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八条看雪
时间:2021-11-21 00:26:07

  肖南回抓着绳索凭借附近几处高矮不低的建筑减缓了下落的趋势,终于几经辗转回到了地面上,手心早已血肉模糊,身上也是一阵阵的发软。
  主办祭典的城主及县长已经迎上来恭喜获胜者,肖南回迷迷糊糊地将怀里的东西递了出去,嘴上刚想提醒对方押走那三个被她踹下木塔的贼寇,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此时还身在霍州沈家的地盘,那三人能来去自如或许根本不是因为没人识得,而是有人授意罢了。
  思及此处,她有些冒冷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勉强笑着与那几人寒暄了几句,另有祭祀在她耳边叨叨晚上祭典的事宜,她也再难提起精神去听,基本上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好容易结束了这累人的场面,人群中冲出一个白色人影,后面还跟着几个眼熟的身影,正是郝白等人。
  其余那几人面上还算镇定,只有郝白的脸上写着“开心”二字,整个人都有几分眉飞色舞,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姚兄,你这功夫可真不赖,原来如今开青楼的都是这般身手了?”
  伯劳正跟在后面,许是想到姚易那丰满的身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肖南回赶紧掩饰地跟着笑了笑:“好说好说,都是运气。”
  她今日穿的深色衣服,血迹染在衣服上并不明显,离近了才能看到袖子上的印记。
  郝白这才留意到肖南回右手的血迹。表情严肃地上前查看一番。
  “姚兄受伤了?”
  肖南回皮糙肉厚,在军营时受些小伤都是家常便饭,何况只是些划伤擦伤,当即不太在意地活动两下手臂:“无碍,只是皮外伤而已。”
  郝白没说话,开始检查她先前自己包扎的地方。
  “姚公子衣服脏了。”
  有个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接着便有一只手掸灰般拍了拍她的后背。
  那手堪堪碰到她的背,一阵火辣辣的痛便自触碰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来,她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
  肖南回转身对着罪魁祸首怒目而视,钟离竟却一副微微惊讶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像是当真无意为之。
  郝白已经有所察觉,微微抖了抖衣袖指尖便多了几枚金针,还没等肖南回反应过来,便冲着她身上几处大穴戳了下去。
  肖南回“嗷”一声惨叫,伯劳在旁边叉着腰看笑话。
  “你、你扎我做什么?!”
  郝白一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治病啊。”
  肖南回看着自己手臂上颤颤巍巍立着的金针,十足地不放心:“你这隔着衣裳能扎的准吗?”
  郝白已将肖南回自己包扎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番,正翘着兰花指在上面打结:“衣裳又有何妨?姚兄即便穿着衣裳,在我面前也好似未着片缕一般......”
  郝白全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听在肖南回耳朵里却似一记棒槌。
  她、她这是被调戏了吧?
  想她堂堂武将,竟然被一个江湖郎中小白脸给调戏了?!
  伯劳脸已经笑成个包子,看得肖南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的针拔了,往郝白身上一丢。
  “不治了!”
  “怎能不治了?”郝白不依不饶地缠上去,吓得肖南回赶紧跳开。
  “我没诊金!”
  “在下怎会收朋友的诊金?”
  肖南回各种退让闪避,郝白却似一块黏皮糖粘住她不放。
  “姚兄!你这样可算得上讳疾忌医,手臂外伤是小事,摔打可是要出内伤的。内伤不治日后便是要落下残疾,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中父老着想啊。你还这么年轻,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半明半昧的影子里,钟离竟静静看着那一团糟的三人,嘴角突然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这一微小变化尽落在丁未翔眼底,他几乎有些诧异,随后便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吭声。
 
 
第18章 朱明玉现(上)
  夜色降临,穆尔赫城中正中央的三条东西大道和三条南北大道已经空了出来,不同于以往的灯火通明,如今条条大道两边的灯笼都早早熄了光亮,道路两旁围满了等待看热闹的人群。
  祭典就要开始了。
  肖南回从年迈的祭司手中接过那诡异的面具,左右瞧瞧,没分出哪边是正哪边是反,只得尴尬开口道:“先生,不知这面具是如何戴的?我怕弄错......”
  老祭司笑了,只是干瘪的嘴中没有一颗牙齿,看着有些瘆人。他动了动眼皮,肖南回这才发现,这祭司竟是个瞎子。
  “姑娘是外地人吧?想来是不知道这朱明祭到底祭的是何方神明。”
  肖南回点点头:“不瞒先生,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祭典。”
  老祭司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那面具上用鲜红颜料绘的眼睛。其实那与其说是面具,不如说是个头套,因为那上面有九张面孔环绕在一起,每张面孔上都有无数只眼睛,有的睁开有的闭上,让她想起那些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荼蘼花。
  “朱明祭祭祀的神明名唤祭马,传说中是个有着花环一般的头颅、无数鲜红眼睛的神明,他掌管戒律,是最公正严明的神。祭马为了监管世间善恶是非,便多生了许多眼睛,为了避开白日里刺目的阳光,他只有在夜间才会出没。人们敬畏他,每每祭祀庆典时便自发熄灭了火烛,只点燃符纸来为他引路。”
  所以,现下外面的街道才一片漆黑,除了清冷月色竟无一丝灯火。
  肖南回低下头,只觉得那面具上的无数双眼睛似乎都在盯着自己。
  “原来如此,所以这面具没有前后之分?”
  老祭司点点头,摸索着肖南回的脑袋,亲手将面具戴在了她的头上。
  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肖南回的视线变得逼仄起来,她只能通过面前的两个小孔看到外面的情况。
  隔着面具,她听到那老祭司虚无缥缈的声音。
  “面具虽无前后之分,路却是只有一个方向。姑娘切莫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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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队由九辆巨大的花车组成,每辆华车上都按照古时祭祀传统,用木头雕刻九层魂楼,每层楼宇间都扎着各色纸人,演绎一则神话故事。
  花车前是一队一百一十九人的火把长龙,各个人手中都高举一只由符纸扎成的幡旗,点燃后便成一只只火球,正好能燃烧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便是礼队由始发点走到终点的时间,整个队伍从东南方向的街口开始进发,先沿最外围的东西街道向西而行,行过九个街口便改向北,由外到内走出三个“回”字,待到最终走至中心的佑荫坛,便是最终献上祭品的地方。
  肖南回是今年的主祭司,需站在第九辆花车的最高层,其实说是站着,不如说悬着。
  本来最高的木头楼层便只有方寸之地,而这小块地方还并不是块实心木板,而是几道竹竿和木头拼成的,落脚需得十分小心,而随着队伍开始前进,这本就不是十分稳固的花车便开始摇晃,顶层木楼最是晃荡。
  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朱明祭要比攀高塔摘花,就看眼下这车便知。若是没些身手的人,压根连站都站不住。
  礼队随着鼓点舞动手中的幡旗,火球连绵在一起好似一条正在蜿蜒前进的巨龙,缓缓向前。道路两旁早就挤满了前来观看的人群,除了除夕夜,便数朱明祭最是热闹,就连惯常在家中妇孺老人也都走出家门来,商铺中做事的伙计、家宅中的仆人这一刻都是能得几分闲暇的,纷纷涌上街头共襄盛举。终点的佑荫坛早已围地水泄不通,寻常人家是根本抢不到位子的,但平民百姓也有自得其乐的法子,便是等到礼队路过自己时将手中的荼蘼花抛出去,然后低头默念许愿。
  肖南回在高高的华车上,空气中都飘散着鲜红的花瓣,她低头俯瞰那些仰望自己、虔诚合掌许愿的芸芸众生,莫名生出一种使命感。
  这种原始而古老的庆典当真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渲染着身处其中的人的情绪。这一刻她仿佛并不是自己,而真的是那名叫“祭马”的神明,正降临人间察看他的子民,并惩凶扬善,维护公正。
  都说心诚则灵,或许只有在神明面前,每个人才是平等的。
  礼队一路前进,肖南回渐渐适应了颠簸的频率,也开始时刻警惕四周。
  钟离竟说过,祭典才是玉玺现身的时候,定然还会有人出手。
  四周实在是太暗了,那点微薄的月光在黑夜的蚕食下可以算作无,她觉得自己暴露在无数目光之下,却无法看清黑暗中的那些眼睛。
  走完第一个回字型,依旧无事发生。肖南回望着前方的路,发现左右两侧的道路突然变窄了。
  这是走进穆尔赫老城一带了。
  一百多年前,穆尔赫曾经发生过一场恐怖的瘟疫,现在霍州边境还有那时残存下来的高大城墙,那是为了防止染病的人逃出霍州采取的非常手段。后来瘟疫终于平息,人们在外围重新修建了穆尔赫城,以凭霄塔为中心建立了新城,而爆发瘟疫的城中地带则被封锁烧毁,多年后即便有人居住也是人丁稀落,便是老城。
  朱明祭要走的路线中,只有眼下这一小段会从老城边缘经过。
  老城中有昏河的支流穿过,行至桥梁时花车摇动的频率明显增大,两侧的民居黑乎乎的透着一股死气,昔日焚烧过的废墟仍夹杂其中,高低不平的屋檐好似一只只枯瘦的手伸向路中,时常险险擦着花车而过,若是有人身在屋顶,便是轻轻一跃就能跳到车上来,肖南回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密切留意着左右黑乎乎。
  木质车轮在石板路上颠簸,听着似乎比之前还要嘈杂。
  突然,肖南回感觉脚下花车底部传来一声异响。
  那响动十分轻微,像是小石子弹起来后打在车辕上的声音。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
  肖南回猛然抬头,一只带着精钢护指的手穿透了前一辆花车顶层的地板,下一秒便钻出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下,肖南回眯起了眼。
  那人头上带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具。
  这是有备而来啊。
  祭典本就光线晦暗,观看的人根本不会察觉祭司身量上的细微差别。加上庆典全程祭司都要戴着面具,那些人只需做掉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最后接触祭品的人,谁也不会知道面具下面到底是谁。
  那人面具下的眼与肖南回对视片刻,便如燕子般跳到了肖南回所在的花车上。肖南回自然不能轻易让对方得逞,趁那人还未落稳抢先出手。
  然而花车上本就狭窄,想要大开大合地伸展拳脚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假祭司却似乎是这逼仄空间搏击的好手,一对袖里剑使得是又阴险又歹毒。肖南回只得暂时放弃攻其下盘,改为小擒拿手去夺对方手里凶器。
  这一出手不要紧,手下触感柔软滑腻,这顶替她的人竟也是个女子。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一股细线从背后袭来,转瞬便缠上肖南回的脚踝和手臂,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起,她整个人便从花车上歪斜出去。
  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随手抽了下层阁楼假人手中的铁棍,待跌落至道路旁一座小楼屋顶,飞快将铁棍插入瓦当下,勉强稳住身形。
  便是这一来一回间,礼车队伍已然拐过弯去。
  喧闹的人群和冲天的火焰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加上那名顶替的假“祭司”,花车队根本没有人察觉肖南回受袭,继续向前行进,拐了个弯便走入最后一条南北大道。
  肖南回心中升起一种不安,像是步步小心但仍落入他人全套之中。
  袭击她的人显然不想她上前追赶礼队,复又缠上来,将她从屋顶逼入相邻的另一条街中。
  眼见礼队走远,肖南回终于起了杀意,那根花车上拆下来的寻常铁棍在她手中快如电光闪过,起落间便刺穿了其中一人,抽回之后去势不减,直直挑入另一人脚踝处的筋脉。
  一声惨叫过后,那两人终于倒在地上,肖南回无心恋战,扛起铁棍拔腿便追。
  虽说只是一街之隔,如今的这条街上却空无一人,清冷的月光将道路两旁的房屋拉出长长的影子,使得脚下的路斑驳难测。隔街的喧闹隐约传来,但青石板上一时只闻肖南回一人的脚步声。
  她喘息着四顾着,总觉得那空洞的黑暗处要有什么钻出来。
  终于,有什么轻微的响动从四周的屋瓦上传来,一处、两处、细细密密、似是一张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月色下,十几道影子出现在左右两边的房屋上,鬼魅般跟上肖南回的身后。
  黑暗中虽然目力有限,但对声音却异常敏感,她无需回头去看,光是听那脚步声,便能大概判断对方有几人、都在何方位。
  距离下个东西贯通的交叉路口还有百余步的距离,火龙就在与她平行的那条大道上呼啸而过,肖南回发足狂奔。她必须要想办法甩掉身后的人,回到祭祀礼队的花车上。
  可是......
  不是说好最多只有几个人?!这么一大坨她要如何甩得开?
  嗖。
  破空声从背后而来。
  肖南回头也未回脚下不停,回手便是一抡。
  锵地一声,铁棍与冷箭相击,在黑暗中迸出一阵火花。
  冷箭失了准头,嵌入一旁屋檐下的门柱上,箭身一层异样的绿色磷光,显然是淬了毒。
  轻轻试探过后,便是如漫天泼雨一般的突袭。十数只冷箭齐齐飞出,直钻肖南回后心。
  眼见避无可避,肖南回只得停下脚步,手中铁棍舞得密不透风,只听连声“叮叮”声响,冷箭尽数击落,然而当头持刀的影子已然借势杀到跟前,转瞬间便与肖南回交上了手。
  两方相对,都使上了十分力气,对方处处杀招,肖南回也只攻不守,直取当前三人咽喉处,铁棍所过之处便留下一个个血洞。
  倒下一批又上一批,肖南回手中铁棍到底只是普通黑铁,比不得对方手中的百炼刚,运足气力相碰便被削去一节,渐渐手中便没了傍身的武器。
  那以黑布蒙面的不速之客各个都是刺客身手,只求速杀不求掣肘。领头一人所用兵器甚是狠毒,是一枚前端带着金钩的锁链,远攻时令人无法近身,肖南回几番想要夺兵器都以失败告终。
  对方以轮番缠斗的方式消耗着肖南回的体力,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包围圈越缩越紧,肖南回背倚一处石墙,喘息而立。
  ”喂。“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一片打斗声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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