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的头,喻希挽过耳边的头发,尬笑了两声,“裴总真会开玩笑。”
她面对着的是裴渡顶着张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开玩笑的脸。
喻希假笑,“我代我跟我大伯真诚感谢您。”
“哦。”
裴渡没什么情绪的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垂眸,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平板上。
一个冰冷的哦字,落在喻希耳朵里,带着几分嘲意,像是讽刺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坦白讲,她被这个哦字气到了。
但在她权衡了下大半夜她一个柔弱女性打车去酒店遇害的可能性,很快打消了下车的想法,往门边再靠了靠,能隔开几毫米都是赚的。
裴渡也不是话多的人,说了句“开车”,结束了跟喻希之间基本的社交礼仪后再没说话。
他略低着头,额头上垂着几缕黑色碎发,带着小片阴翳,他的唇不算太薄,唇形很好看,不说话时轻抿着,压出一道直线。
喻希跟他之间自动填充着不熟谢谢的气氛,她单手撑着脸,去看窗外景色。
车内温暖,她将驼色的粗棉线帽摘下来。
因为遍地铺着厚雪的原因,这里的夜晚没那么黑,公路上立着路灯,在暗淡中晕开了大片的光,显得格外静谧,她大脑放空了许久。
直到突如其来的铃声响起。
是唐泽宴打过来的。
喻希下意识想要关掉,但铃声很突兀车内另外两个包括裴渡注意到了,虽然他只是抬了下薄白的眼皮,再无其他动作。
出于心虚,她认为自己要是不接电话,裴渡会联系到她半夜一个在机场狼狈到需要搭便车以及挂掉电话跟唐泽宴闹矛盾了,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了。
多亏了裴渡,让她被绿的悲伤冲淡,而一门心思放在了如何不让他看出自己的异常来。
喻希直接接了电话,在那边还没有说话时,便用她对唐泽宴温柔语气道:“阿宴,知道你工作忙所以我先过去等你,你明天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那边唐泽宴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已经在车上了,车里暖气开的很足,一点也不冷。”喻希自顾自的说,演的真像那么回事。
唐泽宴:“我是告诉你,你别又把这种小事闹到长辈那去……”
喻希面不改色,语气亲昵,“已经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嗯,好,拜拜。”
说完,她就直接挂断电话,这也是她第一次挂掉唐泽宴的电话。
装完,喻希并没觉得更满意,反而觉得自己更悲哀了。
但好在,没有在裴渡面前露出破绽。
车很快到最近的星级酒店。
喻希下车前又说了几声感谢,对裴渡也对司机。
裴渡依然没什么情绪,他颔首算是回应,下一刻他背转过身抬腿走了几步接电话去了。
喻希从司机那接过行李。
目光越过司机低下来的肩膀,看着裴渡立在那,侧脸的线条凌厉又倨傲,还飘着雪的小雪落在他宽阔的肩上,他黑色大衣上,像是给他带了层虚幻的滤镜。
他慢条斯理的回着电话,呼出的气息,带出小团雾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名声那么差,依然有女人前仆后继。
喻希推着行李去办理入住。
等她办好推着行李去电梯时,裴渡刚进酒店,他的一缕碎发被雪打湿,贴上了额头,黑与白,有着极强烈的对比。
在之前,喻希从来不会想到有一天会上裴渡的车。
而在之后,两个人也应该像是平行线,再无交际。她收回视线,朝着电梯笔直走去。
同时,裴渡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背影上。
想起她突然出现在车外的样子,低着头,黑色的头发不受管束的往下滑,巴掌大小的脸冻的发白,唇色猩红,挺翘的鼻尖冻的通红,眼里像是大雪融化一样。
他一眼认出了她。
看着她的打扮就知道是去找那位未婚夫的,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一副良家打扮。
司机快步赶上了裴渡,手里拿着的是喻希落下的帽子。
裴渡视线停了几秒,接过来。握在掌心里。
*
喻希洗了个热水澡,睡了很沉的一觉。
她做了个诡谲的梦。
梦里下着大雪,她穿的笨重的去找唐泽宴,看见了他的背影时她叫的多大声唐泽宴也没听见,然后看着他身边多了个女孩,两个人携手滑雪,从她身边经过,撩起了大片的雪沫甩她一脸。
喻希气坏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推了个大雪球,砸的唐泽宴跟那个女孩扑进了雪里,她解气的拍拍手,转身看见了黑色影子,他朝着自己伸出手,就像带着某种致命吸引力,她朝着走过去。
眼看着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快要看清楚脸时,喻希突然惊醒过来。
窗外已然大亮,光甚至白晃晃到刺眼,喻希半坐起来,抬起手背遮挡,醒之前的画面仿佛被定格,她几乎快要看清楚了那张脸。
喻希闭眼,甩掉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联系了唐泽宴,约在了山顶的滑雪场见面。
来之前,喻希想过很多跟唐泽宴摊牌的场面,就连女孩装白莲哭诉她多喜欢唐泽宴,向自己祈求原谅并成全他们的狗血场面都想到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子的。
女孩甚至没照片里好看,但胜在皮肤白皙,笑起来眼睛弯的像是月牙,也算是邻家妹妹类型,她主动伸出手,“喻希姐你好,秦子君,阿宴说你跟他是发小关系特别好,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也跟你做朋友?”
发小?
喻希反看着唐泽宴。
唐泽宴跟裴渡比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大男孩,即便是工作了他也依然保持着少年的心性,他要是不喜欢的事情,天王老子逼着他做都没用。
他傲气又朝气,是从小被惯出来的。
他找了个借口,让秦子君先去滑一圈。
“君君不是我们圈子里的女孩,她不知道我们之间事情,”唐泽宴解释,“她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单纯的女孩,我是真的喜欢她。”
“她跟我遇见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想娶她了。”
“我们之间没感情的,我也不喜欢你,婚约我会退掉。”
唐泽宴声音无比坚定,喻希听着,有些出神。
在喻希还是个小姑娘时,大概有英雄情节吧,在她父母去世时,她成为孤儿一个,被几个被她拒绝过的男孩抓着机会报复,唐泽宴冲出来一个人将几个人全都打跑了。
他脸上也负伤了,喻希担心他回去被骂。
他咧嘴,不以为意的笑,“怕什么,我跑的快。”
……
喻希垂眼,掩饰了情绪,“长辈那里怎么去说?”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长辈都喜欢你讨厌我,你把所有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就行了,但别带上君君,她是无辜的。”
唐泽宴反撑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视线一直追着秦子君。
秦子君已经滑了一圈过来,对着这边比了个耶的姿势,没注意前面的路障,径直撞上跌倒。
“君君!”
唐泽宴第一时间跑过去,脸上心疼到了极点,秦子君被他扶起来,吐了吐舌头,搀扶过来时还在小声道:“对不起嘛,我只想让老师看我滑的有多好,证明你教的有多好。”
“那老师再教你一条,滑的时候一定要看路。”
秦子君抬手,做了个军姿,“收到!”
喻希血液倒流,留回心脏,也是冰冷的,突然眼泪都懒得流了,不值得。
秦子君反过来看着喻希问:“对了,喻希姐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她回过神。
“我在问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如果是一个人过来,刚好可以跟我还有阿宴一起,你会不会滑雪,不会的让阿宴教你。”秦子君单手撑着腿,又拉过唐泽宴,“阿宴,你说是不是?”
“不用了吧,她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唐泽宴皱眉,神情不太自然。
喻希抓着的自己的手臂,痛感无比清晰,现在还不清醒,绿帽等着过年摘?
她勾唇,淡淡道:“是,我跟朋友过来的,你们玩。”
“朋友,在哪里呢,叫过来也可以一起玩。”秦子君的目光特别的真挚,看着人说话时真像那么回事一样,“还是喻希姐你不喜欢我啊?”
喻希跟她对视几秒。
看出她眼里并没有她表面那么单纯。
喻希没必要被绿了还要陪着演戏,她多一句话都懒得说,她起身时头上忽然落下一个柔软的东西,她抬眼,看到了帽檐压下来的黑影。
柔软跟温暖袭来的同时,她的眼睛几乎也要被一同罩住了,视线一暗。
身后响起低沉的嗓音,“怎么出来不带帽子?”
第3章 报恩跟报复你分清楚了吗……
帽子带的太往下,套住了眼睛,她在听到裴渡声音时背绷的笔直,条件反射的转过去时甚至忘了调整帽子露出眼睛,所以看过去视线也是黑了一片的。
她抬手想要露出眼睛,已经有一双手比她更快了,温凉的指腹擦过她的脸,将帽檐往上提了几分。
喻希首先看到裴渡优越的下颚线,微张的唇,唇色在冷白的皮肤反衬下显得更像是明艳的血色。
她呼吸微滞,无意识做了吞咽的动作。
裴渡薄白的眼皮半垂着,长睫毛的阴影在眼睑落下一小片弧度阴影,“哦,抱歉。”
帽檐被调整到眉骨的位置,喻希整双眼睛露出来,迟钝的眨了下,“……没事。”
如果她没有失忆的话,他们关系应该仅限于搭了个便车,在这之前,他们两家是有私仇的,所以突如其来的是很熟的朋友的感觉是怎么多出来的?
没失忆的她还顺带着记起来车里那通电话,她演了一出跟未婚夫恩爱度假的独角戏,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他撞见自跟被小三的画面。
这脸,打的太快了,她现在真的有被尬到谢谢。
唐泽宴看清楚了来人,皱眉,“裴渡?”
“唐二少。”裴渡视线落在他身上,语气很淡。
秦子君咬唇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问喻希,“喻希姐,这就是你一起来的朋友吗?”
“你好,裴渡。”
喻希看他一眼,不清楚裴渡为什么没有否定,她也就顺势承认点头,“嗯,我朋友。”
“既然都是朋友,那一起玩吧,人多也热闹,阿宴你觉得怎么样?”秦子君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情,非要邀请喻希跟裴渡加入。
喻家跟唐家是世交,对裴家自然是一样的态度,唐泽宴警惕的盯着裴渡,“我看还是别了吧,我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你玩,两个人不好吗?”
“但喻希姐是你的好朋友啊,你们不是也很久没见了吗?”秦子君看着他鼓了鼓腮帮子,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
唐泽宴不想反驳秦子君,看向喻希,让她来做这个恶人。
绿了自己未婚妻,还拿着自己当挡箭牌,唐泽宴脸得多大才能这么无耻,她以前到底多眼瞎才会喜欢这个男人这么多年!
喻希没看他,伸手挽住裴渡的手臂,语气亲昵,“不好意思啊,我要的热闹,有他一个人就可以了。”
她抬眼看着裴渡,裴渡正同样侧着脸看她,视线停在两个人紧靠的手臂上,道:“我听你的。”
喻希抱着他的手臂都僵了。
总觉得这句由裴渡说出来的“我听你的”这句话,背后应该是“你这只手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但喻希不可能这会儿认怂收回手,甚至担心他不给面子的抽出手,而抱的更紧了,看起来她整个人都要靠在他身上。
她不管,是他自己突然冒出来让人误会的!
唐泽宴看着两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连带着语气都有些急,“君君你也听清楚了,你想跟人一起,人家还不乐意,就别打扰别人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混蛋啊!
他刚才示意眼睛都快斜视了,现在反过来阴阳怪气!
他哪里来的脸?
喻希被绿都没这么气,“是啊,我跟裴先生难得有时间出来玩一次,单独相处的时间都不够,的确分不出时间给其他人了。”
边说着话,像是贴着裴渡越近越有底气一样,恨不得像个冰箱贴,挂在裴渡身上。
但地上雪滑,喻希脚下一滑。
她心一惊,完了,要出丑了!
还没惊完,一只手臂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揽住了她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小心。”
喻希这次站的稳稳当当,耳根烧了下,不自然也要装的自然,她头靠上他肩膀,“谢谢,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要摔倒了。”
唐泽宴冷哼一声,这就是他的好未婚妻,表面上好像爱他爱的不行,背地里早就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走了。”
“喻希姐,那我们先走了,下次让我跟阿宴请你吃饭。”秦子君走之前不忘打个招呼。
她转过身正要习惯性去拉他的手,可却连衣服的一块布料都没碰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走到哪都会拉着自己的手,还说生怕漏掉就将自己给弄丢了。
可这一次,他就忘记了。
唐泽宴跟秦子君一走,喻希替自己尴尬的毛病就犯了,她想起来自己被光速打脸,拉开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绷着全身打算若无其事的走掉,企图抹掉这一小段记忆。
没几步,羽绒服的后衣领被拉住,她在原地走了两步。
裴渡出现在她身后,像是恶魔低语一样:“喻小姐走之前,是不是要把出场费结一下?”
“你也知道了,我来这里根本就不是跟未婚夫度假的,我就是来抓小三的,人没怎么闹还让小三在我脸上秀了一把,”喻希转过身来,“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管我要出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