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宇:“……”
更加看不明白了。
越是看不懂,他反倒越是像上瘾一般,一直在窗外看着玉匣作画。
玉匣身上的外衣袖子宽大,她趴着画画,袖子常常落在纸面上,一不小心就要沾上墨迹。
她像是觉得烦了,忽而直起身子,解开衣扣,将外衣褪去。
玉匣在自己的屋里,又是半夜睡到一半爬起来的,里面当然只穿了无袖的小衣,骨肉匀停的手臂、白皙瘦薄的肩背锁骨,一下子全显露了出来。
她趴回桌上,胸前的小衣像是要摇摇欲坠,若隐若现的沟壑,掩藏在阴影中。
暖黄烛光下,玉匣那一身肌肤白得腻人,像是上好的脂玉,触感软弹。
隔着朦胧的窗纸,玉匣的身影也被撒上一层柔光,像青莲座下的仙子,又像月下魅人的狐妖。
沈瑞宇猛地后退一步,背转过身,靠在被月色晒得凉凉的廊柱上,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
若不是有夜色和偏深的肤色遮掩,任是谁路过,都能看到他面膛通红。
他不敢再回头,夺步回到自己屋中,用力关上门。
再看桌案上堆着的文书,沈瑞宇竟然没有了丝毫的兴趣。
他心下躁动,匆匆瞥一眼桌上的卷宗,第一次没有当天处理完任务,吹熄了灯盏,掀开被子上床。
那夜沈瑞宇过得很是折腾。
檀香袅袅,清静的佛堂之中,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挠痒,他躲避不过,耳边还常常听到女子如银铃的笑声。
他转头去看,一会儿,看到的是一袭白裙、漫步花丛中的缥缈身影。
一会儿,那身影却又落在他怀中,轻飘飘地让他搂着,赤红的唇瓣诱人采撷。
第二天,沈瑞宇醒得很早,慌张地换了衣服,把小厮叫进来,让他卷起被褥,洗都不让洗,带到外面去找个地方扔掉。
第88章 外室
那日恰好休沐,沈瑞宇躲在房中,整整半天没出门。
直到下人来传午膳,他才再次用冷水扑面,肢体僵硬地走出去。
小院里人少,加上玉匣性情散漫,不爱受拘束,天气好的日子里,便都是在树下石桌上摆膳。
沈瑞宇走过去时,石桌上的东西还没收。
原来是之前玉匣拉了几个丫鬟小厮,在一起摇骰子玩,桌上摊着一张大纸,纸上的格子里放着几粒棋子,似乎是骰子摇到几,就走几格。
沈瑞宇一看到那张特殊的棋盘纸,脸色忽然就又不对劲了,用力地撇到一边,一手握成拳抵着唇,一边皱眉斥道:“快点,收走。”
丫鬟们见他不悦,只以为他是因坏了规矩而发怒。
哪个有规矩的人家,吃饭时桌上还摆着玩具的。
于是丫鬟们立刻战战兢兢行动起来,赶紧将棋盘卷起收好,把上面的棋子也收好,从玉匣手里把她还想玩的骰子抠了出来,收进小盒子里。
玉匣斜眼看着沈瑞宇,觉得他太粗暴。
“我马上就要赢了!还差三步而已。”玉匣不高兴。
其实,为了那三步,她已经摇了小半个时辰的骰子了。
沈瑞宇绷紧脸,抿着唇,没有哄她,当做没听到一般,掀开下摆,在桌边坐了下来。
玉匣觉得他不近人情,又想到差点要赢的那一把游戏,恼怒地皱起眉来,扭着身子侧朝一边,不爱面对着他吃饭。
小桌上的氛围一时有些紧张。
旁边的奴仆战战兢兢地看着,有些忧心。
好在玉匣一贯以来忘性大,吃了几个好吃的猪蹄,又欢欣起来,很快把方才的争执忘在了脑后。
她还想跟沈瑞宇讲话,舔着唇角的咸汁,又忘了方才的别扭,转头看向沈瑞宇。
结果她还没开口,沈瑞宇只瞥了她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去,冷冰冰地说:“好好吃饭。”
玉匣愣住了。
小院里其他的人也都愣住了,沈大人今个儿是怎么了?若是不高兴,也不应当对着玉匣姑娘迁怒啊。
一顿饭结束,几人的心思转了几转,都有些紧张。
嬷嬷还特意去泡了一壶清心茶,打算等会儿能让沈大人喝一点儿,平心顺气,就不会再跟玉匣姑娘发脾气。
结果没想到,饭刚吃完,沈瑞宇竟然起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有谁在后面追他一般。
嬷嬷看得直瞪眼,把沈瑞宇身边的小厮拽到一旁,问:“怎么了?沈大人今天公务很忙么?”
“哪儿呀,今个儿休沐,能有什么事。”小厮也是一头雾水,摸了摸后脑,连忙跟上主子的步伐,跑出院外去了。
“哎,这……”嬷嬷一阵瞪眼。
好端端的,怎么能这么冷着玉主子?
嬷嬷回身,看看玉匣的背影,只见姑娘低着脑袋,手捧在胸前,似乎很是忧伤。
嬷嬷顿觉心疼,走上前去想安慰一下,结果还没开口,就默默闭了嘴。
玉匣手里捧着两个骰子,在跃跃欲试地反复倒腾,催促身旁的小厮丫鬟快点收了石桌上的碗筷,好继续玩棋。
嬷嬷叹息一声。
这两人,也不知道究竟谁没开窍呢。
沈瑞宇匆匆回了大理寺。
途中,遇上不少同僚,纷纷和他打招呼。
“沈少卿,怎么今个儿也过来了?”
“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沈瑞宇脸色沉沉。
他回到书桌旁,却发现收得干干净净,一本帖子也没有。
沈瑞宇这才想起来,他最近下了值就往小院去,东西也差不多都搬到那边去了。
他在这里,哪儿有活可干?
“你……”沈瑞宇转头,想对小厮吩咐两句,却看见小厮愁眉苦脸地站着,站姿也是歪七扭八,很不情愿似的。
沈瑞宇沉着眉:“你怎么回事?若不想干活,现在就趁早滚回去。”
“哎哟,爷。”那小厮连忙告饶,“我哪儿敢呢。我只是操心啊,您这样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都巴巴地赶回大理寺来,您不嫌累,狗都嫌累——是是,我是狗,我是会累的小狗。”
沈瑞宇气得发笑,拿起一支笔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以前不见你有这么多抱怨,现在油嘴滑舌,都跟你玉主子学坏了。”
说着,沈瑞宇又是一顿。
昨夜梦中的缠绵和激动,在清醒时全部化成了遍布灰尘的绳网,将他牢牢束缚住,左右挣脱不得。
他攥紧手里的笔,沉着嗓子把小厮赶走:“别在这儿聊闲。去找王大人拿几本字帖来,我要练字。”
小厮捂着额头去了。
没过多久,脚步声又靠近沈瑞宇的书桌,沈瑞宇一边抬头一边道:“还挺快。王大人有没有说……”
沈瑞宇声音顿住,接着起身站起。
“胡大人。”
胡大人时任大理寺卿,是沈瑞宇顶头的长官,也是一手提拔他的人。
胡大人温和地笑着,他向来被人称为笑面虎,外面不少人说他,面慈心狠。
沈瑞宇跟他风格不同,但一向敬重他。
“瑞宇,今天你也过来了。”胡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出来聊聊?”
沈瑞宇点点头,依言跟他走出去。
大理寺僻静的院落里,花树底下,胡大人和沈瑞宇并肩慢慢走着。
“最近,压力大么?”
沈瑞宇摇摇头:“公务上,没什么压力。”
胡大人哈哈笑了两声:“你啊,不怪别人说你性情高傲。”
沈瑞宇微哂。
大理寺的公务千头万绪,通常要办一个案子就有许多繁杂事务要做,办不好得罪皇帝,办好了得罪别人,因此,通常那些有选择余裕的世家公子绝不会愿意来大理寺。
沈瑞宇偏不同,他不仅来了,还从来不叫苦叫难,堪称特立独行。
胡大人摆摆手:“旁人再长三头六臂也处理不来的事,到你这儿,却变成了毫无压力。”
他低头憋了半天,补了一句:“这都要多谢大人的指点。”
胡大人又是一阵愉悦大笑:“可打住,你高傲是高傲,但也最诚实,可别把这优点也丢了。”
沈瑞宇挠挠鼻尖,想说这并非违心之言,但他最不擅长说这些讨好人的话,一时之间,只好沉默如一个锯嘴葫芦。
胡大人拂开一截柳枝,笑道:“你不用紧张,你的性情我还能不知道?不过……最近倒确实有件事情,叫我很疑惑,因此便想问问你。”
沈瑞宇并不意外,在这大理寺中,每个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胡大人虽然对他颇有关照,但也不至于浪费这处理公务的时间,来跟他扯闲篇。
沈瑞宇想了想,说:“可是前些日子,那富商行贿一案?”
胡大人摇摇头,笑意浅了几分。
沈瑞宇又思索了一下:“那么,便是现在正在查的,贵家子弟当街打杀农女一案。”
胡大人停了步子,转过身看着沈瑞宇,表情有几分严肃,抬起手指,点了点沈瑞宇的胸口。
“不是案子。是你的事儿。”
他?他能有什么事……
沈瑞宇忽然神情凝住。
难道是说,他的小院。
胡大人看了看左右,沉眸对沈瑞宇道:“瑞宇,你是不是从青楼里弄了一个妓子,藏在院子里?”
沈瑞宇攥紧五指。
“这可是违反大金律法的事,你一向洁身自好,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胡大人压低声音,但语气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着急。
沈瑞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本可以解释玉匣的来龙去脉,但若真要那么处理,玉匣少不了要被带进大理寺,在狱中关个几日,提供证词,自叙生平,再被记入档案封存。
若是上了档案,只要有权限的人,便能看到玉匣过去的所有经历,玉匣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无论去到哪里,都可能会被差衙以特殊眼光看待。
更别提,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条件极差,玉匣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待得住几天,光是想一想,都叫人心揪不已。
更何况,沈瑞宇查封惜春楼时就没有来得及向大理寺禀报此事,现在玉匣已经跟惜春楼没了关系,哪怕再禀报上去,也已经是马后炮,什么用都没有。
沈瑞宇摇摇头,说:“大人误会了,她并非妓子。”
胡大人惊讶,道:“这件事,是大理寺之中的同僚,向我反映的。不瞒你,我原本便是不想冤枉你,私下悄悄查过,你最近确实常常去一处别院,那院中住着的……”
“是属下的外室。”沈瑞宇阻断了胡大人的未竟之语。
他静静吸了口气,面色平淡,眼神亦十分平稳,说道:“属下瞒着家里人,私下安置了一个外室,还没有过明路,因此只能暂时安置在别院中。”
沈瑞宇极少说谎。但现在说出来后,竟然觉得轻松不少。
胡大人微愕地看着他。
男子成婚之前便有外室,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但也并未触犯礼法。
比起私藏妓子,这说法,倒是好接受得多了。
胡大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原来是这样。我会去在同僚之间替你澄清误会,你家里的事情,你自己也要处理好。”
其实胡大人是否真的相信,并不好说。
但无论如何,胡大人接受了这个说法,而且选择为沈瑞宇担保。
沈瑞宇咽了咽喉结,后退一步,朝胡大人深深一拜。
两人一时无话,沈瑞宇要错身离开时,胡大人又一把抓住他,低声说。
“你既然要保那女子,我便明白了,我不会强行要你赶走她。但是,瑞宇,你是我最看好的人,你的前程,你自己也要好好护住。”
第89章 银铃
胡大人说得郑重。
沈瑞宇也语气郑重地答了一声:“是。”
他知道,胡大人说这些,都是为了他好,他也会谨记于心,不辜负胡大人的期望。
但是,这跟他想护住玉匣有什么冲突?
回小院之前,沈瑞宇便着人通知了下去。
等他再进小院时,院子里到处装点着彩色丝绸,虽然安安静静的,不曾有丝竹弦乐之声,但夜间的鸟虫轻鸣,也有一种别样的恬静。
沈瑞宇迈进小院,最年长的嬷嬷便守在门口,福了福身,一脸喜色:“恭喜大人。”
身后跪着的一众小厮婢女,也跟着齐声贺喜。
在这样的热闹中,沈瑞宇有一阵恍惚,仿佛今日真是他的大喜之日。
纳外室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能放在晚上。且不能张扬喧哗,更不能用朱红。
嬷嬷身上穿着的是平时的常服,但头上戴着一朵粉色的珠花,以示喜庆。
她将沈瑞宇引到门外,悄声说:“大人,玉姑娘就在里面呢。”
沈瑞宇点点头。
他喉结微动,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门,竟然也有丝紧张。
哪怕他分明知道,这只是一场做样子的仪式而已。
沈瑞宇推开门,里面除了几个端着水盆、巾帕等着侍奉的奴婢,便只有端坐在床上的玉匣。
玉匣穿了一身鲜妍粉色,她皮肤白,身子骨纤软,哪怕是这样轻佻的颜色,她也能穿得好看,像一只甜甜的水蜜桃。
玉匣头上盖着一张盖头,这是嬷嬷的意思。
其实玉匣与沈瑞宇之间不是明媒正娶,不能有这些婚仪上的程序,但是嬷嬷将盖头做成粉色,只为了讨个巧,并不算正式的揭盖头。
两个人之间亲亲密密的时候,这些小趣味又不会拿到外人面前说,哪怕逾矩一点,又有何妨。
沈瑞宇深吸一口气,挥挥手,让旁边等着侍奉的婢子们退下,看着门关上,才走到床边。
玉匣安安静静地坐着,指尖轻轻扣在一起,搭在膝头,前所未有地乖巧。
沈瑞宇原本的念头就松动了一下。
就算是走个过场,他也应该把所有套路走完,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