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关于伦山蛊后被人追杀这事,孟九重并没有告诉况曼。伦山蛊后是个老江湖,易容术极为高超,要围杀她,能不能找到人都难说。
况曼听完这些事,问:“你和黎初霁会过面了,暴露身份了吗?”
孟九重颔首,坐到况曼身边:“黎初霁与我同样,皆猜测孟寻是回纥人。”
他确实已经向黎初霁坦承了自己的身份,不过黎初霁似乎对他身份已有猜测,知道他是真正的孟泽之子后,神情并没有一丝异样。
并道,他手中的龙鳞刀,是他父亲所铸,而且是在十年前所铸……还说,他父亲与魔教渊源颇深,他这次入中原,其原因,便是听到了凝血剑的消息,想一探当年真相。
对于魔教时隔八年,还在寻找过往真相之事,孟九重甚是感激,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告诉了黎初霁。
黎初霁在得知凝血剑是假的,且得知,当年杀孟泽一家的除了有个沈镇远外,竟还有一个蒙面人后,震惊万分,随后咬牙切齿,愤怒道,圣慾天将与赤阳堡不死不休。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人反倒是不怎么关心凝血剑。
“人心难测。”
况曼听完后,叹了口气:“有人为了少许恩情,便能赴汤蹈火,而有人,则是喂不饱的狼。”
黎初霁与沈镇远,真是一个典型的对比。
沈镇远是穆元德的妹夫,却与歹人勾结,杀了为穆元德铸寒魄针的孟泽,不但如此,且还想将世上唯二两个能练寒魄针的人,也给杀掉……他这是,要断穆元德了活路。
况曼怀疑,穆元德中了天下奇毒——邪心焰,说不定,也是沈镇远下的。
毕竟,穆元德以前可是中原武林的盟主,除了极为相信的亲近之人,谁能毒得了他。
而另一边,黎初霁却能因为一个赠刀之情,记恩这么多年,甚至,一直不忘寻找当年事情真相。
这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谁正谁邪,一目了然。
谈完这些事情,况曼抬头,问:“孟寻和沈镇远的事,你有告诉你师父吗?”
孟九重:“我回来后,第一时间回了一趟苍山,这些事,我师父皆已知晓,他让我暂不要行动,待他融合好冰蚕蛊与邪心焰两股力量后,会亲自上门,一寻沈镇远。最近,我的目标会放在回纥那边。”
穆元德以冰蚕蛊压制邪心焰,冰与火,两股不相融的力量入体,想要彻底平衡,也非一朝一夕之事。
这么长时间过去,以穆元德的功力,竟也未能将两股力量完全安抚下去,可想,这两种东西有多霸道。
孟九重说完这话,俊容上透出消沉。
仇人已明确,可他却得为了顾全大全,不能报仇……
说起来,阿曼又何其不是。
明知当年沈镇远也参于了其中,可是为了让伦山蛊后能找出背后另一个阴谋者,生生按耐下复仇的心。
况曼想报仇吗?
老实话,那肯定是想。
但是她报仇的心,却不如伦山蛊后与孟九重他们这么炽烈。
她没有傻女八岁之前的记忆,听到这些过往恩怨,虽气愤,但却没办法感同深受。
如果她有傻女的记忆,她仇恨之心,只怕是比这两人更重。
末世,可是养成了,她那爱恨憎明的心。
孟九重和况曼谈着沈镇远,另一边,入中原十几日,安安份份,没闹任何事的魔教教主,却在第二日,突然对沈镇远发出了战书。
他的战书,发得光明磊落。
*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整座县城,大地将将苏醒,一道男声,以一种让人震撼的方式,传遍整座东义县。
“沈镇远,杀妻灭子之仇,本尊记下了,从今日起,圣慾天与赤阳堡将不死不休。”
挟着惊天愤火的一句话,以雷霆翻滚的趋势,在东义县上空悠悠传开。声音宛若洪水,一波一波席卷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不管是家住县城,还是留宿县城的人,全都听到了这句类似战书的话。
铿锵有力的话,仿佛一滴水,落进了油锅,顿时沸腾了。
所以有人都惊愕不已。
……没听说过魔教教主有妻有女啊,那神秘的家伙不是个老光棍吗?
什么时候有妻有女了,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而唯一知道一些情况的娇黛黛和阿莽,在听到魔教教主这公然下战书的话后,心里都有了一种,江湖要大乱的感觉。
因为,东福客栈的情报网,在这段时间的调查中,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事。
他们很清楚,魔教教主这句话背后牵扯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杀妻杀子之仇。
刚起床,拿着小瓷瓶,正准备将昨日收集到的箭毒木液汁制成剑血封喉之毒的况曼,听到回荡在耳边的男声,倏地抬头,看了看四周。
见四周空无一人,她星眸轻蹙,将瓷瓶放下,抬步去了院中。
走出房门,便见孟九重与郁战还有童川三人站在一处,脊背紧绷,皆抬头望着天空。
况曼上前两步,走到三人身侧,也抬头注视着天空。
盯视了片刻,然而,上空却并没什么异动。
“刚才说话,不会是魔教教主吧?”况曼心神微荡,很快收敛下去。
她眉心轻拧,点漆般的眸子,幽光闪烁,飞快分析着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杀妻害女……况曼明悟了!
伦山蛊后,魔教教主,脑海中那对黎初霁的熟悉感……原来如此,傻女竟是伦山蛊后与魔教教主的女儿,这身份,可真吓人。
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人头疼。
是江湖太小,还江湖太大……
傻女是伦山蛊后与魔教教主之女,出了事,却被伦山蛊后师兄的结拜兄弟所救,救回她的也算是自己人,可就这么一个信息,却深藏了八年才解开。
“是他。”孟九重薄唇轻抿,轻阖眼帘,似乎在凝想什么。
魔教教主既然知道当年伦山蛊后和况曼出事,有沈镇远手笔,那必也知道,身后还有一阴谋者。
既然清楚这些,那他便该知道伦山蛊后的计划,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将沈镇远暴露出来?
沈镇远与那阴谋者躲了八年,隐藏之深,可想而知。要不是这次凝血剑传出消息,他还露不出马脚……
沈镇远暴露,那无疑就是打草惊蛇。
伦山蛊后想要揪出另一个阴谋者,怕是更艰难了。
孟九重心里装着事,况曼心里也装着事,两人说完这句,就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郁战和童川是两个极为合格的属下,见两主子在思考问题,蹑手蹑脚,悄悄退出了院子。
魔教教主的话一出,东义县的各方势力顿时骚动起来。
其中动静最大的,要属衙门的县太爷,和这几天前来东义县调查事情的赤阳堡人员。
县太爷这会儿正陪着他夫人在院子里面散步,冷不丁听到魔教教主这明晃晃的挑战书,拿起放在一旁的官帽,抛下老妻,火急火燎的去找杨县丞。
姜鲁的官不好当,不但要关注民生,还要时刻关注着江湖。
对魔教与赤阳堡,县太令都有所耳闻的,并且还知道这两个势力有多庞大,这两个势力如果在东义县交起手来,那他的东义县岂不是要闹翻天。
另一边,前来东义县处理事情的刘元恺,也听到了魔教教主这道狂妄的话。
刘元恺神情惊变,当即走到院子中央,凝视着上空。
好恐怖的内力……
如此深厚的功力,怕是师父也做不到。
“大师兄,刚才以内力传音的人是谁?”一道惊愕又带愤怒的女声,在刘元恺身后响起。
紧接着,一个梳着飞天髻,穿着浅粉上裳与同色罗裙的少女,小跑着从堂屋里走到了院中。
少女眉宇间带着一丝愁怨,让她娇好的面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刘元恺目光紧视着天空,眼里一片深沉:“发出战贴的是圣慾天,目前,魔教教主正在东义县,放眼整个东义县,只有他能做到如此。”
这个武林,能自称尊者之人,只有寥寥几人,联想到最近江湖上的消息,刘元恺当下便猜到了是何人。
少女容颜惊变:“魔教教主……他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怎么可以这么诬蔑爹爹,爹爹堂堂正正,什么时候杀过他妻女了?”
说话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镇远的小女儿——沈罗衣。
沈罗衣这次也跟着刘元恺一起出了赤阳堡,未婚夫被杀,沈镇远看她心情不好,便让她跟着刘元恺一起出来散散心。
刘元恺收回视线,眉心紧锁,道:“师妹,最近江湖不平静,我让人送你回赤阳堡,你先回去,回头,等外面没那么乱了,我再带你出来。”
魔教公然让向赤阳堡发出挑战,这东义县怕是不安全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将师妹道走。
且,得赶紧将这事回禀师父,让师父定夺。
“大师兄,我不想回去。”
听到刘元恺要送自己回去,沈罗衣微微埋头,满脸神伤地道:“大师兄,你别送我回去,我不会到处乱跑,给你添麻烦。”
刘元恺看着神情恹恹的少女,蹙眉考虑了一下,道:“不回去也行,只是,这段时间,你哪也不能去,就留在院子里。”
沈罗衣闻言,眉间稍透松懈:“师兄去忙便是。”
刘元恺看了一眼沈罗衣,又叮嘱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院子,去外面查探情况。
魔教教主说,师父杀他妻女……这怎么可能?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圣慾天可不是一般门派,这事要处理不好,赤阳堡与圣慾天说不定,还真会交恶。
*
紧靠沐府隔壁的青幽小院,蓝庐书生如只鹌鹑,大气都不敢喘地站在院中一角。
在他身后,他新娶的媳妇沐锦云,宛若一只被惊吓的小兔子,惨白着脸,小手紧紧揪住蓝庐书生的衣服。
不远处,一个轮廓分明的中年男子,倚坐在一张青木轮椅上,病态脸庞也挡不住他一身狂傲。
他身下明明座的是一张轮椅,却楞是给人一种,他坐的是王座一般,霸气凛然。
他微垂着头,冷凌深邃的眸子,出神地凝视着手上的纸。
纸上是一幅人物画像。
那画像和城墙上,贴着的那张伦山蛊后的通缉令,一模一样。
很清晰的画,半张脸被浓墨涂抹,只看得出一个轮廓,另半张脸,美得赛若芙蓉,一双眼睛透着淡淡杀意。
握着这张画像的人,如同他手上的画一样,极为矛盾。
初看,外表如世家公子般矜贵,细看,却又似刀锋寒冽。
这种冷冽在注视着手上画像时,似乎又被他隐藏,只余浓浓的思念。
这是个一身气质,矛盾到极致的男人。
盯着手上画像看了许久,况飞舟终于从静止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上移,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画像上的半张黑脸。良久后,他将画像叠整齐,放入自己的怀中。
蓝庐书生见他似乎不再那么生气,轻轻拍了拍沐锦云的手,把她支出院子,然后壮着胆子,轻手轻脚走往轮椅上的男人走去。
他刚走进,便被轮椅后的抱刀男子,用刀鞘轻轻隔开。
这男子,是况飞舟的近侍,很明显,他只听况飞舟一人的话,没有况飞舟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越过他,靠近况飞舟。
“教主,你确定……画像上是夫人?”蓝庐书生停住脚步,问得小心谨慎。
况飞舟并没有回答蓝庐书生的话,他两眼放空,似是在凝想着什么。
良久后,他眸底划过阴鸷:“青蒙,传令下,将东义县所有的赤阳堡势力都给屠了,对了,我听说沈镇远的爱徒,也出现在了东义县,将他手筋脚筋挑断,送回赤阳堡,作为战书。”
森寒的声音,如枯井般死寂响起,冷酷又无情。
一言,定下刘元恺的结局。
被叫青蒙的男子,正是静伫在轮椅后面的抱刀男子。
青蒙听到吩咐,没有任何言语,刀鞘轻轻一转,两个“领命”的字,突兀出现在了地上。
随即他身影微晃,以一种让人看不清的速度,鬼魅般消失在况飞舟身侧。
况飞舟垂眉,苍白修长的手掌轻轻按住胸口。
胸口处,正静静躺着,刚才他放进怀中的那张画像。
竹月,竹月……为夫来迟了。
不怕,你与阿曼吃的苦,受的痛,我会一一为你们讨回,当年,凡是参于这件事的,为夫一个都不会放过,必用他们的血,来洗尽你与女儿所受的委屈。
沈镇远……敢动本尊妻儿,本尊定要你后悔终身。
况飞舟沉沉吐息,将心底的波涛汹涌沉沉压下。
半晌后,他掀眸,面无表情道:“黎初弦,通知你哥,让他暂时放掉手上的事,去一趟伦山,调查清楚这些年夫人在伦山的所有事。”
蓝庐书生恭敬颔首:“是,我这让人通知他。”
在况飞舟面前,蓝庐书生是一点都不敢造次,毕恭毕敬,仿佛一个乖巧的小学生。
没办法,况飞舟的气场大太,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就慑得人心惊胆跳。
而且,幼时他在圣慾天生活过一段时间,整个圣慾天,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教主。
蓝庐书生得了令,赶忙去安排人,联系黎初霁。
黎初霁在兴远府,和况飞舟汇合后,只将自己入中原,所知所看所得到的消息,禀报给况飞舟,便迅速离开出了兴远府,去追踪孟寻了。
因为,他和孟九重一样,怀疑孟寻是回纥人。
孟九重暂时不宜暴露,所以,追踪孟寻的事,只能他去做。而调查孟寻身份的事,则交给了孟九重。
按说,他长在关外,对关外很熟悉,调查孟寻他做起来,比孟九重更方便,但是……事情要看两面,有好有坏,他熟悉别人,别人熟悉他。他在漠北名声极大,如果他贸然派人入回纥调查线索,暴露的几率极大。
在与孟九重会过一次面后,他们便开始分工合作。
黎初霁和蓝庐书生再聚之后,就留了联系方法给蓝庐书生,蓝庐书生要找到黎初霁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