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忙着救别人,你不是神仙,没办法同时救两个人。”谢菱提起茶壶,往樊肆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
樊肆的腮帮动了动。
他收回目光,笑了笑:“没想到,谢三姑娘还挺大胆的,吓不着啊。方才说的,都是我编的,骗你的。”
谢菱扯扯唇,没有说什么。
她不想去探究这到底是真是假。
她只知道,在烟烟的世界里,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只是很寻常地离开了她,再也无须挂怀。
然后她被接到了一个充满安全感的环境,她会在樊肆的保护下长大。
而樊肆,会把一切该瞒的都牢牢瞒住,或许他会一直守口如瓶,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一个人承担一辈子。
如果樊肆当时没有去小水乡找樊桑,会怎么样?
大约,烟烟在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打死自己的母亲之后,还被这个男人裹挟着逃到他乡。
烟烟不仅要被迫跟这样的恶鬼禽兽一起生活,说不定,还会在这男人没钱用的时候,被当做货物卖掉。
也许在那个第四个世界,再也没有跟樊肆联系过的烟烟,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而他们当时,都不知情。
既然樊肆有意想转移这个沉重话题,谢菱便也配合他。
转而问起了一件别的事,语气放得轻松不少。
“难怪,我看樊都尉自己年纪也不大,当初带着烟烟时,应该会遇到很多麻烦吧。”
樊肆说了个笑话:“当时我还没满十九岁,烟烟在外头叫我爹,我差点被人当成了人贩子捉走。”
“不过,我当时已经考了秀才,邻里街坊都认识,倒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反而还被人照顾不少。”
秀才。
说到这个,谢菱想起来了。
她就觉得不大对劲,上辈子樊肆是考了功名的。
在楼云屏去世的前一年,他考上了状元,樊肆分明是个文官,怎么现在成了都尉?
难道,是被晋珐给做了什么手脚。
谢菱记得,当年樊肆考上状元时,永昌伯府就曾为难过他,后来樊肆为了照顾病重的楼云屏,请了长假没去上朝,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一世,晋珐和樊肆都保留着重生前的记忆,难道是晋珐有心为难樊肆,让樊肆不得不弃文改武?
谢菱疑道:“樊大人,你原先既然考了秀才,为何现在却在当都尉?”
“武官好当。”樊肆说,“金朝的武举才刚兴起,只要摸清标准,勤学苦练,考个武举状元并不难。”
“而且竞争小,只要当上了状元,很容易晋升,否则,我又怎会短短几年便升到都尉。”
原来是这样,谢菱松了口气。
当武官也挺好的,起码,樊肆现在的身板,比以前要壮实多了。
改变职业道路,也是挺正常的事。
只要不是被晋珐为难了就好,当时樊肆考上状元,都不想去当官,说不愿意看到京里那些人虚伪的嘴脸,尤其是晋府。
那时,楼云屏还挺为他着急的,樊肆被晋府赶走之后,就是一介寻常白衣,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甚至还有可能被晋府忌讳,从而使绊子。
这好不容易考了功名,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更何况,翻身逆袭、打晋府的脸,本就是樊肆的愿望。
后来楼云屏病逝,也不知道樊肆后续如何。
这一世重生来看,还好樊肆没有放弃自己的前途。
樊肆看她的神态,觉得好笑,说:“怎么,谢姑娘是怀疑,我说考秀才也是骗你的?”
谢菱摆着手解释:“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是因为被人针对,才不想当文官的。”
说出这句话后,谢菱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低头喝了口茶,才发现樊肆一直在盯着她。
那眼神又深又沉,好像漩涡里卷动着探究。
樊肆轻声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我被人针对?”
谢菱心里咯噔一声。
她对樊肆太熟悉了,有些东西,就好像常识一样,在她的脑海里。
再加上樊肆并不是七本书的男主之一,谢菱对与他有关的信息,没有太过防备。
这一不小心,就秃噜了出来。
谢菱咽了咽口水。
“哦,我随口说的。”
“随口?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揣测。”樊肆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紧,“谢姑娘这一随口,也有些过于特别了吧。特别到,我还以为是有谁跟你说过什么。”
谢菱捏了捏袖口:“哦,是烟烟……”
“这件事,也跟烟烟亲生父亲的事情一样。”樊肆凝着她,“天知,地知,我知。谁会对你说?”
谢菱眼神发虚,绞尽脑汁找着借口。
樊肆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回想道:“不对,我还告诉过别人。”
谢菱笑了:“对呀,我就说了,我是听说的嘛……”
樊肆打断她:“那个人,就是我的亡妻。”
“……”
谢菱沉默地看着他,突然准备起身。
被樊肆隔着衣袖,一把摁住了手臂,把她牢牢地摁在了桌上,没办法逃跑。
谢菱捂着脸,趴倒在了桌面上,一只手被摁着,脑袋埋进手臂里。
像是恨不得,现在桌上就冒出一个洞,能把她传送回谢府。
“其实,我早就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谢姑娘了。”樊肆摁着她的手很用力,若仔细察觉,也有几丝微颤。
但他说话的声音,语气,依旧很平静,像是天边飘过来的几朵沉沉的铁铅色乌云。
“谢姑娘,你在楼氏酒家,为何会对楼掌柜动容?”
“楼氏酒家起火,又与你有何干系,为什么,你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全也要跑来?”
“谢姑娘,你可知道,像今日这般,在桌边与女子共坐对谈的经历,我只与发妻有过。可今日与你对坐,我却丝毫找不到生疏僵滞之感。”
樊肆的声音紧绷得发颤:“你究竟,是谁?”
在他一声声的质问里,谢菱简直想把自己越缩越小。
可惜,她终究没办法原地消失,否则场面只会更难堪。
谢菱已经经历了五个世界,完成了六本书。
没有一次翻车的。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保持着辉煌的业绩,直到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却没有料想到,第一次翻车,来得如此突然。
人生啊,果然是处处有惊喜。
还好,这一次,她是在樊肆面前露的馅,樊肆不是这七本书里面的主要角色,跟她也没有感情线,还是她的好朋友,应该不会对她的任务产生什么坏的影响。
谢菱深吸一口气。
她从手臂间抬起头,下巴磕在桌面上,只露出两只圆圆滚滚的大眼睛,朝樊肆眨了眨。
可怜巴巴地:“我向你解释的话,无论多荒谬,你都能相信吗?”
樊肆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面颊轻颤,呼出一口灼热气息。
他死死盯着谢菱,缓缓地点点头。
谢菱心中叹息一声,她只想对樊肆说一句,少年,不要说大话了。
这么荒谬的事,除非你是现代人看过穿书小说,否则你很难相信的。
我也很难对你完整地解释,毕竟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优秀宿主。
谢菱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破碎,表情有些试探,看向樊肆。
她坐直了身子,抿抿唇,小心翼翼地试图给他重塑世界观。
“这么说吧,我既是楼云屏,也是谢菱。”
“可能你无法相信,两个人是怎么同时存在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谢菱差点咬了舌头。这话术怎么那么熟悉?好像渣男在说,反正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
谢菱苍白地又补了一句。
“我先是楼云屏,死掉以后,我变成了谢菱。”虽然中间还省了一个身份没说。
然后开始装愁。
“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是妖怪之类的,可是,我既不会喷火,也不会吐水,我就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就当做是我重生转世,没有喝孟婆汤吧。总之,我记得你们,没想到,你们也记得我。”
“你不是妖怪。”樊肆握着她的手没放,反而,越抓越紧,“你是转世,我也重活了一次,所以,我还记得你。”
他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微哑,盯着谢菱的目光复杂无比,他直直看向谢菱的双眼,似乎恨不得溺进去。
他探过身子,靠得更近,近到谢菱已经可以看清他微微垂着的双眼中,已经遮掩不住的怀念,遗憾,伤感和喜悦。
这些复杂的情绪,像是带着小爪的钩子一般,让谢菱心里发涩。
系统说,不想让她那些角色死掉的时候,谢菱可以心如止水。
因为她面对系统,只把那些经历都当做一段故事,当做一段数据,系统也很明白这个事实。
但是,在面对樊肆真真切切的伤感时,谢菱也不可能像一个石头一般,毫无触动。
毕竟樊肆是不知道真相的,就像她把樊肆当成挚友那样,樊肆也定然把她当成真正的家人,他是失去了亲人,可对谢菱来说,那只是一段任务。
谢菱也没有办法不感到愧疚。
“你、你真的信了?”她涩然问。
“我信。”樊肆缓缓地低下头,将眉心抵在了谢菱放在桌上的手背上。
这一小片温暖的肌肤互相碰触,樊肆似乎从谢菱的身上汲取到了源源不绝的力量。
“只要你还在,我什么都能信。”
第82章 夺爱
这话说得谢菱心里有些发酸。
苏杳镜是出车祸才来的穿书世界,穿越后,她最希望的就是父母、弟弟、朋友们,能统统忘记她。
不要看到她因为车祸损伤的身体,不要为了她流泪,不要时不时想起她而感到痛苦。
身为一个分明知道自己要离开的人,苏杳镜最无法面对的就是这种场面。
樊肆弯着腰,趴倒在谢菱手背上,像是终于卸下了承受不住的重压,在沙漠中的绿洲上获得了短暂的休憩。
谢菱让他趴了一会儿,深吸口气,轻轻拱了拱手背,樊肆便会意地抬起头,直起身子。
他嘴角弯了弯,浅浅勾了一抹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少还是搀着苦涩。
樊肆对着谢菱打量了许久,嗓音微哑,玩笑道:“你现在这样……还真是有些难以适应。想必,你当时也花了很久才适应。”
谢菱摸了摸自己的脸,没说话。
天真的少年啊,她还有另外四个马甲呢,没啥不好适应的。
“不过,这样也很好。”樊肆又急急地补充。
他总是这样,因为习惯性毒舌,对外人他不在乎,但是对亲近的人,偶尔他自己又会在话说出口之后觉得后悔,纠结是不是说重了,又往回找补。
“我是说,你现在的这个模样,也很好看。”樊肆面颊有些微红。
谢菱笑了:“我觉得,你说得对。”
樊肆笑出了声。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樊肆的情绪才慢慢平稳下来。
他想到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垂着的双眼嫌弃地撇着,似乎不得不提到类似于狗屎之类的东西。
“晋珐……你见过他了。”
樊肆想到那天花舞节,晋珐是负责的官员,谢菱是神女,两人肯定早就见过了。
谢菱淡淡说:“见过又如何,别说我现在是谢菱,即便是当初,我跟晋珐也早已没有了关系。”
樊肆紧紧盯着谢菱的神色,似乎想从其中确认什么。
直到他确实在谢菱脸上找不到一点犹豫,才松了口气。
“他也重生了。应当,与我前后相隔的时间不久。当时,我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立刻就去了京城楼家找你,但楼叔不认得我,他也……不记得你。”
“但楼叔前世帮过我许多,这份恩情不会随着我重生而消失。后来我又回到京城楼家,楼叔才跟我说,在我来过不久后,晋珐也来找过你。”
樊肆紧紧皱眉,恨不得捏着鼻子说完这句话。
谢菱看他那样,觉得好笑,在第四世时,樊肆也不见得有这么讨厌晋珐,只是不大愿意提起晋家而已。
看来他重生后的这几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这两人简直变成了死对头。
“没事了,他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他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对他而言,只是谢家三姑娘而已。”谢菱充满自信地说。
樊肆眼睛一亮。
“他不知道?”
谢菱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认真道:“樊肆,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我既然告诉了你,自然是很清楚你不会随意乱说出去。”
樊肆抿了抿唇,似是忍不住,要扬起一个笑容,却又立刻被他自己遏制住。
樊肆摸着唇角,将笑弧压下来,下垂的狗狗眼耷拉着,对谢菱问道:“既然你相信我,为何不主动与我相认。”
谢菱苦笑:“这种奇闻怪谈,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我疯了。而且,我不知道你还记得我。我认为,楼云屏已经去世了,她不在任何人心里存在,那就是最好的。”
樊肆神情有一丝痛楚,像是突然被蜂针刺了下心口,咬了咬牙说:“怎么可能会好?”
谢菱看着他,眼神有些悲伤。
她自己确实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因此才能懂得这种痛苦。
“那你告诉我,在这个世界里,你看着别人都过得平静快乐,只有你记得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楼云屏时,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根本不存在的人带来的悲伤,为什么要承受呢。”
樊肆嗓音里含了些伤心的锐利:“我只觉得庆幸!庆幸我还记得你,否则……我想象不到,如果从未认识你,我的日子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