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地的地势气候和伦山都极为接近,说不定生长有地垦虫。
况曼轻嗯,眸光淡淡看着青蒙的后背:“好,青蒙哥保重。”
青蒙侧回头,无言地看了看况曼,旋即,踏上了回归的路程。
雪地上脚印深陷,离去的背影宽阔健颀,却莫名透着寥落。
况曼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也未曾抽回,双眸似乎在遥望着什么,良久后,她轻叹一声,持起温杯,轻轻浅酌了一口。
远处屋檐下挑捡药草的孟九重,看着来了却未入门便离开的青蒙,眸子轻轻蹙了蹙。他目光微侧,落到亭中少女身上,瞧着她手上的小糖人,心里泛起丝丝郁意。
将手里药草搁下,孟九重去一旁的笼子里,捉了一只鸡出来,着手开始处理。
这鸡是阿曼前儿入山去集市上买的,一共买了三只,三只都先养着,未没有杀掉。
今天,他想做卤鸡给阿曼吃。
糖人太甜腻,恰好做只卤鸡给她解解腻。
*
傍晚凉风,寒意刺骨。
厨房里生出的肉香味,被轻风吹进了亭子,况曼小鼻子轻轻耸了耸,收起心中淡淡的怅然,起身,往厨房走去。
甭管记忆有没有回归,好吃喜吃这一点,况曼觉得,自己是没办法改了。
咦——孟九重的厨艺,似乎又厉害了点,这香味浓郁得让她没啥饥饿感的肚子,都咕咕叫了两声。
也不知道他今晚做的是什么。
进了厨房,便见男人修长的腰微微前倾,贴着灶台,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大勺子,从锅里捞出了一只散着腾腾热雾的鸡出来。
那鸡表皮有些红,有些亮,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况曼眨了眨眼,跨进厨房:“九哥,怎么不叫我帮忙。”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孟九重抬头,胸口淡淡抑郁蓦然消散。
阿曼已经不是小女孩,哪还会喜欢吃小糖人,还是他煮的菜,让她更喜欢。
“看你在想事情,便没叫你,菜已经出锅了,去盛饭吧!”
温润嗓音与往常一样,听着并没什么区别,可况曼就是觉得有些不同。
说不上哪里不同,听在耳里,就觉得带了淡淡愉悦。
况曼抬眸,奇怪地看着孟九重,直言问:“什么事让九哥这么高兴?”
孟九重微顿,错开况曼那双漆黑的眼睛,淡然道:“想着再泡三幅药,便能出发去摘朱果,当然高兴。”
况曼闻言,眸底闪过了悟。
就说嘛……这段时间见他不慌不忙,没有一丝焦虑,还以为他没把内力的事放在心上呢,原来,不是没放在心上,只是隐忍着没表现出来而已。
“确实值得高兴。”况曼取出碗,盛了两碗米饭,搁到桌子上,闲谈道:“还有三幅药浴,待你泡完,差不多就开春了。我上次练的毒几乎都用光了,我明儿下山再备一些。”
上次那场暗杀与反杀的追逐,她杀了不少人,笼统算一算,死在她手上的回纥人,没有三百也有两百,能杀这么多人,她制的毒发挥了关键作用。
毒这东西,简直太好用了。
得再弄一些放在身上。
现在许良山被冰雪覆盖,想找到植物练制毒药已是不大可能,她得去市集上的药铺,买一些药材回来提练毒药。
都说是药三分毒,这话一点都不假。
草药,用对了是药,用错了那是就毒。
“不急,还有二十几天时间,来得及准备的。”孟九重将卤鸡砍成块状,装进盘子里端到桌上。
他的药浴是七天一次,如今已泡了七次,剩下的三次泡完,差不多就接近年末。
郁方说,朱果生长在泾山那连绵不绝的大山内,地图他已经绘制给了他,只待他们准备妥当,在朱果结果的时节入山便行。
而恰好朱果结果,是在初春之时。
说罢,二人便坐上桌,开始吃饭。孟九重夹了一个鸡腿放到况曼的碗里,况曼笑谢了一下他,大吃起了饭。
啃了一个鸡腿,况曼心里感慨,果然……他的厨艺又进步了。
*
年关已近,许良山又迎来了一场大雪。
孟九重十幅药浴全部泡完,泡完后,他和况曼都没打算立即出发去寻朱果,而是准备过完除夕再走。
这个除夕,许良山上并不热闹,只有郁战在除夕前一天回了许良山。
至于郁方……郁方在况曼醒过来第三天,丢下药方,就匆匆赶回了苍山。
据说,是沈闻秋受了重伤,他得回去救他的命。
说起沈闻秋,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况曼在赤兰县被偷袭那晚,昆苗不是吩咐属下伪装成孟寻,继续钓穆元德这条大鱼吗?
结果钓了半月,穆元德依旧未曾出来。于是孟寻这个人、这个身份,便彻底死在了那些欲想夺取凝血剑的人手中。
紧接着,沈闻秋被追杀。而沈罗衣自从被青君救走后,就回了赤阳堡,再没出来过。
阴谋者想杀沈罗衣都杀不了,毕竟沈镇远坐镇赤阳堡,他可不是吃素的。
沈闻秋也是倒霉,他明明是隐在暗处,静看事态发展的,结果藏了那么久,连孟九重都没将他找出,转头却被回纥人给找到了。
于是,他被人一路追杀,杀进了南越大山,而穆元德接到消息时,刚巧解封足下三阳经。
神智与活动都再不受限制。穆元德当即离开苍山,前去南越解救沈闻秋。
说话回头,沈闻秋武力也许并不是很出色,但他那一身轻功,却真真是炉火纯青,楞是凭着出色的轻功,拖着一群回纥尾巴,在南越大山里周旋了好几天。
在体力不支,正面和回纥人冲突,即将受伤时,才等到了穆元德的出现。
看着从天而降,犹如天神般一掌打飞一群人的亲舅舅,沈闻秋感动的就差没哭出来了。
沈闻秋完全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舅舅会在他临危关头,出现在他面前。
他很高兴穆元德能为他而出江湖,但同时也愧疚自己将他引出江湖。
因为,等他和穆元德走出南越大山后,迎面就遇上大规模追杀。追杀他们的人,皆是十五年前结下旧怨的人。
最后,沈闻秋没伤在回纥人手上,倒是因为穆元德之故,被八大门派的某个掌门,给一掌打成了重伤。听说伤势很严重,经脉尽断,想要恢复,得续接经脉才有希望。
好在郁方在修复经脉这方面,极有心得,毕竟当年穆元德也经脉尽断过。
所以,穆元德一封信,这刚过来给孟九重和况曼调理身体的大夫,就马不停蹄地回去苍山了。
也是忙死他老人家了。
快过除夕了,许良山清清静静,况飞舟未曾来,伦山蛊后也未来。
陇西离大漠并不是很远,况曼本来是考虑着,去信圣慾天,问下况飞舟要不要来许良山过年,或是她去圣慾天也行。
却不想,她还未做决定,圣慾天那边就派人送来了年货,并带了一封书信给她。
信是况飞舟写的。
说他人在草原,过年回不来,让况曼就在许良山上过年,还说,来年他一定会和她一起过年,且是带着她阿娘……一家三口过年。
况曼看着那苍劲有力的“一家三口”四个字,顿时便知,他与伦山蛊后之间这冷漠如水、毫无交集的关系,问题应该不在他身上。
而伦山蛊后……况曼有点不知道该说啥了!
她记忆恢复差不多两个月,但至始至终她都未曾捎来只字片语,仿佛就没有她这个女儿般。而且她还行踪不定,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前不久据说她出现在了陇西,她匆匆下山,想去会会她,结果她还未走到地点,便接到郁战传信,说伦山蛊后去百濮了。
况曼:“……!!”
阿娘也太神出鬼没了。
在她身份不明、未暴露时,她都会夜里翻窗去会她,怎么现在反而疏远了?
这态度不对……她,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与她和阿爹相认?
伦山,伦山……阿娘如此冷漠,是不是和伦山和关系?
况飞舟只字未提,况曼想不通其中关键,便将伦山蛊后那有异于正常人的态度,暂时按压了下去。
除夕下午,况曼和孟九重提着祭品,踏着厚厚的积雪,无言地去了后山崖顶。
这崖顶并不是况曼当年惨剧发生的那处崖顶,而是……埋葬裴邑与阿碧的崖顶。
这两处坟的位置是青蒙告诉她的,说是当初她与阿娘久没回圣慾天,他来中原寻她们,最后……
是他为阿公和阿碧敛的尸。
朔风呼啸,两座被雪覆盖相靠而立的坟,一前一后,孤零零伫立在山顶之上。
况曼肃静地祭完两座坟,在崖顶上吹了一夜的风,直到天空泛起明亮,才顶着一身风雪,从山顶上下了来。
孟九重一直陪着她,期间,他冷硬的唇瓣翕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开口叫她回去。
他就那么静静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直站到天明。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只想静静缅怀他们,不希望其他人打扰。
*
大年初三,风雪未停,崖下小筑的三个人,收拢好东西关上院门,踏着风雪离开这座住了快两个月的小竹屋。
郁方曾详细给他们说过,朱果成熟期是在二月到三月这段时间,一年只有这一次,错过就得等下一年。
朱果所在地,是在兴远府与鄂州交界处的泾山境内,泾山的大山连绵起伏,重峦叠嶂,地域之广阔,完全不亚于蛮地与百濮之国那边。
他们从许良山出发,哪怕路上不出意外,都得有近半个月的路程,到了那边还不算,还得进山。
山林险峻,就算有郁方绘制的地图,要想在那么广阔的深山中,找到一株朱果,也非是易事。
这一次,郁战也跟着一起上路了。
孟九重如今无内力防身,况曼身份又暴露,一露面,许是就会有麻烦缠身,所以,郁战必须得跟着,以防万一。
况曼也知道,她一旦出山,就极有可能再次落入回纥人的眼里。
青蒙可是说了,那个带头暗杀她的回纥首领潜藏了下去。这个首领性子阴鸷,极为狡猾,城府之深非一般人能比,她杀了他那么多属下,最后更是杀掉了两个看守,应该是他精锐部队的中年男人,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这条毒蛇,说不定就隐藏在暗处,等着她出山呢!
她住在许良山上这么久,倒是没有发现他的眼睛——老鹰!
但是这个人肯定知道她还活着。
许良山这两个月里,进进出出不少人,年前圣慾天还往许良山上送了年货,只要关注着许良山的人,必知道这山上住了人,而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她。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出山的时候,况曼拿出一些自己调制出来的化妆品,给三人稍微化了一下妆。
亚洲四大邪术之一……化妆术!
一种化出来,亲妈都不认识的妆。
这种妆可比那用面具或是药水易容出来的妆更具欺骗性,五官改变不说,还毫无破绽,除非拿盆水泼他们的脸,要不然,谁也别想识破他们。
别说,这个妆真的很管用。
妆成之后,郁战就拿着个小铜镜对着他的脸,一直照啊照,照完自己,眼睛又时不时往况曼脸上瞄,连孟九重都神奇地在她新鲜出炉的脸上,看了好久。
以前她五官秀丽,虽美,但那是一种明媚的美,平日里利落的穿衣打份,将她的容貌衬得有几分英气,但现在……已经没办法形容了,活脱脱一只山里走出去的小妖精,瑰姿艳逸,明亮的大眼睛轻轻一挑,便是风情万种。
完全不相同的脸,完全不相同的气质,楞生生糊弄了某些人和畜生的眼睛。
……没错,就是畜生。
况曼果然没猜错,那昆苗还真的没有死心,一直盯梢着许良山。
这不,他们走上官道没多久,天空上就盘旋着飞过来了一只老鹰,这只老鹰在他们头顶上驻留了一会儿,便飞走了。
这只老鹰……没有认出他三人。
不过,以现在三人的妆容,这只畜生能认得出,才奇怪。
况曼现在是风风韵韵的小妖精,郁战成了脸上有条陈年旧疤痕的须眉大汗,孟九重则是一个脸色苍白,走两步咳嗽一声,一看就像快要进棺材板的柔弱书生……这组合别说一只老鹰认不出来,就是他们站到昆苗面前,昆苗也认不出来。
三人上路,凭着这身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装扮,一路平平安安的抵达了鄂州。
鄂州地势偏南,到了这边,天气就逐渐回暖,携来的风,带起了早春的气息。
一入鄂州境内,况曼三人就放弃了马车,而是打马直奔泾山。
他们选择进入泾山的地方,是在兴远府与鄂州边界处。那里,恰巧就是官府悬赏的凤凰寨,时常出没抢劫的地方。
说起来,当初况曼离开东义县,除了去许良山外,第二个目标便是这个凤凰寨。但是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凤凰寨三个土匪的事,也被她抛到了脑后。
不过,抛弃也没事。再见过一波土匪后,况曼救把他们记起来了。
不得不说,鄂州与兴远府相接处山色优美的同时,地势也极为险峻,峡谷特别多,不过半天的路程,他们就经过了三个峡谷。
而且,在骑马飞驰过第三个峡谷的时候,况曼生平第一次遇上了土匪。
不过这些土匪眼力劲还不错,在峡谷上方,瞅到郁战那张被化得凶神恶煞的脸后,楞是没有行动,就那么站在峡谷上,放他们过去了。
况曼也是这会儿,终于把那被她抛到脑后面的凤凰寨给捡了起来。
“九哥,峡谷上那些人是泾山的土匪吧,他们是府城通缉的那群土匪吗?”奔出峡谷,况曼勒马,往峡谷上看了一眼。
孟九重盯着眼方的路,目不斜视:“应该不是,我们还未入凤皇寨时常出没的范围。”
况曼哦了一声,打马跟上。
还以为是凤凰寨子的人呢。
说起来,那凤凰寨的三位寨主可真值钱,嗯嗯嗯,这次去到泾山,要不要顺便挣点外快?
她还没有试过,她变异的异能有多厉害呢!
想到自己的异能,盈盈双眸透出光亮。陇西那一次,她受那么重伤,是她技不如人,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