 气运更是不俗, 但处事经验尚且欠缺, 多经历点才能学到东西。”
迟绥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欣然弯唇道:“师姐说得对,那么我们要去做什么?”
“偷人。”
“偷……”
迟绥微怔, 一时间有些跟不上师姐的思路。
“镇北王妃, 我要带她离开这里,回去宗门。”
这句话语气轻轻,但迟绥听出了其中的决然果断,他对师姐的身世仅有些许了解, 不过从这些只言片语里,也足以明白这份纠葛的复杂。
迟绥没有犹豫地回道:“嗯,我都听师姐的。”
不论此事对与错,他这条命既是师姐救下的,那么无论师姐要做什么,迟绥都不会迟疑。
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镇北王如此对待王妃,用意已然显而易见,徐妧并不会因此动怒,相反,她更乐得顺着镇北王直晃晃的恶意进行还击。
徐妧眸色蕴着几分跳动的光泽,侧过脸看向迟绥。
“所以我们需要搅乱整座皇都,浑水,才好摸鱼。”徐妧道:“你来的时候,逸散的血腥气味一定引起了司卫的注意,而今天是北楚大节,所以他们现在应该在暗里悄悄搜寻。”
迟绥若有所思道:“他们应该很快会找到这里,师姐,我要怎么做?”
身后遍是行人不断提着花灯走过。
徐妧轻声道:“将他们引去镇北王府,要做得自然一些,就像是伤势过重,不经意间留下了蛛丝马迹,供他们追查。”
迟绥想了想,笑着点头道:“好!师姐,我明白了。”
话音落下,迟绥伸手一攀围栏,往河面纵身跳下,随后有赤红狐影闪过,不加掩饰的妖气,极大程度拨动了整座皇都里所有能够察觉到的人的神经。
就连人群里,也有不少目光骤然望向狐影消失处。
虽然太微垣人族与妖族还不到生死敌对的程度,却也绝不会任由一个气机强大的陌生妖族,这般在皇都里招摇过市。
一时间,许多道身影在各处穿梭,隐匿在阴影之中纵跃,搜寻着这道气息的源头。
“大人,气息于李氏布庄后院骤然消失不见,我等已盘问过这家布庄的店家,确认他对此毫不知情。”
“哼!消失不见?此般威压的妖气夹杂血腥,岂会是一闪而过就作罢的事,不论此妖作何打算,堂堂北楚皇都,绝不会让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今夜尔等不可掉以轻心,搜遍整座皇都内外城,若连一点下落都找不到,我自当拿你们是问!”
“是!大人!”
这些时日正值北楚皇帝飞升之际的紧要关头,司卫深知皇都是一点乱子都不能出。
尤其是这般大妖的出现,往严重了猜想,谁能保证他不是为动摇北楚国运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