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她若有信来,环生都是替她放在这个位置,谢菱便没多想,散着长发,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拆开。
信上的笔迹力透纸背、跌宕迤逦,谢菱先是惊艳了一下,在看清所写内容之后,脸色倏然变得铁青。
【若是还能回到那架马车上,我会和你十指相扣。】
谢菱霎时间把那张粉色的信纸揉成了一团。
她指尖发着颤,难以名状的不安。
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打开,谢菱吓得霍然抬起头,大叫一声。
门口,端着水的环生也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问谢菱:“姑娘,没事吧?”
看清楚是环生,谢菱抚着胸口,跌坐在一旁的木凳上。
她狠狠咽了咽喉咙,看向环生道:“昨夜到今早上,院里可有进过什么可疑人?”
第14章 雏鸟
“可疑?”环生皱眉,她这会儿察觉不对了,把水盆放在一边木架上,走过来蹲在谢菱身边,“并无呀,我们院少有人来,都是几个熟面孔,小六子他们。怎么了?姑娘,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可疑的人?
谢菱脸色一白,她忽然想到,那个变态在兰贵妃的领地依旧来去自如,甚至可以偷天换日,以至于无人察觉,要是真的被他盯上,他想进她这个毫无抵御可言的小院,岂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谢菱眼神都凝滞住,有种恍惚的预感,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鹰犬爪下的猎物。
而且那鹰犬,还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藏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回猛扑下来,给她致命一击。
见她神色不对,环生更是担忧,伸手覆上谢菱的手背,想要安抚:“姑娘,你有什么事,跟环生说便是……”
话未落音,环生的手忽然被谢菱甩开。
谢菱手里捏着那张信纸,害怕被环生发现,便下意识地甩开她的手,但这个举动,似乎叫环生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环生紧紧咬了咬唇,在谢菱耳边温声说:“姑娘别怕,我这就去招呼院里的人,严加排查一番。”
谢菱连忙点点头,她对环生说:“要仔细些问。”
环生福了福身,走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谢菱怔怔坐了好久,把那张信纸狠狠搓揉,直到皱得不能再皱,又把它用茶水浸泡,模糊了上面的字迹,才狠狠撕碎,用自己的一个锦囊装着,塞进床榻底下。
直到做完这些,谢菱才长松一口气,神情恍惚地去洗漱。
这一整日,谢菱饭也吃得不香了,做什么都疑神疑鬼,哪怕只是静静坐着,都担心会有变态从后面跳出来吓她。
谢菱实在是受不了了,抓着环生在她旁边,哪里也不许去,走远离她三步,便要出声喊,目光亦紧紧跟着。
谢菱是怕那个变态不知道在哪窥伺自己。
毕竟,他先是把她迷晕掳走,对她做些那样的事,后又把写着那种话的信封塞进她房中,可以见得,那个变态是一直跟着她的。
她可不能落单了,免得让那个变态有机可乘。
环生心中酸涩不已。
在她看来,三姑娘是还没有从那夜浩劫的阴影中挣出来。
那么凶险的事,又有几个姑娘家受得住?昨夜姑娘回来,看似好端端的,果然只是假象罢了,今日这离不了人的模样,好似雏鸟一般,足可见她心中是多么惊惶。
环生尽己所能地陪着三姑娘,她真怕三姑娘要是长期这样下去,想不开,真的犯了癔症。
如花似月的姑娘,可不能就这么断送了前程。
院外有人喊,是楼兰苑的幼竹过来送些消暑的绿豆粥。
小六子在门外禀报,环生低头看三姑娘失神的模样,扬声让小六子拒了幼竹,就说三姑娘在休息。
谢菱方才在发呆,没听见通传,乍一听见环生将幼竹赶走,奇怪地抬头看了环生一眼。
环生感觉到谢菱的视线,立马转头,露出春日般和煦的表情,还摸了摸谢菱的脑袋,怜爱地说:“姑娘放心,不是这院子里的人,我都不会放她进来。”
谢菱:“……”
连幼竹都赶走,这也有点太过了姐姐!她还没有脆弱到那地步!
谢菱很想告诉环生,只要防着男的就行,但又怕环生听了这个吩咐,会联想得更多,只得作罢。
算了,都拦着就都拦着吧,她还清静。
到了晚上,谢菱入睡前,将所有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叫环生好一阵纳闷。
“姑娘,你不是说开窗透气儿,还能赏赏月么。”环生探头看一眼门外,“这几日,月光可好得很呢。”
“不赏了不赏了。”谢菱糟心地摆摆手。
昨晚她窗扉大开,傻乎乎的不知道叫那登徒子占了多大的便利,她今夜怎可能还那么傻?
今个儿院里院外她都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别说镜水苑里没有生人,就哪怕是这些小厮家中的猫,也不曾来过一只外地的。
再加上紧闭门窗,严防死守,今夜应该是安全了。
谢菱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从妆匣里摸出几枚碎银,交到环生手上。
“你给守夜的人赏下去,让他们晚上警醒着点。”
环生接过银钱,神情复杂,虚虚应了声:“哎。”
谢菱看着环生一脸“我家姑娘被吓疯了怎么办”的表情,无言,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将错就错。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在外人眼中确实有些神经质,但她也是没办法。
就让环生以为她是余悸未消吧,那日她不能动弹时发生的事,决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谢菱叹了口气,爬上床抱着软枕,忧心忡忡睡去。
翌日清晨,谢菱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窗子。
还关得好好的,是她昨夜亲手关上的,谢菱心放下一大半。
再一看那桌上放信的位置,也没有多出来奇怪的粉色信笺,谢菱唇角止不住地扬起笑意。
环生进来给她端水洗漱,见三姑娘今日面色红润,似是好上许多,心里也不由得欢悦。
便顺嘴逗趣地和谢菱说起外面听来的新鲜事:“姑娘你可知道吗,听闻过几日,圣上将要召集各家子弟,一同去鹿霞山赏景呢。”
“鹿霞山,从前不是只有皇家去得的吗?不仅如此,所有的皇子皇女都要出席,那是何等的大场面!”
环生描述了一番,绘声绘色,主要是想引起谢菱的兴趣,好叫她忘却烦忧,最好能如同以往那般,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出去玩。
谢菱倒不大感兴趣。
环生或许想不明白,她却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前几天闹出这么大的事,太子又不顶用了,皇帝这是想办法亲自安抚民心呢,收买大臣,便是第一步。
不过,听说皇子皇女也会去,谢菱倒是意外了一下。
那位三皇子岑冥翳,应当也会现身吧。
那她是不是确实得去一下了。
毕竟,还有任务在身呢。
谢菱一边想着,打算起床洗漱。
手指碰到枕边的一物,微硬的触感,还有窸窣的声响。
谢菱下意识地低头一望,只见软枕底下,露出粉色的信笺一角。
谢菱眼前一黑。
第15章 罗袜
谢菱眼前昏黑。
本以为千算万算终于防住了的人,其实根本没有防住,甚至还近到了她的枕畔,而她丝毫没有察觉!
想到早上起来时,没看到那个变态的踪迹,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欢天喜地的心情,谢菱简直想揍自己一拳,再大骂三声大笨蛋。
“姑娘,你怎么了?”一旁的环生原本话说得好好的,却见三姑娘突然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小心翼翼地问。
谢菱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攥住床单,扬眸对环生扯出一个笑:“没什么,环生,你出去一下,我换身衣裳。”
“是。”
环生退出去后,谢菱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揭开了那枚信笺。
跟昨日一般无二的信纸,同样也是一般无二的字迹。
上面写的话,也是同样大逆不道。
——【你睡得真好。】
这种熟稔中带着点夸奖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啊?我是幼儿班学生你是宿管老师吗??
想到昨夜在自己毫无所觉之时,那人站在床前的位置,不知道盯了自己多久……谢菱紧紧地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怒火快要喷薄而出。
她攥紧信纸,同昨日一般将它狠狠处置了,将碎屑塞进锦囊之中。
看着锦囊里多出来的碎屑,谢菱忽然有种绝望的预感。
怎么感觉,她或许还会收到很多封这样的信……
谢菱紧紧咬住唇。
门被敲了两下,从外面推开。
环生踏一只脚进来:“姑娘,外边儿……姑娘怎么没换衣裳?”
谢菱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这回事。
在环生身后,一个端庄清丽的身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冷冷的表情。
那是她二姐谢华浓。
谢华浓神情冷淡,进门时还特意提高了裙摆,仿佛生怕谢菱房中的门槛沾污了她的裙裾。
那清冽的目光看向谢菱时,却不由得顿了顿。
三妹妹身着单衣,披着长发站在床前,朱色的樱唇被贝齿咬得泛白,闪动的眸光如林中惊惧的小鹿。
足下未着罗袜,中裤下露出一截可怜兮兮的脚踝。
谢华浓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努力将面部表情放得柔和一些。
环生看看谢华浓,又看看谢菱。
为难道:“姑娘,二姑娘来看您,我已经对二姑娘回禀过了,说您还没起呢。”
言下之意,便是谢华浓是执意闯进来的。
谢华浓置之不理,朝着谢菱走去,口中问道:“我的婢女过来,你为什么将她赶走?”
因她语调清冷,面上的神色又是一贯的冷淡,这话便听起来像是质问。
谢菱不由得想,谢华浓轻易不进她的院子,这次过来,是因为昨天幼竹在她这儿吃了闭门羹,谢华浓来替幼竹兴师问罪了?
谢菱看了环生一眼,轻轻抬了抬下巴,环生只得福身行了个礼,走出去了。
姑娘之间的争执,不是她能插手的。
谢菱看了眼谢华浓,心中多少有点烦闷。
虽然昨日确实不至于将幼竹赶走,但是这毕竟是她的院子,她想招待谁不想招待谁,难道不是自己的自由?为何还要被人找麻烦。
不过,在宅院之中,很多时候一个贴身婢女就代表着主子的颜面,昨日拒绝了幼竹,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打了谢华浓的脸。
谢菱想了一下,如果是环生去外面受了旁人的冷待,她也定然不会高兴。
如此换过位来,谢菱又想通了些。
给谢华浓道个歉,也不是什么大事。
饶是如此,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谢菱耷拉着一张小猫批脸,嘴唇嗫嚅了一下,对着地板小声说了一句:“不大想见人,所以没让幼竹进来。劳烦二姐姐替我对幼竹说声对不起。”
谢华浓皱了皱眉:“谁要你跟幼竹说对不起了?”
她不由分说地走到谢菱近前,想要仔细打量,谢菱却怕谢华浓发现她锦囊里的纸屑,把手往后面背了背,朝旁侧了侧身子。
谢华浓眼神复杂地看着三妹躲闪的身影。
即便是看到自己,她也像是恨不得躲进帐子里去。
想到昨日幼竹回来禀报说,三姑娘的镜水苑似乎很是慌乱,特意着人彻夜守门,恨不得围成铁桶一般。
院内也是十分寂寥,听不见三姑娘的言语,像是躲在房中不见人,环生也一直陪着,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今日她亲自过来一看,就见花菱如受惊小鹿,像随时要害怕得起跳跑开的样子。
而且行事也颇有些混乱,分明对婢女说了要换衣服,却依旧穿着中衣站在床边。
谢华浓忍不住捏紧了衣袖。
花菱这分明,是被狠狠地吓到了。
谢华浓曾在书上看到过一种离魂之症,受到巨大冲击后,会日夜烦躁不安,惧于见人,甚至在清醒之时亦出现梦魇般的情形,会听到一些不存在的声音。
书上说,这种病症,轻则休养一段时间会好,但需要有亲近之人仔细关照,给予病人妥帖安稳之感,就如一盏明灯,驱散阴翳。
若是重症……则或许最终至于疯癫痴傻,药石无医。
谢华浓看着妹妹姣好的侧脸,若是三妹真变成了那般境地……谢华浓舌尖一阵发苦,哪里还按捺得住,道:“我去向父亲禀报。”
说着,谢华浓转身便走。
向父亲禀报?
谢菱听闻这一句,突然灵光一闪。
二姐姐在父亲面前是很得脸的,起码比她说得上话得多。
谢菱匆急之下,一把拉住了谢华浓的手腕留住她。
小鹿似的眼眸噙水一般湿漉漉的,看着二姐软软道:“二姐若是去找父亲,可否、可否帮我请求一件事?”
谢华浓被拉住,对上谢菱的目光,喉咙口微微跳了一下,像是有人把一只绵软毛绒绒的小兔子放在她嘴里,痒得人吞吐不是。
她声音闷闷:“什么事。”
谢菱想起这位二姐上次甩开自己、不喜与自己接触的事情,便松开手,小声道:“我想,换个院子。晚上我总睡不好觉,或许换个院子,能好些。”
竟然已经到了晚上睡不着的程度了?
谢华浓脸色凝重,低头看一眼自己又变得空落落的手腕,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主动握住谢菱的手。
“花菱,你听仔细,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奇怪声响,你不要害怕,服下药后,好好睡一觉,会觉得松快许多的。至于你想换院子,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有心仪的?”
谢菱看着这位二姐眼中写得明明白白的“加油,坚强,你会好起来的”几个大字,略有一丝心虚。
她清清嗓子,看了眼东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