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垂,天空寒星抖擞。
清净的街道上,两条人影在月影下飞快穿梭,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夜里出来觅食的野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四肢卧伏,沉沉低啸。
县衙外,两尊镇宅石狮张牙舞爪静静屹立,屋檐下,两个散着暗红微光的灯笼,将县衙大门,衬得阴阴森森。
县衙屋顶,一少年抱剑而立,仿佛一只幽灵般,无声无息融入夜色。直到不远处,两道黑影靠进,屋顶那如雕塑的少年才有了一丝气息。
少年看着街道上飞驰而来的人,身子微微一纵,从房顶跃到地上,然后往人影奔去。
“如何,可有动静?”孟九重顿步,冷沉的声音低低响起。
郁战摇头,嘶哑道:“暂时还没有。”
“继续守着,今晚他定会有动作。”孟九重胸有成竹地道。
他以前和回纥人打过交道,对回纥人有一定的了解,他们很狡猾,而且,从不坐以待毙,那被张勇关入监狱的人,定会想办法逃走。
而逃走的最好时机,便是子夜时分。
因为,那时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守夜的人熬不住,极有可能会打盹。
郁战颔首,身子一晃,咻地一下,又隐入了黑暗中。
况曼抬头,看了下衙门附近,见靠县衙院墙处有棵大树,她抬步,往大树走去。
对于况曼来说,躲哪都没有躲在树上隐蔽,她能将自己的气息完全与大树交融,除非拨开大树茂盛的树枝,要不然,谁也别想发现她。
孟九重见况曼往大树走去,便知道,她要藏身在树上。他侧眸,往郁战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也选择躲在树上。
二人上了树,况曼看着黑漆漆的街道:“郁战什么时候来的?”
她还以为,今晚就她和他呢。
孟九重轻声道:“下午你睡觉的时候,我就让他盯着衙门了。”
回纥人睚眦必报,被阿曼算计入监狱,必会记恨阿曼,不得不防。他担心那人不按常理出牌,提前从监狱里出来,给阿曼找麻烦,所以,他便让郁战盯着衙门。
况曼点头,明白了孟九重的意思。
夜,深深沉沉。
天上寒星被不知何时聚集的云团,给遮掩得密密实实,天空,再无一丝光亮。
空中刮起了夜风。
孟九重猜测,监狱里的人会在子夜越狱而出,然而,到了子夜,况曼三人没有等到越狱出来的人,反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黑暗中,几声轻巧的脚步,被风挟着吹进了三个正在守株待兔的人耳里。
树枝上,况曼与孟九重神情微变,对视了一眼,齐齐抬眸往脚步声传出的方向看去。
暗沉沉的街道上,一道人影仿佛在逛夜景般,脚步缓慢地从街道尽头走了过来。
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天太黑,哪怕况曼现在多了个夜视技能,也没办法瞧清楚对方的长相。
她只知道,来人速度不快,且脚步落地很沉稳,是个会功夫的。
况曼听着不急不慢靠近的脚步声,不由腹诽:大半夜的,在街上漫步……装逼给谁看呢。
等了一会儿,脚步声终于缓缓靠近了衙门口。随着他走近,那张毫无遮掩的脸,也落进了况曼和孟九重的眼里。
来人有着一张俊秀的脸,孟九重一看到这张脸,冰冷的手,就扣到了剑柄之上。
通身气息,也随之变得冷肃,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器,带着凛然杀意。
况曼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变化,素手轻抬,压在他握剑的手上,然后轻轻摇头,无声地吐出一句话:“稍安勿躁,且看他要干什么。”
没有声音的语言,孟九重却仿佛听懂了般,气势须臾间内敛。
况曼摒气敛息,定定看着地上的人。
这半夜三更,出现在衙门外的竟还是个熟人。虽然况曼与这个人,只有两面之缘,但况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本应被武林人满世界追杀的孟寻。
孟寻的出现,让况曼和孟九重都有些诧异。
两人也更加确定,牢房里的那个男人是他的人。而且看样子,这男人对孟寻应该很重要,要不然,孟寻也不会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奇怪……孟寻这会儿不是被人追杀吗?怎么跑到东义县来了,他来东义县,会么目的?
那些追杀他的人,都把他追丢了?
况曼心底琢磨着孟寻的出现,下方,孟寻抬头,轻轻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在观察地形。
片刻后,他目光一转,落到了县衙大门上。
随即,他双掌合在一起,放到嘴边。没过一会儿,几道似布谷鸟的叫声,从他嘴里传出。
这声音,一共传出来三次,每次三声。
随着这九声鸟叫响起,衙门左侧关押犯人的牢房里,三道相同的布谷鸟声音,仿佛是在回应般,传了出来。
孟寻听到布谷鸟的声音,削薄的嘴唇,阴冷抿起。
他笑了笑,随即转身,往况曼和孟九重所藏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走到大树脚下,抬头,阴沉沉地看了眼大树,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长圆形的东西。
这人就在树下,他东西一摸出来,况曼就瞧见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火折子……
况曼:“……!!!”
这死家伙要干嘛,不会要放火烧衙门吧?
况曼心里刚想着孟寻是不是要烧衙门,下方,孟寻就将火折吹出了火星。
火星点燃,他长袖一扫,一股内劲顿时从地面上席卷而起。
地上的落叶,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劲风给扫得打起了旋,没多大夫功夫,树茎下,就铺满了一圈树叶。
风慢慢停下,孟寻诡异轻笑,手轻轻一抛,将手中的火折投向了树叶中。
枯叶遇上火星,不过几个呼吸,便被点燃。
况曼:“……!!”
——擦!!!
还真的是要烧衙门。
狡猾的家伙,竟想用她藏身的这棵树,引大火烧衙门,呸——想得美!
第51章 果真是易了容
昏暗县衙外, 一揖明明灭灭的火星遇风而长,眼看着就要烧起来。
藏身在树上的况曼,藏不下去了。
她眉梢一横, 身子突兀纵跃, 仿若受惊的灵猫, 猛地从树上跃了下去。
孟寻此时正一脸得意地看着升起的小火苗,却不想,树上竟跳下一个黑影。
他还未看清跳下来的人是男是女,便见那下树的人, 脚底板精准地将刚刚升起来的火苗,一脚给踩灭了。
“半夜三更, 跑到衙门外来放火,当官府是摆设吗……”脆生生的娇叱声,在黑夜下响起。
同时,一道长鞭划破夜风, 奔腾翻卷, 叫嚣着往孟寻面门抽了过去。
“谁?”孟寻厉问。
不过, 这人显然是个老江湖, 人都没看清楚, 听到声音就毫不犹豫出掌,往跳下树的况曼拍了过去。
况曼泰然不动, 毫不露怯, 长鞭笔直前倾, 啪地一下, 抽到了孟寻的脸上。
声音响起瞬间,袭来掌风已近身。
就在这掌风即将落到况曼胸口之时,树枝上, 一道完全不亚于孟寻的内力,乍然倾泻而下,挟着凶猛的力量,将那快要拍中况曼的掌风,挡在了况曼一尺之外。
内力相撞,空中漾起神秘涟漪,地上树叶翻飞,片刻后,两股力量消弥空中。
况曼与孟九重奇异的再次默契合作。一个照面,一个交手,孟寻便被这两人无间的配合,抽花了脸。
没错,就是脸花了。
那一张还算能看的脸上,不过瞬息间,额头到脸颊处,便浮起了一条狰狞红痕。
脸上肌肤刹时皮开肉绽。
仿佛被锋利的刀,给生生划开了般,鲜血已顺着伤口,开始往他脖子下蜿蜒。
黑夜下,孟寻的脸怵目惊心,犹如一只厉鬼。
都说过,况曼因习惯,挥鞭对敌只喜欢对着别人的脖子抽。
这是她末世养出来的肌肉记忆。
末世的丧尸,只有搬了脑袋才会彻底失去战斗力,人和丧尸不同,人在危险时会下意识躲闪,这一躲一闪,鞭子一旦落空,可不就成了实打实的打脸。
一鞭得手,况曼乘胜追击,鞭子恍若惊雷,蜿蜒伸向孟寻。
脸上火辣辣的痛传入脑门,孟寻额头上瞬间透出细汗。然而疼痛刚起,利鞭呼啸而来,又抵达了面门。
他顾不上疼痛,脚步一错,急急后退。
一个照面,孟寻心惊不已。
他想都没想到,他欲点火的这棵树上,竟藏有人,而且还是两个。
他刚才明明仔细观察过附近,甚至还抬头看过一眼这棵树,但却什么都没发现,如今……
惊愕不过一瞬间,孟寻便已撤身,拉开了和况曼的距离。
然而,况曼这边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他拉开与况曼的距离有毛用。
在树上发出一掌,将孟寻掌风化掉的孟九重,展功一纵,如矫健之鹘掠起层层残影,泰然阻去了孟寻的退路。
第二鞭落空,况曼呵笑一声,将鞭子收回,她手心轻拍着鞭子,走出树下阴影。
况曼饶有趣味地盯着孟寻的脸:“啧啧,这是多见不得人,才会用一张假脸啊!”
孟九听到假脸二字,眼睛一缩,赶忙伸手去摸脸。
况曼坏坏一笑,幸灾乐祸地道:“别摸了,已经坏得彻底,怎么摸也修不好。”
呵呵,还真是假脸。
从听孟九重说,这人和他爹长得有六分相似后,她就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和伦山蛊后一样易了容。
没想到,还真是。
今儿这一抽,可算把他的假皮给抽下来了,没了假皮,看他还怎么顶着那张脸,到处兴风作浪。
而另一边,听到况曼说假脸二字的孟九重,目光也落到了孟寻的脸上。
待看到他那张受伤的脸,翻起了一层薄薄透明的皮后,眸子划过深沉。
——果真是易了容。
“易容术不错,但再好的易容术,也抵挡不住暴力破坏。”况曼身影终于完全暴露出来。
少女容貌姣好,年纪看上去不大,眼眉上挑,笑盈盈的脸颊上透着浓浓鄙视。
孟寻一看到况曼,便知道攻击自己的是谁。
今日街上,他可是亲眼见到这个少女,凭着一手鞭功,强硬地将他师弟送进牢房里。
他师弟身份特殊,一旦被姜鲁的人官府查到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他本欲出手为师弟解围,但因圣慾天的那个哑巴大弟子在场,他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等到夜深人静时,来县衙救师弟。
却不想,这女人竟这么狡猾,大半夜还守在牢房外。
她应该是怀疑上师弟了。
不过,师弟刚入中原,还什么事都没做,怎么会被这女人怀疑上?
难道,他们的计划,被中原的人察觉到了?
还有身后这个黑衣人,气息沉稳,身形看上去有几分熟悉,这人……应该就是那晚,在兴远府与黎初霁和沈闻秋一起夹击他的那个神秘人了。
这人连续两次夜袭他,定是对他产生了怀疑。
——他是谁?
大敌当前,孟寻心思稍稍起伏,便沉了下去,他抬手,摸了一把脸边的血迹,双目阴翳地盯着况曼:“奉劝姑娘少管闲事,管得太宽,可是会丢命的。”
易容暴露,孟寻也懒得伪装,沉沉威胁道。
“丢命。”况曼傲然而立,丹唇轻勾:“我丢不丢命,不知道,但是今晚,你肯定会丢命在这里。”
都已经摸到他后面的势力是回纥枯鹤院了,这死家伙,已经没有孟九重他们认为的那么重要了。
虽然还有点价值,但杀了便杀了,影响并不是很大。
况曼有了决定,冷眸露出杀机,身姿宛若夜下灵兔,一个跃纵,陡然往孟寻倾身而去。
高高挽起的秀发,随着她的前进,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手中长鞭,仿佛蛟蛇出洞,霸道地往孟寻横扫而去。
肃杀的风,扑面而来,孟寻眼珠暗沉,身形微旋,急急避开况曼的鞭子。
这条鞭子的威力,他已领教过,不想再被它抽中第二次。
与此同时,拦住孟寻退路的孟九重动了。
夜色下,利剑出鞘,寒光带着无限杀气,直袭孟寻后背。
到了这会儿,孟九重想法已无限接近况曼。
他同样认为,孟寻已无再活下去的价值,放他在江湖上走跳,弊大于利,他的目标已转移到了回纥,所以,这个人可以死了。
好吧,能如此默契配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在某些时候,二人的想法很接近,虽然孟九重是个内敛的性子,但该有的果断却一点都不缺。
一前一后的夹攻,让孟寻不敢有丝毫大意。
只能急急闪避,并趁隙攻击况曼。
——他选了况曼做突破口。
前后两人,后者功力与他相当,身手似乎还在他之上,不容易突破。而前者却不同,虽鞭子舞得好,速度也够快,但她没有内力,他只要强吃两鞭,便极有可能突破二人封锁。
柿子挑软的捏……想法没毛病。
可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况曼可不是软柿子,她是钢铁板,捏下去捏不断不说,极大机率还会割伤手。
孟寻想强吃况曼两鞭……呵呵,那简直是老寿星上吊,找死。
被赋予木系异能的鞭子,此刻更具杀伤力。
孟寻目光沉沉注视况曼,出掌强悍如雷,远远朝她胸口直扫而去。
内力层层迸递,带着不忽视的威力抵达身前,况曼柳眉微蹙,施展身法,急急避开。
孟寻见况曼闪避,抓住这一空隙,身形飞旋,凌空便欲上房顶。
他反应快,晃了一招就想跑,但况曼反应更快,避开内劲的时候,背后仿佛长了眼睛般,胳膊绕过脖子,一个后抽,鞭子如利索,又准又狠地飞出去。
孟寻的脚还没踩上别人家屋顶的瓦片,就被飞来的鞭子,抽中了腿。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