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孟九重则一言不发,顶着两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神情如旧地泡茶待客。
“前辈过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温润的声音响起,一杯沏好的茶已端到况飞舟跟前。
况飞舟黑眸淡淡扫过茶水,并未伸手接,就让孟九重这么端着。
他抬眸,盯向孟九重:“你既已与你师叔会过面,想来穆元德身上的邪心焰应该是压抑住了,你去通知一下穆元德,三日后,来东义县见我。”
孟九重端着茶,歉意道:“师父受毒影响多年,虽暂时压抑住了,但依旧不稳定,怕是不能来与前辈相见了。”
况飞舟呵笑一声:“怎么着,你是知道那老匹夫没脸见我,所以代替他拒绝我吗?”
孟九重:“前辈与师父的情份,又岂是我能置喙的。师父是真不方便出山,不过,师父有言,如果前辈欲与他一会,他必当扫榻相迎。”
说到这句话时,孟九重心里微微一叹,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况飞舟面前:“前辈,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上一辈的恩怨,原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复杂。
谁能想到,被上一任武林盟主打伤腿的魔教教主,与其竟是生死之交。还是在危难之时,定下的交情。
缘份让两个还是少年的人相识,相交,可谁知,最后却走到了这种地步。
一场不知名的阴谋,害了他们所有人。
这事,孟九重也是今早才知道的。
就在魔教教主来孟宅的前三刻,崔言送了两封信给他。
两封信都是师父写的,一封是给他的,告诉他,他与魔教教主之间曾经的关系,另一封,则让他代交给魔教教主。
他看完师父所写给他的信,心里震惊不已。
信上说,他年轻时游历外境,与况飞舟结下交情,后来造化弄人,一个成了魔教主,一个成了武林盟主。
他走火入魔,在武林上大开杀戒,况飞舟听到消息,入中原,将他带去漠北欲为他调理一身混乱的内息。
当今武林,也只有况飞舟有那等功力,能为他调理走岔的内力。
但是,就在况飞舟运功为他调理身体时,他又一次陷入了失智中,将况飞舟打伤。
况飞舟受伤晕迷,魔教之人不知其中缘由,入中原找他寻仇,他那时神智时常不清,根本就分不清敌我,甚至连杀了两个况飞舟的得力属下。
这也是他为何会走火入魔,跑去漠北的原因。
同样也是孟泽上圣慾天讨取铁涎时,况飞舟明知他拿铁涎是救他,却只是提醒孟泽,让他别插手他的事,而不是喊打喊杀的原因。
那时,况飞舟看得很明白。
他深知,孟泽是个铸器的,真要出事,自保都难……然而,孟泽一心想救他,根本就没重视况飞舟的提醒,最后,一场阴谋,导致了两家人的悲剧。
第53章 况飞舟与穆元德的会面
其实当年的事, 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
况飞舟在孟泽去取铁涎时,听他提到穆元德不是走火入魔,而是中毒后, 便深知这背后有阴谋。
而且, 可能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 况飞舟也没精力再管穆元德的事。他双腿被废,漠北各方心怀叵测的人蠢蠢欲动。
他是一教之主,他有自己的担当和责任,哪怕和穆元德交情再好, 他也不可能为了穆元德,葬送圣慾天。圣慾天地位特殊, 除了是中原武林嘴里的魔教之外,在漠北,还起到牵制回纥各部的作用。
而穆元德那时已经潜藏下去,只要藏好, 不露面, 就不会再中别人的计。
孟泽因他阻止他炼针, 气愤地给他讲什么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
他为了兄弟之情, 断了一双腿, 为了兄弟之情,害得魔教两护法丧命, 这些难道还不够……非得拉着整个圣慾天为穆元德奔波甚至陪葬, 才算是兄弟。
他孟泽倒是讲兄弟之情, 结果, 不但害了自己的妻儿,连带着,他的妻女也受了牵连。
在孟泽执意练寒魄针, 况飞舟就猜到他定会出事,不止他猜到了,竹月应该也是猜到了,所以才会算着寒魄针快成之时,从漠北赶回中原。
可偏那时,他不知道竹月回中原是为了孟泽,以为她是回中原探岳父,因为那段时间,岳父接连发了好几封信去漠北,说让竹月带阿曼回许良山小住……
如果他早知道,竹月这一去,便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竹月回中原的。
*
孟九重看完他师父的信,久久没办法回神。
他完全没有想到,上一辈的纠葛这么深 。
这些,都是他以前不知道的事,他爹隐退剑炉后,很少向他提江湖上的事,也就在师父出事后,爹焦头烂额时,偶尔说一点点。
但每每说起,都是语焉不详。
而师父……师父倒是偶尔会提起魔教教主,但是也不会细说。
况飞舟看着孟九重递过来的信,眼睛在信上注视了一会儿,手掌轻扫,一道内劲碾压到信纸上,直接将信给震碎。
“你告诉他,我行动不便,坐着轮椅,他就是将塌扫得一尘不染我也去不了。”况飞舟掀眸,冷笑一声。
不用看,况飞舟都知道穆元德在这封信里写了什么。
他不需要他的歉意。
过往已成事实,愧疚道歉再多,也无济于事。
而且,他这次找他,是为寻解除忘情蛊的药,而不是要揪着过往不放。
这些年他后悔吗?
——有的!
在竹月母女出事后,他的确后悔当初一时冲动,将穆元德带回漠北。最后,却因救人不成反失双腿。
可是一想到,穆元德并非有意,而是身不由已,所有的怨与悔又沉淀下去了。
他气愤的……是他们的恩恩怨怨,最后竟牵连到了他的妻女,让他妻女受尽苦难。
因岳父叮嘱,他将他的妻女保护得严严实实,从不让外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千防万防,防住了伦山,防住了魔教,防住了他认为一切可能带给妻女的危险,却独独没有防住孟泽和穆元德这边……
沉寂的气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孟九重神情依旧,脸上看不出多大变化,守在不远处的郁战,可就惨了。
况曼隔得老远,都能看见他额头上布起的细汗。
况曼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见石桌边的三人沉默了许久都不曾再开口,她蹙了蹙额头,然后举步往石桌走了过去。
轻灵的脚步声靠近,况飞舟神情微变,冷冽双眸,稍稍收敛了一些。
“茶凉了,九哥,再沏一杯。”况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到石桌上。
探手,将况飞舟手边那杯始终没有动过的茶端过来,将内里已泛凉的茶水倒掉,然后将杯子递给孟九重。
等孟九重冲好茶,她伸手,将茶杯端过来,轻轻搁放到况飞舟手边。
然后,她转移话题,问:“郁战,有消息吗?”
“没有,他嘴巴太紧,什么都问不出来?”郁战嘶哑的声音,适时从旁响起。
况曼:“得快点,要是等会儿县太爷来了,咱们还什么都没问出来,这人可就要飞了。”
“县太爷?”况飞舟剑眉轻沉,道:“昨夜衙门那边的事,是你们闹出来的?”
昨晚深夜,衙门那边传出过动静,但那动静很快就消失了,青蒙派人去查探,去了后,却见衙门里灯火通明,不少内院女子在衙内走动。
探子见状,在衙门里外观察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至始至终,他们都没弄清楚,衙门里发生了什么事。
况曼听到况飞舟询问的声音,微微松气。
转移话题成功,要不然,这气氛也太慑人了。
老实话,她在末世活的时间很长,到后期,她什么样的强者都见过。那些强者与况飞舟之间,战斗力她不好比,但光看气场,绝对没一个能和况飞舟比。
况曼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况飞舟。
况飞舟听完,眸底暗光闪过,冷凛道:“将人交给我,我会让他开口。”
况曼抬头,秀眸看向况飞舟。
这是一个长相极为英挺的男人,剑眉朗目,哪怕他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他给人的感观依旧很强势,仿佛他天生就是一个发光体般,让人无法忽视。
况曼微叹息,收回落在况飞舟身上的目光:“这个人,极有可能知道当年另一个阴谋者的身份,阿娘一直在找赤阳堡的麻烦,为的就是调查当初害我们的另一个人……”
上次在孟九重面前,已开口称过伦山蛊后一次阿娘,再次开口,况曼似乎也没那么艰难了。
况曼声音轻灵,将查到的,有关孟寻的信息,通通告诉了况飞舟。
况飞舟才入中原没几天,她不知道他从黎初霁那里得到了些什么信息。
况曼在孟寻身上,看到了消息不灵通的后果。
孟寻因为差了一条信息,就自己暴露了自己,导致所有阴谋都成了笑话,甚至,还落进了他们的手里。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况曼想了想,以防万一,干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部都告诉他况飞舟。
况飞舟听完况曼的话,深眸如渊,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回纥枯鹤院?”片刻后,况飞舟回神,深潭般的眸子仿佛酝了洪水,随时可以淹没人:“这事你们别管,我会让人去调查。”
兜兜转转,原来那个真正害他妻儿的人,竟在漠北……
漠北——他势力所在地,哈哈哈,真是讽刺。
“我已经派人潜入了回纥。”孟九重的声音适时响起,并说出了与黎初霁之间的合作:“黎初霁说,回纥枯鹤院对圣慾天太熟悉,他一有异动,很有可能被枯鹤院的人察觉到。”
“他是他,我是我。”况飞舟沉沉道。
说罢,况飞舟冷声吩咐,道:“青蒙,将人带回黎府,你亲自审问,要是他嘴硬什么都不说,就直接将他处理掉,然后割了他身上的图腾,带回漠北慢慢查。”
谈起正事,院里的气氛就和睦了许多。
虽然况飞舟的气势,依然很强大,但是却能让人知道,他这气势针对的是别人,而不是孟九重。
青蒙听到吩咐,笔直起身,刀鞘一闪。
【人在何处?】
况曼看了眼地上的字,漆黑眸底,闪过丝丝诧然。
她抬眸,看了一眼青蒙,随即收回眼光,转头吩咐郁战,“郁战,将人带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昨日上午她问他话,他没有回答。
郁战颔首,大步走去柴房。童川这会儿正在柴房守着孟寻,郁战进了柴房,看了眼软成了一坨烂泥的孟寻,手一挥,像提垃圾似的将人拎起来,往院子里走去。
也不知道郁战对孟寻做了什么,一个晚上过去,孟寻全身狼狈得完全没眼看。
身上到处都是血迹,那张本被况曼抽得皮开肉绽的脸,现在左右对称,两边都有一条血痕。
脸毁得太彻底,怕是他爹娘来了,都没办法认出他。
况曼瞅了眼郁战手上的人,然后抬头,眼神有点古怪地往郁战身上看了一眼。
好家伙……这手段,牛啊!
郁方该不会是送他去牢房里练手过吧,瞅瞅,这折磨人的手段,怕是不比张勇差了。
郁战面无表情,任由况曼打量。
对回纥人,郁战比之别人恨意更浓。
郁战是郁方捡到的孤儿,可是在孤儿之前,他也有父有母的,甚至有一个比大多数孩童都要幸福的童年。
可惜,这一切美好,都毁在了回纥人的手中。
郁战是关内人,他的父母死于一次回纥冲关,破突防御,一路南下抢劫的战祸中。
他的声带也是那时被割坏的,所以,他的声音才那么难听。
他是在郁方去寻孟泽练针的路上,被郁方捡到的,后来喉咙经过调理,伤是好了,但声音却完全变了样,大晚上,不认识的人要是听到他的声音,定会以为是鬼上门。
也因此,郁战仇恨回纥人的心,比之一般人更加强烈。
昨夜况曼将鞭子递给他时,要不是他理智尚存,这孟寻怕是早就断气了。
青蒙看了眼被郁战丢到地上,从石桌另一侧绕到孟寻身边。居高临下地冷看了一眼孟寻,随即不知想到什么,转身上前两步,来到况曼身边。
况曼不知他啥意思,静静地看着他。
青蒙冷目在对上况曼双眸刹那,眸底溢起浅笑。
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一个小油纸袋塞给况曼,然后转身拎起孟寻,大步离开了孟宅。
一旁安静当背影板泡茶的孟九重,看着况曼手里的油纸袋,凤眸轻轻眯了眯。
况曼眨眨眼,瞅了眼青蒙的背影,垂眸,往半开着的纸袋口瞄了一下。
瞄完后,况曼木了。
……又是糖人!
傻女小时候肯定很爱吃小糖人,要不然,青蒙干嘛总送糖人给她……
正事谈完,青蒙离开后,院里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况飞舟喝着茶,一声不吭。况曼也没开口,因为,她不知道该说啥。而孟九重则陪坐在侧,专注泡茶。
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这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晨光挥洒院落,一条矫健身影,从房顶琉璃瓦上俯冲而下,落到石桌旁。
青蒙俊脸冷冽,去而复返。
他双脚刚落地,便砰地一下,将手上提着的人甩到了地上,随即寒光一闪,地上蓦然出现几个字。
【半路被人暗杀】
这几个字落下,青蒙身上的气息刹时变得暗沉。
一双冷寂的眸子,仿佛无底深渊,肃杀之气在他周息萦绕,一看,就是动怒了。
\"暗杀?\"况曼震惊,赫然看向已经没了生机的孟寻。
孟寻这会儿已彻底断气,额心正中央,还挂着一支箭。那箭的箭头,已全部陷入了他的额头。
显然,他是中箭身亡。
青蒙颔首:【回纥鹰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