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瑞宇时不时地偏头看玉匣一眼。
玩着玩着,玉匣实在禁不住了,手慢慢倒下来,搂着软枕睡着了。
沈瑞宇轻笑一声,摇摇头,又看了几页书,平时不犯困的人,竟然也渐渐觉得睡意上涌。
看着玉匣懒散的姿势,沈瑞宇也动了动一身筋骨,眨了眨眼,学着她的样子,朝后倒下来,一只手臂枕到脑后,一只手把书举到面前。
树影轻轻在他脸上晃动,书上的字似乎也变得轻松欢悦了许多。
嬷嬷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一幕。
明明这两人看起来很好的,为何玉姑娘却说……
沈瑞宇发现,玉匣也爱看书,有时候便和她聊这些。
结果玉匣并不乐意和他聊。
“我和你看的书一点儿也不一样,你看的那些,我看不懂。我看的全是好吃的,好玩的。”
沈瑞宇就去检查她的书架,果然,有翻动痕迹的,全都是游记。
有几本,显然是翻了几页,就被丢到一边,有几本书角上有许多褶皱痕迹,一看就是玉匣常常翻看的。
玉匣手里闲不住,只要拿着张纸,要不就是捏着边角卷来卷去,要不就是折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
沈瑞宇把那几本玉匣看完的游记拿走了,趁着闲暇时,也看了一遍。
原本他是不信邪,想着看完以后,跟玉匣就有话可聊了,不至于叫她嫌弃自己。
结果看着看着,反倒是他上了瘾。
那些游记中的地方,虽然他不能去,但看着别人记录的那些栩栩如生的细节,便仿佛自己也跟着享受了一般。
掩上书,沈瑞宇感觉到久违的畅快。
他忽然很羡慕玉匣,玉匣每天都那么轻松快乐,让他意识到,原来人有那么多种活法。
小院里虽然侍候的人不多,但各自分工却是很明确的。
嬷嬷主要负责玉匣的起居,沈瑞宇那边儿则由几个丫鬟和小厮分担。
嬷嬷有一日,终于没能忍住,去看了那登记的簿子。
这一看才知道,沈大人只有在那一晚和玉匣同寝,其余的时候都是分房住着。
嬷嬷心下大惊。
难怪玉匣那么说,难不成,是玉匣做错了什么,让沈大人厌烦她了?
不不,看平时两人那亲近的样子,应该不会是这样。
嬷嬷百思不得其解,捏着这个问题,憋了好几天,终于有一日趁着沈大人不在,去问了玉匣,他们俩是不是还没同过房。
玉匣在楼里什么事儿没见过,听到这种问题,根本不会害羞。只是迟疑着,现在嬷嬷已经发现了,她要怎么说才好。
嬷嬷见她低头不语,似是默认,忍不住地攥紧了手绢,痛心疾首。
“沈大人,他,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玉匣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哭笑不得,只好跟嬷嬷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嬷嬷听完后,神色十分复杂。
“玉姑娘,你……沈大人,他……唉,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姑娘别怪奴婢,姑娘的出身,自己也知道。身为一介女子,不趁现在想法儿谋个出路,还能怎样呢?”
“沈大人现在的确是好心,可外室的身份,又能维系多久。这到了以后,没名没分的,主母还不是说打杀就打杀了。”
嬷嬷拉着玉匣的手:“奴婢同玉姑娘说这些,也不是为了旁的什么。奴婢年纪已经大了,也没什么前程好争,更不是求姑娘攀上高位,好跟着姑娘享福。只是,姑娘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
“男子的心思向来缥缈不定,沈大人虽然性情秉直,但姑娘也不能不为自己做打算。”
“沈大人对姑娘这样好,姑娘也不能止步不前,要把握住时机才是。”
玉匣弯弯唇,无声地笑了一会儿。
她知道嬷嬷是为她好,但是,她却没有办法跟嬷嬷解释,沈瑞宇现在为何会对她这么好。
从她被沈瑞宇带回来那天,她就能清楚看到,沈瑞宇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她在府里住着,有时候沈瑞宇会忽然看着她出神,玉匣也从不戳破。
沈瑞宇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幅碰不着的画儿。
她敬佩沈瑞宇的人品,也欣赏他的能力,但是,没有人喜欢被当做一个替身。
哪怕只是在做任务,这种感觉也很不好受。
第91章 机密
玉匣不爱当替身,而且,苏杳镜不愿意打扰心有所属的人,所以面对沈瑞宇这个剧本,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走攻略线。
不攻略,就只能be了。
她早早就知道了自己无法改变的结局,当然很放松,几乎是数着日子等着被赶出城门。
玉匣被赶出城门后,消失无踪,在兵荒马乱的时节里,被默认为死亡,也就是这段故事的be结局。
那一世,沈瑞宇最终因长姐的话而选择抛弃玉匣,这一世,谢菱为了保全自己而利用沈瑞宇,都有各自的不得已,两人也算是扯平了。
马车到谢府门口停下,谢菱眨了眨眼。
她径自朝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多了几个家丁,看见谢菱,便伸手将她拦下来。
“三姑娘,老爷嘱咐过了,不能再让您靠近书房。”
谢菱扯了扯唇角。
不至于吧?这还真是独.裁的大家长。
她淡定地看向那两人:“放心吧,我这回不是来偷听的,我来找父亲,有要事禀报。”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
大约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把“这回不是来偷听的”说得这么坦荡的人。
终于,其中一人咳了一声。
“三姑娘稍等,我去向老爷禀报。”
一通折腾,谢菱终于还是被请进了书房。
谢兆寅独自饮茶,低垂着头,似乎不大想直面她。
“花菱,有什么事?”
谢菱抿了抿唇,在开口之前,先慢慢地弯下膝盖,跪了下来。
谢兆寅一开始没有看她,没反应过来。抬眸看到之后,吓得不轻,立刻朝着这边奔过来,将谢菱扶起。
谢菱不让他扶。
“女儿有重要的事,一直瞒着父亲。请父亲责罚。”
谢兆寅惊愕不已,拉她不起,只好指着谢菱身边站着的环生怒道:“怎么回事,怎么让主子这样跪着!快起来说话。”
谢菱道:“事关千灯节,还请父亲耐心听起。”
当时沈瑞宇曾经问过谢菱,为何会突然找到他处理此事。
谢菱便将那番对沈瑞宇解释过的说辞,对着谢兆寅又解释了一遍。
她说:“自从宫中回来后,女儿本是打算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一五一十地将知道的信息说清楚。”
“可、可那天,皇后娘娘实在是太吓人,女儿害怕,又六神无主,不敢同父亲商量,竟误打误撞地找到大理寺卿。”
“沈大人接手后,就叫女儿不要再理会此事,只当从未听说过,所以女儿才会隐瞒至今。”
“那日听闻父亲为了此事忧心烦躁,女儿知道犯了大错,所以才想尽力弥补一二。”
谢兆寅神情呆滞,从一开始的疑惑慌张,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该做如何表情了。
他好似在听天书一般,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儿,怎么会联系上了那位大理寺卿?还得了对方的帮助?
谢兆寅干笑两声,勉强道:“花菱,你难道是在说梦话?这怕不是你臆想出来的罢?”
环生早已一同跪在了谢菱身边,听见谢兆寅这样说谢菱,急得膝行几步,朝谢兆寅解释道。
“老爷,不是的,姑娘说的句句属实,姑娘总共见了沈大人两次,每一次环生都陪着的,可以作证。”
谢兆寅扶住额角,这太过刺激,他脑袋有些抽疼。
“先起来,起来说话。”谢兆寅沉默了一下,开口道。
谢菱看了环生一眼,慢慢站起来,环生连忙扶住她的手心,帮她直起膝盖。
谢兆寅又指了指下首的一张椅子:“花菱,坐着说。”
谢菱便知道,谢兆寅应当不会再发怒了。
她点点头,说:“父亲,我想先问一句,你先前与同僚商议,可否商定了什么对策?”
谢兆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瞒着,说:“其实,有一点,那些党羽说得没错。太子目前不得势,足以证明陛下的态度。太子虽是储君,但我等终究要忠于陛下。”
“如今陛下若有意令立储君,我们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谢菱点点头。
确实,可以当忠臣,但千万不要当愚臣,谢兆寅有这样的想法,也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在这风雨飘摇之中,真正能掌好舵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
她又问:“那父亲与各位叔伯,可否有属意的新人选?”
谢兆寅沉吟了一下,“有,四皇子。”
谢菱眨眨眼:“为何?”
“几位皇子的年纪相差不远,便只能从品性、能力上来选择。二皇子心机深沉,手段狠毒,这种人难以为伍。四皇子最为敦厚,虽然资质差一点,但应该不至于有太大的影响。”
谢菱点点头,思索着问:“父亲并不是皇廷近臣,对于几位皇子,应当了解不多。父亲曾接触过二皇子,对二皇子的印象,还情有可原。对四皇子的敦厚印象,又是从何而来?”
“哦,有一个同僚,他……”
谢兆寅说着,忽的一顿。
确实,仔细一想,他对四皇子的了解,似乎全都来自于这位同僚。
他们几人在商讨的时候,这同僚发言并不强势,只是偶尔抛出自己的观点,看似温和无害,实际上,或许无形之中引导了其他人的思维。
谢兆寅心中微紧。
每日要想的事情太多,众说纷纭,谢兆寅作为牵头人,在下决定时,只能选择听从大多数。
却没来得及静下心想想,这所谓的大多数,是不是被同一种声音掩盖了。
谢菱也只是随口一提。
她见谢兆寅深思,眉头紧锁的样子,赶紧道:“父亲,我并不是在怀疑什么。只是,今日沈大人告诉了我一件事情,因此,想请父亲听完这件事,再下决定。”
谢兆寅点点头:“你说。”
谢菱道:“太子,或许即将要对千灯节之事平反。”
谢兆寅一惊:“你说什么?”
“这是沈大人亲口对女儿说的。千灯节的事情已经查清,太子虽有失职,但并不至于受这么重的责罚。”
“如今陛下肯定已经知晓了全部,却引而不发,或许,有别的含义。”
谢兆寅眉目沉了沉。
“也或许,这不是陛下的意思。”
“身为天子,最要维护的便是皇权尊严。若储君真是被人冤害,陛下定然想要早早澄清。”
“这件事,瞒得越久,只会对……皇后更有利。”
放长线,钓大鱼。
原先在静悄悄的水面底下,鱼儿全都藏在石头后面。
如今把水搅混了,一个个的都想透气,都争着往外冒头。
对皇后和太子来说,这就是剪除他人党羽的最好时机。
谢菱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她说出口,和谢兆寅自己想到,效果肯定不同。
中秋围猎近在眼前,太子若能“复出”,必会借着这个机会。
不管之前谢兆寅盘算着什么,现如今,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在形势明朗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谢兆寅原本便是无党无派的孤臣,有太子在,他定然是要支持太子的。
若是这会儿糊里糊涂地转向了他人,日后,可就转不回来了。
谢兆寅深吸一口气。
他看向谢菱,目光沉重而复杂,似乎祥说些什么。
谢菱在他开口之前,走出一步,行了个大礼。
她跪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一字一顿道:“女儿今日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虚妄夸大,沈大人对我说的话,也都是机密,恳请父亲相信。”
谢菱只是一介闺阁女子,以前又一直是愚笨不懂事的。
若是谢兆寅不信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谢家的命运是因为她而扭转至此,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府迈入深渊。
她只能做尽一切努力,让谢兆寅相信。
谢兆寅蹙紧眉,过去扶起她。
他对着小女儿的面庞看了半晌,最终叹息一声。
“爹不是这个意思。”谢兆寅声音微哑,“爹只是在想,原来我的三女儿,也已经长大了。”
谢菱眸中波光微动,浅笑一声。
她与谢兆寅又说了一会儿话。
直到有七八分确定,谢兆寅应当是相信了她所说的,而且会有下一步新的计划之后,谢菱才打算离开。
转身朝书房外走了两步,谢菱忽然想到什么,又顿住。
她转身看向谢兆寅,目光中有几分奇怪。
“父亲,为何你们的人选之中,从未有过三皇子的位置?”
岑冥翳比四皇子年长,英俊非凡,按理说,不应当被忽视。
“三皇子?”谢兆寅摇摇头,“他是整个京城都有名的纨绔,成日里晃荡在宫外,从未正经受过太傅教导,陛下又最为宠爱他,大约,只想把他养成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谢菱若有所思。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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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三殿下,这么些时日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轻佻的男声,伴随着轻佻的动作,环住岑冥翳的肩膀。
陈庆炎踮了踮脚,发现这姿势,他得耸肩伸脖之后,清了清嗓子,把手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