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靡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避开。
屋里的小黄听见白靡回来,摇着尾巴出来迎接,可是看到瑶影的血,立刻汪汪大叫起来。
“嘘、嘘。”白靡一边小心翼翼地往瑶影的胸腔里注入符水,把她揽在怀里,一边还分神安抚着小黄。
他跪在地上,让瑶影躺在他的双膝上。
动作间,背上数道伤口渗出的血又弄脏了这身新衣,看来等会儿得在瑶影醒来之前再去换一次了。
小黄吓得疯了一般大叫,一会儿呲牙想要扑上去咬白靡一口,一会儿爪子抵着地面抓挠,似乎在怀疑它是不是弄错了。
“没事的,这是比干符。”白靡叹了一口气,好像在数落不懂事的土狗,但语气比平时要轻柔不少,“比干挖心而不死,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瑶瑶就能醒来啦。”
比干喝下符水,被纣王挖去心脏,要寻一人,问他,挖心能不能活。
只要那人答,能,比干就可以无心而活。
比干运气不好,碰到的那人说,不能,比干就死了。
可是瑶瑶不会的。
瑶瑶一睁眼就能看到他,只要他问瑶瑶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她答对了,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白靡小心翼翼地将符水灌进去,一滴也没有漏出来。
接着用药草封住瑶影的胸口,让她不再流血。
他轻轻触摸着瑶影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计时。
但瑶影失去光泽的目光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她望着天,没有呼吸。
白靡皱了皱眉,想了想,小声地催促她。
“快醒来呀。”
瑶影没有动。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白靡凝着她,好一会儿,忽然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似的,甜甜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了,你已经醒了,故意吓唬我呢。”
“你也有点坏心思的,对吧?”
白靡笑出了酒窝,甜甜道:“好吧,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要问你问题了,你如实答噢。”
“瑶瑶,你喜欢我,对吧?”
瑶影没有回答。
她躺在白靡的腿上,依然望着天,白靡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她就乖顺地“看”着白靡。
那双圆润的清透的眼睛里,还在问:你为什么伤害我。
白靡怔愣了一会儿。
他突然伸出手,抹开瑶影胸膛上涂着的药草,里面的血已经不再流了。
白靡的蛊术万中无一,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
可是却对瑶影失效了。
白靡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慌乱,伸手去捧那颗心脏,试图把它放回瑶影的胸腔里。
可是现在哪里还来得及?
瑶影已经死了,不会再起来回答他的问题,她的心脏也已经停止了跳动,这下,成了真正合适的药材了。
白靡忽然爬起来,把瑶影抱进里屋,瑶影的身体被搬动,手里的东西掉出来,是她为他编的草蝈蝈。
他把所有能想到的药草接连喂进瑶影的嘴里,可是瑶影的身体还是在变得僵硬,皮肤变得青黑。
白靡很害怕,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还觉得很冷,想要蜷缩在一起,他死死咬住嘴唇忍着,眼泪不断地涌出来。
以前他嘲笑那些遇事哭泣的人,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可现在,他不敢颤抖,害怕双手抱不稳瑶影,不敢害怕,害怕错过什么能救回瑶影的方法。
原来他也是个只会哭的废物。
他终于想起了“归合”。
白靡立刻取纸,画符,生火,烧水,徒手挖出自己的双眼,放进锅中一同炼化。
他摸索着,把炼出来的东西吹凉,喂给瑶影。
瑶影的尸体上,不祥的青黑色缓缓褪去,躯体变得柔软,恢复了活人一般的模样。
“归合”在南疆也是禁术。人死之后,巫者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舍弃给她,就能和她一起死去,能够指引她转世的所在。
他挖下眼睛,替他寻找着瑶影的方向。
他找到了,可瑶影好像,再也不愿意喜欢他了。
第151章 梦呓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
苏杳镜在屋中静静坐着,门外脚步声接近。
白靡又换了一套新衣,他似乎对于干净颇有执念,想来在那木棺里沾上那么多碎屑,一定让他很难受吧。
“瑶瑶。”白靡唇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尽量维持着平静。
之前趴在木棺上撕心裂肺哀嚎的那个人仿佛不是他似的,他对着苏杳镜,重新唤起这个名字,好似没有一丝怨恨。
“我烧了热水,你要沐浴吗?”
从前瑶影常问他这句话,现在倒反了过来,变成他问苏杳镜。
苏杳镜开口:“不。”
其实她很难受,之前淋了雨,身上的衣裳还有草屑泥印,但现在苏杳镜并不想做多余的事。
只要能吃饭睡觉,活着就行。
白靡咬了咬牙,好似被她的拒绝伤到,下巴撇到一旁,胸膛沉了沉。
他喉咙里又发出那种奇异的声音,沉喑,空灵:“去浴房。”
苏杳镜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她指挥不了自己的双腿,只能任由它们走到了浴房去。
经过白靡时,苏杳镜侧眸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
浴房里果然放着一只大木桶,里面盛满热水,热气袅袅,屋子里也很暖和,旁边木凳上放着一套新衣。
看起来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苏杳镜垂下眼睫,想了想,终究还是解开了腰带,踩着梯子走进木桶里,将自己没入水中。
温度正好,苏杳镜靠在桶沿上,眸光无声抬起,看着白靡的人影从门外经过。
她伸手掬了一碰水,撩起来浇在水面上。
门外白靡的身影一顿,接着匆促离开,差点在台阶上绊了一跤。
苏杳镜的目光冷冷地收回来。
她其实并不怕白靡会突然闯进来,反正他已经瞎了,什么也看不到。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白靡的底线到底在哪。
白靡的身影消失,苏杳镜才彻底放松下来,舒出一口气,头朝后仰靠着。
滚热的水像一床温厚的被子拥裹着她,几乎是精神刚刚放松的瞬间,脑海中如同电闪一般劈过一道剧痛。
又来了。
苏杳镜用力闭上眼,摁紧太阳穴,忍住痛呼。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种疼痛是来源于世界规则正在消除她脑海中的记忆,每痛一次,就在提醒着她,又有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了。
苏杳镜攥紧五指。
她不能,绝不能就这样留在这里。
京城。
城门戒令越来越严,早朝已经停了好些日子了。
陛下抱恙,不能见人,但又有说法从宫中传出,说皇帝实则是在内宫纵情声色,荒淫无度,不理朝政。
百姓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集市混乱,米价飞涨,偷摸抢盗之事愈加频繁,官府却没有及时管制。
朝臣接连上书,半劝半谏,催促新立储君。
这意思就是,既然皇帝不管事,那就立一个能管事的。
可三皇子却在此时拿出皇帝亲自盖了指印的手谕,宫内一切事务,由三皇子岑明奕代管。
皇帝手谕在前,哪怕群臣心中有再多的盘算,也不得不暂时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低头服从。
三皇子与四皇子如今正在斗法,前不久三皇子硬闯宫闱,毫无缘由地斩杀了四皇子手下的数名宫人,接着便有了这份手谕。
如今看起来,是三皇子赢了,可究竟能赢多久,还很难说。
“殿下!”青衣侍卫牵着缰绳,交给三皇子的时候,忍不住地出声劝道,“如今时机紧要,若是踏错一步,便会将殿下陷入危机之中。殿下……”
岑冥翳没有理会,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沿着狭窄甬道一路疾驰而出。
他已经将宫内该安排的事务安排好,现在,他只想寻回谢菱。
这条甬道在宫闱旁侧,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岑冥翳骑马一路飞驰,马上要冲出宫门。
“——东重门失火啦!”
前方传来尖利的喊叫声。
火势凶猛,拦住了去路。
岑冥翳勒紧缰绳,抬头看向屋宇。
看来,老四被逼急了,提前动手了。
东重门内,一分为二,一半是内侍官的居所、庶务处,一半是内宫禁军操练场所。
哪怕乾坤殿失火,东重门都不可能失火,那群无根的老狐狸,看自己的命比看谁的命都要重。
如今火势熏天,必然是有人授意。
宫墙内一派混乱,奔逃的,取水的,来来往往。
徐长索蹲在屋檐上,冷眼瞧着这一幕。
他的时机终于到了。
徐长索从半空中跃下,在一片慌乱的人群中,冷静而快速地朝着最里面的禁宫走去。
果然,穿过熊熊烈火后,禁宫里什么事都没有。
甚至还有几个戏子在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曲子,赫然是先前皇帝过寿时,专程呈给皇帝的曲。
禁宫深处,一路花开幽香,在这样的冬日,这些显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却依旧盛放、水珠晶莹。
徐长索径直越过了屏风。
屏风后软座上仰靠着的人被他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他,闪过一丝疑虑,却终究是放松下来。
“十一,是你啊。”
徐长索眉尖轻颤。
软座上的人,是前任指挥使,是他的师父,李茂。
徐长索牵了牵唇角,那张冷酷而英俊的脸上,勉强勾出一个不似笑容的笑。
“恭喜师父。”
“恭喜?”李茂的眼珠又疑虑地转了两圈,“喜从何来啊?”
“师父隐忍多年,难道不就是为了今日?”徐长索平静地说。
他笃定的语气和姿态,给了李茂某种暗示。
李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点着他,露出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你这小子,看起来呆头呆脑,倒挺会来事儿。”
徐长索也笑了笑,这回的笑意是真的。
他走上前,一边迈步,一边问。
“新帝,对师父许诺了什么?”
“哧,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梦寐以求的那些好东西啰。”李茂吹了吹手上的扳指,问他,“你呢?你又向新帝求了什么?”
全部猜中。
徐长索的笑容深了点,走到李茂面前时,反手抽出一把冷刃,在李茂喉间深深地割过。
“什么都没有。”徐长索垂目,浓黑的眼眸盯着李茂震惊的眼神,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清楚,“而你,也什么都不会再得到。”
“等了一辈子,死在成功的前夕,滋味如何?”
李茂喉间喀喀有声,喷出几股浓到发黑的鲜血,咚咚几声,栽倒在地板上。
徐长索默默地看了他好一阵子。
李茂效忠于四皇子——也就是如今大多数人心中公认的新帝,徐长索杀了他,便意味着绝不会臣服于四皇子的阵营。
今天,的确是报仇的最好时机。
徐长索心中像是被慢慢地移开了一块沉重的铅云,一瞬间,有种重新获得呼吸的畅快,也有淡淡的空虚和茫然。
如果没有赵绵绵,他将永远是一个蠢人,被蒙蔽着。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有机会将这件事告诉赵绵绵,她会高兴吗?
徐长索从内室屏风后走出,一个小厮直直冲着他跑过来。
他不动声色,手心却藏起了满是鲜血的刀刃,预备随时再来一击。
那人却并不是为了李茂而来。
他跑到徐长索身边,眼神慌乱地看了看四下,焦急低声问:“徐指使,可有看见……那位?”
徐长索皱了皱眉,面上的神色看不出是不解,还是不悦。
那小厮大约是被催促得紧,又不敢显露,越发焦急起来,伸手在自己颈间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斜斜的眼睛瞅着徐长索,用气声道:“那位,三皇子啊。”
徐长索眼眸眯了眯。
三皇子?
岑冥翳被大火拦住去路,只能跃过宫墙改道。
而前方等着的,是罗列布阵的禁军。
岑冥翳停下了步子,站在大风猎猎的屋脊上,垂眼看着下方。
“三殿下!”为首的禁军头领手持长枪,喊道,“如此匆忙,是要去何处啊?四殿下有话要同您说,请让小的带您回去,同四殿下好好商量商量!”
岑冥翳冷淡的眼眸微窄。
看来,老四是被他要离宫的举动吓住了,担心他有什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后招,这才慌忙发起了决战。
胆小如鼠。
或许对他们来说,眼前的宫闱,身后的皇权,便是最重要的事,可是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必须出宫。
岑冥翳抽\\出随身佩剑,横在眼前。
他冲进队列中,以一当十,竟然和身覆铠甲、手持兵器的十数禁军士兵缠斗起来。
禁军首领脸上闪过惊愕。
这三皇子,究竟韬光养晦了多久?如此身手,绝对不凡。
四殿下有令……三皇子去意越是坚决,便越是不能让他出了这宫门,哪怕是当场杀了他。
缠斗之中,岑冥翳身上难免受伤,他每一招用意都不在于防守或进攻,只为了能越过这道防线,离城门更近一些。
眼看三皇子即将脱逃,禁军首领挥起手,朝不远处待命的弓\\弩下令。
岑冥翳身若游龙,挣开束缚,朝着宫门奔去。
身后的箭矢破空逼近,他耳尖微动,分明听见身后的动静,却没有回头。
另一支箭擦过岑冥翳的箭头急射过来,将冲着岑冥翳的那支箭矢射落。
另一队人马突然出现拦在门前,只一瞬的停顿,岑冥翳便被人重重摁住单膝跪地,缚以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