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他这两头一堵,肖南回如果拒绝,倒显得她十分小气计较。
对了,还有秘玺。
横竖她还要看着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若真让那人独自待在车上,真搞不准对方到时候是不是会耍花样。
她可比不得那些个七窍玲珑心,还是用自己的眼睛盯着的好。
“也好。”肖南回点了点头,略微交代了一番,便将花虬交给了郝白。
郝白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末了偷偷塞给肖南回两个大盒子,说是谢礼。
待他安顿完马匹,时辰刚刚好。
渡船缓缓驶离岸边,郝白那惹眼的一身白衣在船尾亮闪闪的,最终也消失在河对岸的方向。
河岸上来往的商旅在这最后一艘船离岸后,便散的七七八八,只剩零星几个在收拾码头上的缆绳。
丁未翔将重新套好的马车赶过来,欲搀扶钟离竟上马车,碰到对方的手时顿了顿。
手下肌肤冰冷似雪,他下意识去探脉象,却被对方躲开。
“无碍。”
丁未翔的脸可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但那人不让他碰,他便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得单膝下跪请罪。
“属下没能顾好主子,实在罪该万死。”
钟离竟只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并不会追究。
这人就连生病面上也没多大变化,只那双眼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恹气。
此时伯劳也已上马,肖南回抱着郝白给的盒子走近前来,刚想说自己占用人家马车,一路上要添麻烦了,就接到丁未翔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肖南回脸上的笑僵在那里,将还没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钟离竟已经钻进车厢内,丁未翔又狠狠看了肖南回两眼,从另一侧翻身而上,再也不看她一眼。
肖南回挠挠脑袋,只得自己爬上了马车。
车厢内安安静静,显然是隔音密闭做的良好,四下干净整洁,半点多余的东西也瞧不见,钟离竟坐在靠左的位置,轻阖着眼,听她进到车厢里,也为多说一句话。
马车动起来,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要尽快赶在天色全黑前到达霍州边境,中途估计不会再停车了。
透过窗子的光线渐渐由暖转冷、黯淡下来,车厢内一时安静,肖南回坐在那人身边,有点不习惯这种奇怪的氛围。
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夺取秘玺时的情形,有些没话找话地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没杀安律?”
钟离竟与她之间隔着一个软垫的位置,虽只看得半个侧脸,却也能领会到那标志性的波澜不惊。
这问题没头没尾,但他答得很快,像是根本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
“即使是落单的蜂也总会有回巢的一天。”
果然,他并不是真的放过安律,只是在等更大的鱼上钩。安律只是他放出的饵罢了。
许是因为那孩子同自己一样也是无父无母、漂泊多年的可怜人,她心中多少还有些怜悯之心:“那个其实吧,我觉得安律也才十五六的年纪,未必有那么多心思,反正东西已经到了我们手里,估计那个利用他的人也不会再找他了。而且他人在霍州,你若是回阙城了还要盯着他,也是诸多麻烦,你说是吧?”
钟离竟没说话,似乎连脖子都懒得转一转,只眼珠向她瞥了一眼,传递了个眼神。
肖南回认识这种眼神,这眼神叫“你懂个屁”。
哼,不说就不说,本来也不关我的事。
她刚转过视线又突然停下,再次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果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钟离竟看完她后便闭上了眼,嘴唇也有些苍白,额角的发丝都湿了,似乎在出汗。
“喂?”
对方没什么反应。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臂,却隔着衣料感受到了不正常的热度,再一摸额头和手心,都是滚烫。
肖南回吓了一跳,赶紧喊人。
“丁......”
后面两个字还没喊出来,嘴便被人一把捂住了。
“叫什么?还没死呢。”
肖南回颤颤巍巍地回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钟离竟灼人的呼吸就在她耳边,近的她能看到他被冷汗打湿的睫毛。
难怪他从上车后就一动未动,显然已经难受至极,应当是在沼泽的时候受了风寒,之前没得喘息只能一直撑着,现下这是撑不住了。
其实认真算起来,从前天夜里朱明祭结束,到昨日追着邹思防进了沼泽地,再到今天已是黄昏时分,他们将近整整两天两夜未合过眼。
这人,倒真是能忍。
钟离竟冰凉的手指从肖南回的唇上缓缓移开,轻轻往角落里一指。
“那边箱子里有几个瓷瓶,拿绿色的那只给我。”
看在对方是个病人的份上,肖南回没计较那近乎发号施令的语气,将车厢一角的巨大箱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把药递到那人手上。
“都这副德行了,方才为何不说?好歹能回城里请个郎中,非要等到了这荒郊野外的受罪。”
“赶时间回去。”钟离竟熟练打开那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水也不喝直接服下,“何况受罪好过送命。”
肖南回默然。
他说的没错,现在他们看似大获全胜,实则仍危机重重。
只要没走出霍州地界,一切便不算尘埃落定。安律的事未必只有他们知晓,还有安律身后那最终也未现身的神秘人,此刻是否也在暗处看着他们呢?
想到这里,她原本有些困顿的神经又立了起来,郑重摆了个军中打坐的姿势,隔三差五就撩开车帘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
然而马车那规律的摇摆和频率相同的噪声实在催人入睡,肖南回挺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样子,便倒头睡得人事不省了。
一旁从服了药后便安静休息的人缓缓睁开眼,瞧一眼瘫在地上的某人:高高束起的头发散了些,衣服被压在身下拧得厉害,整个人像个宿醉的酒鬼一般,唯有那张脸在熟睡中柔和下来,倒不似醒着时那样凌厉。
其实,她最凶悍的时候都称不上凌厉二字,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在逞凶罢了。那是没有受过伤害的人才有的神态。下手虽重,心却狠不起来。
钟离竟瞧了一会,突然便从一旁扯了块毯子往地上那人身上一丢。
毯子落下,将肖南回的脑袋盖了个严严实实。
车厢里似乎这才真正平静下来,钟离竟换了个姿势,轻轻闭上了眼。
第29章 过桥
肖南回是被憋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胡乱扯了一旁的毯子,那毯子结结实实蒙在她脸上,直把她捂得胸闷气短。
她掀开毯子坐起来,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人,但那人的姿势几乎和自己睡着前没有两样,呼吸也甚是平稳,看起来也睡着了。
见对方没什么动静,肖南回干脆明目张胆地观察起对方来。
不得不说,钟离竟的睡姿及其良好,即使是在病中有些昏沉,他也自始至终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脑袋都不带歪一下的。
这让她想起以前在冢山时候见过的采药人,那些人为了采到珍贵草药,常常要攀爬高山几天几夜,晚上便睡在峭壁岩缝之间,睡前必须将自己捆绑结实,因为睡熟后稍有翻动便有可能跌下万丈深渊。
眼前这人嘛,气质姿态都甚高,看起来绝对出身显赫,可不知为什么,偶尔却会流露出一些吃过苦、受过折磨的感觉。
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肖南回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那人腰间。
不知他身上会不会带着些腰牌、玉佩之类的东西,或许可以寻到些蛛丝马迹。
肖南回吸口气,轻手轻脚地向那人方向挪去。
刚移动了半毫,车厢门毫无预兆地被人打开了。
与此同时,钟离竟的眼睛也睁开了。
肖南回像被凌空一击一般飞速退回原位,后背笔直地靠着车厢的侧板。
门旁的丁未翔挑了挑眉,眼睛将车厢内扫视一遍,并未发现不妥,这才开口道:“主子,到地方了。”
到地方了?什么地方?
她有些纳闷的钻出车厢,入耳是一阵阵呼啸之声,脚落地没走两步便被伯劳从后面一把拉住。
低头一看,离她一步之远的地方,便是一处断崖,崖下百丈处是汹涌奔腾的河水,她刚刚耳边一直萦绕的噪声便来自那里。
四周黑灯瞎火的,半点亮光也不见,她的眼适应了片刻,借着月色向远处望去,发现这断崖之上架着一座铁索和木板搭成的桥,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丁未翔正将钟离竟从马车里扶下来,肖南回连忙上前问道:“这便是你说的旱路?瞧着不像是能走人的样子,要不我们还是......”
丁未翔瞥她一眼,不知为何肖南回又从这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敌意。
“这是关天峡上的近路,从此处入赤州边界,会比从大沨渡走快上三日。”
所以呢?
肖南回眨眨眼:“可是万一掉下去......”
钟离竟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回赤州的大路上埋伏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你要是想与他们一一打个照面、留些纪念,我也不反对,只是莫要带上我。”
肖南回哑然,她没想到这秘玺落在他们手上的消息传的竟然这样快。
钟离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慢悠悠继续说道:“当然,也不全是冲那东西来的,还有冲我来的。”
肖南回这才反应过来,秘玺落入他们手中不过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就算传得再快也不该这般迅速,原来是被这人连累了。
等等,之前好像是他主动提出要她同行,还说马车给她坐......
“你们两个黑心鬼,原来是要拉我们上贼船。”伯劳也已经反应过来,气呼呼地一脚踢飞地上的石子。那石头滴溜溜飞出去掉入悬崖之下,顷刻间便被奔腾的河水吞没,处处都彰显着此处的凶恶。
钟离竟对气到跳脚的伯劳视而不见,转身从马车上捧下那装着秘玺的盒子:“从接手这件东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在一条船上了。”
这话落在肖南回耳朵里,倒是让她想起来穆尔赫时,昏河上坐渡船的险境。丁未翔用什么“同船渡”来糊弄她,怕不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人就已经将她算计在内了?
肖南回打了个哆嗦,觉得一定是自己多想了,但那份丝丝密密、诡异非常的感觉却在心里扎了根,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肖南回擦亮火石照亮四周,发现那桥头旁立着一块削平的石头,石头上用凿子粗陋地刻下两幅简笔画,依次是三个小人过桥、一人一马过桥,大意是描绘这桥最大承重量。
难怪少有人走这破路,地处偏僻本来就该结队而行,但这桥偏偏又承不住太多人。
那厢丁未翔已经开始拆卸马车,将拉车的两匹马解放出来,并把车厢上的行李和那只大箱子搬下来,固定在马背上。看样子是要弃车过桥了。
肖南回低声嘀咕了一句:“浪费啊浪费。”
丁未翔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马车虽贵,但人命更值钱些。”
是你主子的命更值钱些吧。
肖南回懒得揭穿他,上前帮手将剩余的行李全部转移到了马背上。
吉祥还从来没有被当成过驼东西的牲口,整只马都在传递着那份不满的情绪。
她从阙城带来的蕈子干已经用完,说什么也安抚不住了,只得从它背上挑了个沉些的行李,自己背在背上。那杂毛的畜生瞬间便得到了心理上的平衡,屁股都不抖了,蹄子也安分下来。
眼下他们只有四个人、三匹马,保险起见,他们决定让体重较轻的伯劳率先牵吉祥过桥。
伯劳起先是不愿意的,她本来就恐高,万万不肯做打头的人。肖南回连哄带骗,说是早死早超生,后面走的反而不安全,这才算是说动了。
目送着吉祥的屁股慢慢消失在索桥上,肖南回看一眼身边的人。
“下一个谁来?”
一阵沉默。
对岸传来一声呼哨,这是伯劳的信号,意思是她已经过桥,可以安排下一个人了。
肖南回又看一眼身边雷打不动的丁未翔:“丁兄弟不打算过桥了?”
丁未翔目视前方,头都不歪一下:“你先走。”
肖南回有点纳闷:“为何我先走?这不是你们的马?难道要我牵过去?”
“有劳姚公子,安全起见,在下不能离开主子身边。”
肖南回又去看钟离竟,对方竟对她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在下不似姚公子那般身手矫健,时刻都要依仗未翔,教你看笑话了。”
肖南回快要被这对主仆弄得哭笑不得,刚有些动摇,转念一想:不对啊。她如果一个人过到对面去了,这两人抱着玉玺跑了怎么办?
“要我过去也可以,东西要交给我才行。”
丁未翔面不改色道:“不行。”
肖南回气极反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仨干脆就在这耗着吧。”
空气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伯劳许是在那头等到不耐烦,又折了回来:“你们到底在磨蹭什么?”
肖南回一指旁边剩下的两匹马:“你来的正好,把这两匹马也牵过去。”
伯劳一瞪眼:“凭什么?这桥只禁得住一匹马的重量,我岂不是还要再跑两回?”
肖南回实在懒得解释这其中要命的曲折,舔着脸拍了个马屁:“你轻功最好,走得稳当。”
这招果然甚得某人欢心,飘飘然之下便得寸进尺起来,小脑袋也扬了起来:“你求我啊。”
肖南回收敛笑容,一巴掌呼在那圆脑袋上:“我是你主子,你还要我求你?!小心我回去向杜鹃告状。”
伯劳捂着后脑勺,愤恨看一眼肖南回,然而最后还是迫于威胁只得从命。
月上中天,子时刚过。
伯劳来回走了两趟,才将那两匹马牵到对面,脸色已是极差。她按住索桥的一端晃了晃,提示对面加快速度。
断崖旁只剩下孤零零的三个人和那只木盒子,夜色下,那条黑乎乎的索桥真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