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曾经与谢华珏一同去朝安寺里上香时,遇见了晋玉祁的胞姐。
那位晋家小姐见她年纪颇小,衣着简朴,将谢菱误以为是谢华珏的婢女,先是没有明说,而是指使她又是抱伞,又是来回爬梯去替众人求签祈福,直到谢菱忍无可忍,说自己也是谢家的嫡小姐,为何要帮她们做这些事,那晋家小姐才一脸惊讶,说这都是误会。
事实上,若只是替她们跑跑腿,也就算了,长姐使唤妹妹,谢菱也不是不能忍,但是谢菱抱着一大壶凉茶回来供她们解渴,却恰好看见晋家小姐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少年,与他说说笑笑,还指着谢菱的方向,说:“我的好弟弟,你要是想找丫鬟进你房里,可不能找那样的,长得太美艳,做事慢腾腾。”
那少年转过眼来看谢菱,目光一边停在她身上眨也不眨一下,一边大声说:“我知道,我以后是要迎娶夫人的,这样的婢女若是放在府上,岂非徒惹主母不快?即便我娶的夫人大度不计较,我也要担心这样的女子在我府上会招惹事端。”
她大姐姐谢华珏在一边听着,只是露出憋笑的表情,但并没有解释什么。
谢菱听在耳中,气得血色上涌。
她一路小跑过去,把怀里的凉茶壶往桌上用力放下,第一次对大姐以及大姐的朋友大声说话:“我也是谢府的嫡三小姐,晋小姐如此对我指指点点,已经是极其没有礼数。还有你,这位小公子,虽然我不曾见过你,我们素不相识,但你不觉得你对女子挑挑拣拣的语气实在令人憎恶?无论是做婢女还是做夫人,世间的女子并不是都会想进你的府上,你要担心她们在你府中作乱,是不是太早了,先担心担心有没有人愿意嫁与你吧!”
谢华珏吓了一跳,之前脸上那种听着被人数落自家妹妹的悠游自在神情消失不见,紧张地拉了下谢菱,提醒说:“这是晋家的表公子,是永昌伯府的亲戚!”
谢菱气在头上,哪还管他是谁家的亲戚,想到自己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别人这样揣测指摘,只恨不得再多骂他几句才好,根本没有把谢华珏的警告听进耳朵里。
晋家小姐虽然很惊讶,上下看了谢菱一眼,这才说自己误会了,但被谢菱这样一通指责,她也没好气,又在旁边说了几句话,颇有些阴阳怪气。
“原来也是个贵家小姐,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呢,你姐姐也不曾提过。”
谢菱最不善这种口舌之争,尤其是绵里带针的腔调,当即脸色涨得更红,小鹿眼气得水亮,紧紧抿起唇,甚至想要去找她打架。
那晋家的少年却是在一旁呆呆地看了谢菱一会儿,发现她有意图要同自己胞姐干架,才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胞姐前面,单手抓住谢菱的手臂。
他年岁比谢菱还要小几个月,身量却已经比谢菱要高,盯着她说:“不过戏言了几句,你这样冲动做什么?”
谢菱恨恨瞪着他,用力挣了下手臂,没有挣脱。
谢华珏原本看着这一幕,脸色渐渐变白,生怕谢菱会跟晋家的这对姐弟吵起来,连累了她。
现在看到晋玉祁虽然动作粗鲁,但是语气却缓和许多,并没有要跟谢菱争执的意思,便连忙上去,顺着晋玉祁的话开解道:“就是啊。花菱,难不成你是听了我们说的玩笑话,听见玉公子不愿意迎你进府,所以才生气?”
谢菱气得紧紧咬唇,她想大声驳斥大姐,但是在大姐的朋友面前,她又还是选择给谢华珏留些颜面。
只是心中十分后悔,恨不得自己今日没有跟大姐一同出门。
受了气不说,现在还被人钳制着,挣脱不开。
这晋家少年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手掌如同铁箍一般,她越挣扎,他抓得越紧,谢菱吃痛起来,踩了他一脚。
晋玉祁怪叫一声,这才松开,低头去看自己的下摆,谢菱踩他时,他早有反应地躲开,当然没被踩到脚,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踹了一下,下摆处有个小巧的灰痕。
晋小姐看到,自然很是生气,刚要拿着这个由头对谢菱讨回来,就被自家下人从不远处跑来打断,说他们的父亲在上边儿遇见了三皇子,正在听三皇子训话,叫他们两个也速速回去。
晋小姐这才收敛,整理了仪容赶紧往父亲那边去。
晋玉祁当然也不敢耽搁,只是临走前,又拎着自己下摆的锦袍给谢菱看了看,指着那个灰印,跟她说,下次找她算账。
那里那个人走后,谢华珏的恐慌才渐渐平息,站到谢菱面前,教训道:“永昌伯府的地位比咱们爹爹还要高,我能结识晋家的表姐弟,已经实属不易,那晋小姐是爱开玩笑的,谁不被她说两句。”
谢菱攥紧五指,顶嘴道:“姐姐喜欢被她说,自己去被她说好了。我被别人当成婢女,言语之中都是羞辱,姐姐竟然就在旁边听着,不帮我辩白!”
谢华珏的脸色,却比她更加理直气壮,接着教训她道:“她说在兴头上,正是高兴的时候,我去打断,岂不是坏了人家的兴致?她说两句又怎么了,回头就不记得你,你与她又从无交际,在意这个干什么?你就是太重视别人的想法,别人说你一句,你就要跳脚。”
谢菱说不过谢华珏,心里却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情况。
她只是不满别人不尊重自己,跟她重不重视外人的想法没有关系。
她分明是受害者,已经蒙受了不白之冤,谢华珏还要将额外的痛苦加诸到她头上来,好似她会承受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谢菱气得眼泪都流出来。
在外人面前,她虽然也生气,但只是愤怒,起码不能输给没道理的人,哪怕吵不过,她宁愿打一架。
但是在自己姐姐面前,她没有冲动去多解释什么,有种心灰意懒的感觉,被大姐数落着,心里感到委屈,所以控制不住眼泪。
谢菱擦着眼泪,没有再管谢华珏的反应,不多时,一方手帕递到她面前来,谢菱本以为是谢华珏,接过手帕,才发现那手掌宽大,掌心干燥平坦,纹路并不细腻,是只男人的手。
她懵懵地抬起头,看见三皇子站在自己面前,长身而立,宽肩窄腰,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正递给她巾帕。
而她大姐谢华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一旁,正弯腰行礼,不敢抬头。
谢菱气息不匀,嗝了一下。
三皇子以为自己吓到她,又退了一步,拉开些距离,才道:“姑娘还好么?”
她愣愣的,看似在发呆,其实心里在想,方才她气得热血上脑,都没有仔细听晋家那两姐弟说话,回想一下,好似他们提到的就是三皇子。
这不是她的任务对象嘛?!
因面对任务,谢菱便忘记了之前吵闹的不愉快,先摇摇头回答他的问题,又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他问的是什么,又点了点头。
岑冥翳这回是忍不住笑了,他这才解释,原来方才他在上面,听见有人吵闹,搞清楚了这边的状况以后,已经把晋家那对姐弟叫回去训斥了一番,想必以后他们不敢再乱来。
谢菱忍不住盯着三皇子瞧,原来是皇子替她解围,否则还不知道要与那晋家姐弟吵到什么时候去。
三皇子没有多说,他只是路过,见到不平随手相帮,深深看了谢菱一眼后,便带着侍卫离开。
那之后,谢菱回去路上没有再跟谢华珏说话,后来也再也不跟着大姐出门。
而她本来就没什么相熟的朋友,因此除去参与重大宴会,她也很少再出门玩耍。
后来没有再碰上晋家两姐弟,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出门减少的缘故,还是因为三皇子的训诫真的起了作用。
现在谢菱回头看着被晋玉祁一脚踹下山坡的小厮,再移动目光看向晋玉祁,这才想起了当日的仇。
晋玉祁吃过教训后,看来依然本性不改。
他的朋友帮他保管东西出了差错,都动辄打骂,她当日踹了他一脚,恐怕他会报复得更深。
晋玉祁也看见了谢菱,他呆了一下,就抛下被他训斥的另一个少年,以及被他打骂的奴仆,大步朝着谢菱走过来。
“谢花菱,你……”
谢菱见他气势汹汹,怕他要动手,便往徐长索身后躲了躲。
徐长索停止脊背,伸手将她拦在身后。
“你,你!”晋玉祁步子顿住,似乎没想通谢菱的动作是什么意思,明白过来后,他声音猛地拔高,又把谢菱的名字喊了一遍,恶狠狠道,“我又不会打你,你躲在这个人身后干什么?”
尤其是他走近后,看见徐长索身形挺拔,相貌英俊,虽然大约认出来有些眼熟,似乎是京中的指挥使,但他那副挡在谢菱面前,以保护者自居的姿态,还是让晋玉祁恼火不已。
“谢花菱!”晋玉祁越不过徐长索,便干脆隔着他,压低声音怒气冲冲道,“你跟这个人独自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不是和他搞上了?”
又是这般的污言秽语,直面冲过来,谢菱脸白了白:“你,你说什么。”
晋玉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再说。
他身边一个看起来地位颇高的小厮跑上前,替他把没说出口的那句话补完:“我们家少爷问你,是不是跟这个男人有了苟且。”
话音刚落,那小厮就被徐长索狠狠一拳揍在面上,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再抬头时,眼窝青紫,额头破了口子,鲜血直流。
徐长索身为指挥使,虽不是什么名门高官,这小厮或许不认得,但他身份不比晋玉祁低,甚至不见得比晋玉祁倚靠的永昌伯府低,他当然不能容忍区区一个小厮出言侮辱,仅仅揍他一拳,根本不算什么。
晋玉祁似乎也意识到轻重,讶异地看了徐长索一眼。
谢菱咬了咬牙,转身快步离开。
她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晋玉祁这种爱招惹是非的性子,她被三皇子接到帐篷中医治的事,如果被他发现,一定会被他吵闹得到处都是。
若是闹开了,三皇子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定然不会再进行这个无聊的猎艳赌约,那他和谢菱的故事线也就到此为止,她就要把这个世界的任务重新做一遍。
那当然不可以。
徐长索也紧紧跟在她身后,身影将她的背影完全挡住。
任凭那晋玉祁在身后又喊了几声谢菱的名字,谢菱都没有回头。
谢菱急急走着,直到彻底甩开身后的人,才将步伐放慢了下来。
徐长索跟着她,亦快亦慢,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谢菱呼出一口气,不论怎么说,方才多亏了徐长索,她才躲过晋玉祁的纠缠。
谢菱停下步子,回头朝他道谢,又说:“对不起,你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还连累你与永昌伯府交恶。”
徐长索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谢菱的足尖:“你的脚。”
谢菱愣了下,旋转晃动了下脚踝,她本来就扭得不是很重,涂了药后又过了这么些时间,已经完全好了。
于是她说:“已经没事了,我不想再生事端,劳烦指挥使送我下山去。”
徐长索顿了顿,说:“三皇子请姑娘等他回来。”
他一板一眼的样子,让谢菱忍不住笑了,有些无奈,说了几句心里话:“你怎么比我还当真?三皇子贵人事忙,既然已经去处理要紧事了,都不一定还能想起我,或许最后会想起来,但也大约是着人送一封信过来,信上再安排你送我回去。”
“再说,你想一下,我不过是一介闲人,有什么事需要三皇子当面跟我说的呢?他也不值得为我来回浪费这么多时间。很快就要天黑了,为免二姐寻不到我着急,我还是早早回去吧。”
徐长索忍不住愕然,盯着谢菱说:“谢姑娘,你并不……”并不信任三皇子。
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因谢菱只朝他笑了笑,便转身顺着山路走去。
徐长索心中难免震撼。
他直到这时才发现,有些事情,谢姑娘或许已经想得通透明白,却宁愿做个糊涂人。
第24章 褪色
谢菱转身自顾自走着,没有再和徐长索多说什么。
她说了那两句有关于岑冥翳的话,已经是多余。
谁知道徐长索会不会转头告诉岑冥翳。
毕竟,徐长索对皇室那么忠心耿耿。
想到这里,谢菱又有些后悔,暗暗在心中怪自己管不住嘴。
情绪一上来,就容易随便说话。
不过,既然已经让徐长索听到了,谢菱也不会妄想着去堵上徐长索的嘴。
她和他非亲非故,凭什么让徐长索来为她保守秘密。
想也知道不可能。
至于岑冥翳若是知道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们一路下来,看见许多将士身穿盔甲穿梭。
谢菱认得服饰,这是她大哥手下的兵。
谢菱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回头问:“今日,不过是游山玩乐而已,怎么会劳烦兵部与锦衣卫一同出动,守备为何如此森严?”
徐长索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听到她说话,便上前几步,站在旁侧回道:“千灯节大乱,罪魁祸首还未抓到,因此圣上下令,这段时日都需严加看守。”
居然还没有抓到。
谢菱疑惑。
在她看来,那些不过是人为财死的亡命之徒,竟然能在帝王的权势之下逃脱?
徐长索同她解释道:“当日的匪徒,已经抓到了一些,但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还未有结果。”
谢菱听了,默默思忖着。
环生果然还在医帐处等她,有些焦虑地来回走着,像是个根本停不下来的陀螺,只是囿于主子的命令,只能待在医帐附近,哪儿也不敢去。
谢菱赶紧喊了她一声。
环生惊喜地扬起头,看清她的方向,就立刻跑过来,说道:“姑娘。”
看见谢菱身旁的徐长索,环生赶紧行了一礼,说:“见过指挥使大人。”
谢菱抱着她的手臂,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得知贺柒已经由医师诊断过,并无大碍,现在已由家人接回自己的营帐了,其他小姐妹也各自散去,只留下环生在这里等她。
谢菱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
她转向一旁的徐长索,正要说话,却正对上徐长索的目光。他好像一直看着自己,目光愣愣的。
谢菱行了个谢礼,说道:“徐大人,多谢你一路护送。我不过寻常女子,却使徐大人受累,平白受了这样的殊荣,不知何以为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