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桂仙打完电话之后, 要么是破口大骂，要么是志得意满，反正每次都情绪高昂激动, 这回不一样，这回的钱桂仙就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双目无神, 整个人都是空洞的……妇女主任发现钱桂仙走路都好像腿里根本没有力气，是一步一步飘回家的。
钱桂仙这回没大闹特闹，她面无表情地回家之后，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场。
李国栋不是没同她说过重话, 可再重的话也没有这通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伤人。
一句是‘都六十岁的人了, 咋还啥都拎不清’，一句是‘你把骨髓敲出来接济他们我都没意见’，这两句话就是最最最锋利的刀子, 直直地捅进了钱桂仙的心窝子里。
当然，对她造成极大伤害的，还有她自个儿刚刚意识到的东西——已经不是杜若云拦着不让李国栋给家里钱了, 是李国栋自个儿不愿意了。
想想李国栋那毫不犹豫就要断她两年钱的行为，钱桂仙感觉自个儿的心都是凉的。
她这下总算清醒了，也明白了，李国栋已经不在乎老家的这些亲戚了，不然怎么会说出那句‘你把骨髓敲出来接济他们我都没意见’来？亲妈的骨髓都被敲出来了，那还有命活吗？李国栋这话里话的意思，不就是他尽到自己做儿子的这份孝心就好，至于她是死是活，他已经不在乎了？
往常李国栋会反驳她，可从没像这次这样反驳得狠。又是数落她说的自个儿都做不到只会说空话放空炮，又是说不是他不愿意同兄弟姐妹亲，实在是这些兄弟姐妹不是人不把他当亲兄弟看，话里话外都是早已离了心的意思，还有就是说她偏心说她咄咄逼人。
钱桂仙哭得眼泪都干了，一张嘴感觉口干舌燥，这才停下来。她喝了一口凉水，道：“你李国栋能耐，不就是想盼着我早点咽气，早点断了同家里的联系吗？老娘偏要好好活着，老娘要活一百岁，只要老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彻底同家里断了联系！”
-------------------------------------
七七年十一月的时候，杜若云已经往家里烧上能源块了，大娃和二娃窝在家里学习，杜若云在药房隔壁的办公室内磨洋工，李国栋突然跑了进来。
“若云，收拾一下，回老家去。”
杜若云满脑袋地问号，“？？？回老家去？咋了？发生啥事儿了？”
“妈没了。”
杜若云：“！！！”
这确实是个大事，杜若云三下并做两下收拾好东西，同卫生队的队长打了声招呼，便同李国栋往家里赶。
大是大非上，杜若云还是分得清的，她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拍了拍李国栋的肩膀。
大娃和二娃还在家里看书，见李国栋和杜若云这个时间点回来，惊讶地问，“妈，爸，你们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杜若云看了一眼李国栋，“你同孩子们说吧，我先煮点儿鸡蛋弄点儿干粮，做下午出岛的船，回绵城的火车是晚上的，能赶上。”
李国栋点点头。
杜若云进厨房里煮了三十个鸡蛋，把发好的面拿出来，拾掇了点肉馅，全都包成了包子。这会儿的天已经冷了，带着包子也不用担心路上会坏掉。
这消息来得太突兀，家里有很多拾掇好的东西还没吃，要是放到从老家办完丧事回来，绝对会长毛。
杜若云把能拾掇的全都拾掇成了午饭，见李国栋和大娃、二娃的食欲都不高，她问大娃和二娃，“你爸不高兴很正常，你们俩咋还跨个脸？这都十几年没见了，还记得你奶长啥样么？平时也没见你们想见你奶一面啊，连个电话都不打，这会儿咋还装上了？装给你爸看呢？”
李国栋没好气地看着杜若云。
大娃说，“没，就是通过这事儿想到人都会没，生老病死躲不过的。总有一天，你和我爸也会撇下我和二娃撒手人寰，到时候就再也吃不到妈你做的饭了，日子该有多难受啊。”
杜若云：“……”
“妈谢谢你啊！现在先别考虑这些事儿，妈还打算再活个四五十年呢。还有，李坚强你到底是舍不得你-妈我撒手人寰，还是觉得我没了之后没人给你做饭，感觉很遗憾？”
大娃听到杜若云连名带姓地喊他，立马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正要为自己狡辩几句，杜若云就挟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吃吧，别说话。你这张嘴怪讨人嫌的，少说少错，还显得你像模像样的。一张嘴就让人忍不住想问，好好一男的，咋非要长个嘴？”
素来话少的二娃都被杜若云这两句话给逗笑了。
大娃讪讪地闭上了嘴。
杜若云吃完之后，把碗筷留给父子三个收拾，她回屋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四个人一人一个背包，刚好把东西都背下。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在她空间里放着，门锁一落，同孟嫂子打一声招呼，一家四口冒着冷冽的海风往小港赶。
坐船到了福城，从福城转车去绵城，再从绵城赶回乡下。
杜若云路上同李国栋商量说，“咱这马上就要回大陆了，买辆车吧，不然不方便。”
“又要买房又要买车，手头的钱够吗？不够就再攒攒，反正咱就算搬到了京都，也就是骑个自行车就能办的了事，犯不着买车，平时派不上啥用场。”李国栋道。
杜若云手头的钱可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她不想同李国栋说这些，当下只是含糊道：“到时候再看吧。”
-------------------------------------
杜若云和李国栋在老家的房子早就被改成了柴房，一家四口没地儿落脚，李家老大李国平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只有一条炕，烧的还不暖，杜若云虽然有点嫌弃，但只能将就着住下。
把过世的老人打发走是正事，往后来不来往都说不定，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起纷争，徒添烦扰。
她领着大娃和二娃在屋子里收拾铺盖，听着院子里有点吵，打发探头探脑一看就很想吃瓜的大娃出去看，没想到是李国栋同李国平和李国顺打起来了，李国梁在帮着拉架。
杜若云倒是不担心李国栋的安慰，毕竟李国栋一直都在军营里训练，甭管是体力还是招式，李国栋都能一个打仨，她怕的是闹出什么事来，给李国栋的仕途抹黑。
在大娃和二娃看来，杜若云的脸‘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大娃，二娃，跟妈出去看看，这几个人到底是想干啥，老婆子还没入土呢，就要打起来了。这是摆什么谱呢？”
大娃和二娃已经很少见到杜若云摆这样的脸色了，兄弟俩隐隐之中还有些兴奋。
杜若云领着俩个人高马大的儿子出了门，看了一眼‘战况’，见李国栋和李国平、李国顺已经动了手，李国栋脸上还被挠出了好几根红道子，她眉头一拧，没问李国栋，直接对着李国平和李国顺开了嘲讽模式。
“哟！孩子他大伯和二伯可真是有本事有能耐啊，男人打架还带挠的？我之前骂你们没种，单纯是看不惯你们不养你老娘，让你老娘像是吸血鬼一样盯着李国栋一个人下口，还得拿吸下来的血养你们家，现在看，是真没种啊，打架都上指甲挠的。”
李国顺当场就红了脸，粗着脖子居然要对杜若云动手。
杜若云一个侧身躲过，反手就甩了李国顺一巴掌，‘啪’的一声惊呆了所有在场的人。
李国顺他婆娘，也就是杜若云的二妯娌见状，好像疯了一样冲了过来，可惜她只是声势大，她那点儿身手在杜若云眼里看着就和闹着玩儿似得，杜若云伸手一抓，扯着人的胳膊一弯腰，她那二妯娌就经历了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转，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杜若云继续开腔，“咋，打不过李国栋就想同我动手，彰显一下你们的威风？可惜了，一家子废物。老婆子活着的时候没有教育好你们，今儿个我就当着老婆子的灵堂做回好人。老婆子惯着你们，仗着她生了李国栋，让李国栋捏着鼻子也得忍你们，可在我这儿，你们算个屁，打了就打了。”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都憋着，我没时间听，更没时间看你们摆张臭脸恶心人。这趟我们回来，是为了送老婆子最后一程，谁要是敢作妖，我不介意当着老婆子的灵堂再闹一场。”
“还有，送走老婆子之后，你们就当没我们这一门亲。这样的烂人亲戚我们家也不稀罕，往后不来往。谁要是登我家门，我不介意打出来。”
李国平拧着眉问李国栋，“国栋，你婆娘打了老二，你也不管管？”
李国栋冷笑了一声，“我觉得我二哥也挺欠揍的，挨打活该。我脸上这是嫂子挠的吧，大哥你咋不管管？”
李国平粗着脖子问，“那你是不是真和你媳妇说的一样，把咱妈送走之后，就当没我们这门亲戚了？”
李国栋犹豫了一下，沉着脸点头，“只想着从我身上掏钱掏东西的亲戚，不要也好。”
第43章 V24 心有余而胆不足
要是鲁迅先生再世, 估计还能总结出不少人性特征并留下一堆的经典语录，诸如
——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
——人性里都有审时度势的本能, 遇到比自己弱的就想上去踩两脚来找寻自己的强大感, 遇到比自己强的就恨不得跪下去逢迎。
老李家的人就是这样的。
看着李国栋和杜若云穿着体面，说话谈吐都很有气质, 心里就觉得不平衡了，大家都是一个妈生的, 凭什么你们家就过的这么好，我们家就得土里刨食？
再看看大娃和二娃, 不仅模样长得好看，那通身的精气神，一看就不是乡下泥腿子。再看看自家娃, 好话不会说，遇到事儿都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 只会咧着嘴露着一排黄板牙笑……人比人得死, 货比货得扔。
想想李国栋和杜若云过得那么好，再想想自个儿过得糟心日子，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了怨怼，你们咋就不接济一点亲戚？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啊！咋就这么忘本, 自个儿过得好了, 丁点儿都不帮衬一下兄弟们？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闹剧。
杜若云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息事宁人这四个字就没出现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她当场就还击过去了, 有人敢动手挠李国栋，她直接一个过肩摔差点把人给摔成高位截瘫，有人敢抬胳膊, 她直接一巴掌抽过去……
杜若云的爆发带着老李家的人又重温了一遍当初被杜若云那句‘我一瓶毒-药带走全家人’的恐惧。
是啊……这个婆娘心肝又黑又狠，自己到底是图个啥，才敢这么折腾？
李国平和李国顺率先夹着尾巴做人，不同杜若云说话，也不同李国栋说话，完全就把杜若云和李国栋当成了空气，杜若云乐得这样，她回来送钱桂仙一程，完完全全是为了给李国栋全个脸面，并没有每天都给钱桂仙哭灵的打算。
此外，杜若云觉得她就算真心实意地为钱桂仙哭灵守灵，钱桂仙泉下有知的话，怕是还会反咬一口，骂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何必恶心一个过世的婆婆呢？
来时带的干粮还有，一家四口对付着吃了些。李国平和李国顺也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主，连一碗热水都没给送过来。
杜若云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留下大娃在家陪着李国栋给钱桂仙守灵，自个儿带着二娃就进了县城。
十多年没来过这县城，县城的发展不小，可说大也算不上，格局还是当初的格局，样样都看着新了些，可旧模样依旧在。
杜若云循着之前的记忆找到了国营饭店，同二娃好好吃了一顿，又翻出自己来时带的保温饭盒来，给李国栋和大娃也打包了一份大肉菜。
系统里的好吃的不少，可不方便拿出来，杜若云索性就带着二娃在县城的百货大楼逛了逛，同福城的百货大楼有不小的差距，但买点吃的还是有的。
杜若云买了点带着浓郁绵城气息的特色美食，让二娃回忆一下童年的味道，二娃吃了一口便是满脸抗拒。
“咋是这个表情？这么不喜欢吃的吗？你小时候可爱吃这个了，你奶买一点儿，你和你哥都只够分一口的。你因为被你哥抢走一点，哭闹了半天呢！”大概是上年纪了，杜若云一张嘴便是回忆往昔。
二娃听得尴尬到脚趾抠紧，“妈，不会吧，我小时候真爱吃这玩意儿？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啊……”
杜若云笑笑，拿起一块来放到自己嘴里。
大娃和二娃小的时候，确实爱吃这个，不过爱吃不是因为好吃，而是那时候的稀罕东西太少了，看到啥都馋的不行。
去了彭浪岛上之后，家庭条件好了起来，各种好吃的变着花样的买，她自个儿也精心做饭，俩兄弟自然不记得当年求而不得的梦中情食究竟是啥味道了。
大娃和二娃估计都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她对这个味道是有感情的。前世有钱之后，她最喜欢吃的零食就是这个。
杜若云给了二娃钱和全国粮票，让二娃自己看着想吃的买。等二娃买了一堆之后，杜若云又买了几瓶罐头，这才带着二娃回到乡下。
她把李国栋和大娃喊进了屋，拿出买回来的饭菜来，饭盒里的饭菜还温着，杜若云让李国栋和大娃吃了，又拧开罐头全家都吃了一瓶，最后剩下的两瓶她掂着出了门。
去了隔壁家。
隔壁住着的人十多年都没换过，之前同杜若云的关系不错，可是也仅限于邻里关系，杜若云一走十多年，从来没联系过。
杜若云带着罐头过来，是想找人家借几天的热水。拿罐头换热水，这诚意足够了。
果然，杜若云把罐头给人放下，把自个儿的目的同人家一说，人家果断就答应了下来，虽然嘴上说着‘借点热水算啥事，还拿什么罐头啊，太客气了’，可手上却很实诚地把罐头收进了柜子里。
接下来的几天，杜若云每天都是拎着个包进县城，身边陪着她的人不是大娃就是二娃，兄弟俩轮换着来的，李国栋没的跑，他得为他亲妈守灵。
杜若云每天自个儿进县城吃的饱饱的，还要买东西回来给李国栋和留在家里陪着李国栋守灵的兔崽子吃，那香味儿沿着冷风一飘，其他人心里能乐意才怪。
果不其然，被杜若云那暴力手段给吓到的那两个妯娌开始了指桑骂槐的模式，她们不敢当着杜若云的面说闲话，就在钱桂仙的灵堂里哭。
“妈啊，你没看错人啊，有人就是心黑的，你活的时候她不孝顺，死了连个面子都不给你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