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即便肖缙云再懵懂,也听出几分凶险的意味了,愣了神,再抬眼时,桥上早已不见了人影。
“这,这……究竟什么事会至于如此?”
他心神不定地自言自语,全没留意到清着嗓子走近的两个人。
背后突如其来的咳嗽把肖缙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来人,才松了口气,咂嘴不满:“怎么又是你们?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别老跟梢似的盯着我成不成?”
其中一人木着脸,神色严峻:“臣等也不愿着人眼目,但却得时时护着世子周全,昨日还特地进言过,如今大事未成,世子不宜与任何人深交,以免暴露身份,世子为何不听劝谏,还要沾惹那女子?”
肖缙云脸上一红,赶忙辩解:“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不必像簒逆贼子一样防着吧,况且她父亲当年也是社稷重臣,我帮一帮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无故操心别人的事做什么?”
另一人开口,同样是不咸不淡的声音:“防人之念不可无,就算知根知底,也须警惕人心叵测,世子听从臣等的谏言,以大局为重,切莫沉溺女色,感情用事。”
肖缙云被他们这一唱一和噎得满面通红,气哼哼地拂袖要走,脑中忽然打了个激灵,回身凛眉道:“既然我是世子,那说出来的话,你们就得听从,对不对?”
对面两人愣了下,点头道:“世子之命,臣等自然应当遵从,但……”
“是就好了。”
肖缙云不等他啰嗦,就接口打断:“让我不管也可以,那就烦请你们帮帮忙,暗中保护那位娘子,以二位的身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怎么成?”先前那人面色微沉,“臣等要护的是世子,其他再大的闲事也一概无关,请恕臣等不能从命。”
“闲事?莫非你们知道什么?”肖缙云听出苗头,狭眸追问。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肖缙云深吸一口气,正色拱手:“我并非有意相逼,但这件请二位务必出手相助,莫让那位娘子有丝毫闪失,否则……做世子这件事,请恕我也爱莫能助。”
天边的红霞刚刚涌起,月亮就在现身而出,颜色依旧是妖异的红。
须臾,暮色四合,漆黑的夜空中隐约挂着两颗星,一边一个隔了老远,偏偏中间又像牵引着什么,总觉有种伴生相随的感觉。
澄清坊值所里灯火通明,夜戍的卫士甲胄鲜亮,四下里明岗暗哨,戒备森严。
院中传报初更的梆子一声连着一声,传入正堂里。
裴玄思正身靠在椅背上,目光寒如刀刃地望着手上那张二指宽的字条,箭袖紧束的腕间不住抖颤着。
“兄长,这是存心要对大嫂不利,还故意嫁祸给你啊!”张怀也瞪着眼,咬牙切齿。
这是明摆着的事,根本不必多说,是谁做的,也清楚得很。
“反正今晚是咱们轮休,你悄悄出去一趟,安排人打探清楚。”
裴玄思将纸条捋得齐齐的,折了几折,塞入公服的夹层中:“另外,跟藏在城里的那些人打个招呼,别跟憋宝似的一天到晚窝着,今晚务必要出来活动活动了。”
张怀沉然应了声“是”,正要转身,就听外面急匆匆地拍门。
“禀统军,殿前司刚到了调令,今晚让我等替防到外城戍守。”
第50章 情久长 和我争男人,不识好歹!……
红月不知何时藏进了云中, 晕成一片腥艳欲滴的朦胧。
唯有那两颗星,依旧挂在沉灰的天幕间,但似乎比之前离得更远了些。
巍峨的箭楼下挑着两串长长的灯笼, 一直垂到刻着“正阳门”三个字的石匾上方。
匾额下的正门紧闭,两边的券门却敞开着。
全盔全甲的卫士正潮水似的左右涌出, 顶着萧索的寒风, 快步奔向静街后死寂一般的外城。
半晌,上千人的队伍才浩浩荡荡穿行完毕。
最后面的裴玄思和张怀并没循着正街跟上去, 反而拨转马头,不急不缓地走向候在西边石桥上冷眼带笑的人。
“末将等参见大将军。”
薛邵廷看两人行足了礼, 才懒洋洋地说句“免了,”又貌似同情地叹道:“这么晚了突然叫裴统军当值外戍, 本大将军也是于心不忍呐,看来今夜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了,虽说朝廷调遣, 不得有违, 可裴统军还是该当心身子, 别回头到郡主那里交不了差。”
他说着, 便哈哈大笑起来, 让刚才那话中的羞辱更透着戏谑的快意。
张怀冷着脸, 鼻息粗重, 手按在腰间的兵刃上,像是已经压不住那股火气。
裴玄思却仿佛没听出丝毫挑刺来,静如止水的脸上同样挂着淡淡的笑。
“昌乐郡主那里……呵,大将军毕竟是过来人,自然深谙其中奥妙,末将这点本事只能自愧不如了。”
一开口, 就把话又原封不动送还给了对方,贬损的意味还愈加浓烈。
以前就算冷眼对峙,他也是谨守尊卑,以下臣的身份应对,像这样直接回嘴反噎还是头一回。
薛邵廷面色一凛,双眸狭起。
“裴玄思,你还有心耍嘴皮子?哼,这里没别的人,咱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调你去外城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郡主的意思,为的就是给你抻抻筋,敲打敲打,去去这身不知深浅的毛病。本大将军实话劝你一句,收收脾气,好生把郡主伺候舒坦了,于人于己都好,说不准就真出息了,若不然,嘿嘿……”
“末将多谢大将军提点,不过……”裴玄思拱了拱手,话锋一转,“大将军可曾深想过,昌乐郡主为何非要在今晚把末将调往外城?”
薛邵廷闻言一愕,双眸不自禁地转了个圈,之前那副嘲讽的神气在脸上一扫而光。
“这话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还是姜家娘子出了事?”
听他提起姜漓,裴玄思眼中的杀意森然闪过,哂然一呵:“既然大将军是奉了郡主的意思,怎么反倒问起末将来了?军令如山,不可延误,末将告辞了。”
言罢,抬手一拱,催马便走。
张怀紧紧跟上,疑惑问:“兄长为何要提点他,万一这厮暗中做什么手脚,坏了咱们的事,大嫂不就更凶险了么?”
“不怕,反正他是瞧见咱们奉令出城了,我要的就是这个。有疑心的这会儿工夫,宫里已经乱起来了,到时候他哪里也别想去。”
裴玄思语声带着微颤,不住催打胯下的坐骑加速。
“外头的事全由你来掌控,我不管了……要是她有什么不测,我就把整个城搅得天翻地覆!”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终于有了动静。
风声、水声、木头沉涩的磨蹭声,还有一下接一下“咔吧、咔吧”碎响……
渐渐地,鼻息间终于贯通了,凉气冷不丁地涌进来,一半顺势上窜,冲醒了昏沉的脑袋,另一半则倏然沉下去,登时呛得喉咙发痒。
姜漓不由自主的咳起来,睁开眼,又被灯火晃得发晕。
她只觉腕上勒得生疼,费力的瞥眼望过去,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偌大的阙阁,双手竟被横绑在木架上,虚软无力的脚能觉出细微的颠簸。
耳边的水声也清晰起来,似乎是浆轮搅动出来的。
这是在船上!
姜漓心头一阵揪紧的恐惧,当时离岛之后,走出不远就莫名其妙觉得头昏,跟那次被裴家老太君用计坑害时差不多,再往后的事便一无所知了。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蓦然响起的“咔吧”声,针一样刺进耳中。
她打了个颤,循声望向另一边隔了好远的紫檀罗汉榻。
徐允贞正半解着宫装悠然靠在那里,由跪在脚边的宫人服侍修剪趾甲。
“哎哟,可算醒了,你也真能睡,害本郡主差点儿以为等不到看好戏,就犯困了呢。”
她不知真假地掩口打着呵欠,忽然“咝”声缩脚,像是被戳痛了。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脚边那宫人脸色煞白,慌忙丢下锉刀磕头。
“狗东西,找死么?”徐允贞一脚将她踹倒在地,“来人,把这贱婢扔到江里去喂鱼!”
两个壮硕的仆厮从条门进来,躬身把那名哭喊求饶的宫人拖了出去。
很快,沉闷的落水声便传入耳中。
只是转眼间,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离开了尘世。
姜漓亲眼目睹,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那股刚贯通的鼻息又滞涩起来。
她不自禁地想张口喘息,唇刚一动,两边嘴角就撕扯般的剧痛,舌齿间更被硬物卡住,原来竟被戴了封口的嚼子。
徐允贞揉了一会脚,转头望向她,似乎怒气也消了,笑吟吟地把金甲套一个个戳回指头上,赤着脚起身走过来。
“哟,哟,哟,看你急得那样儿,想说什么?”
她看着姜漓“唔、唔”的挣扎,撇嘴不屑:“别管你想说什么,本郡主都懒得听,所以么……还是戴着这东西好,省得瞎聒噪。”
她慢慢走到跟前,拿手扣住姜漓的下颌,左右端详着她被嚼子生生勒住的脸。
“看看,看看,还真合适,哈哈哈……你那死鬼父亲不就是太子太傅么?好了不得么?告诉你,只要是臣,就是皇家御驶的牲口,牲口的儿女自然也是牲口,几时见过有跟主人争抢的?”
听她辱没父亲,姜漓登时红了眼,却硬顶着那口气眉在这个人面前掉泪,一偏头甩开那只叫人作呕的手。
“好个贱人!还敢反犟?”
迎面一脚提过来,正蹬在姜漓的小腹上。
看她痛得垂下腰去,徐允贞快意的哼出声:“说实话,我起初倒真没想摆弄你,可没想到啊,裴玄思不识抬举,你呢,是不识好歹,跟我争起男人来了,不光是裴玄思,连薛邵廷也被你迷昏了头,居然敢当面反我!”
她怒气难抑,见姜漓缓过那口气,目光又冷冷地横股来,心里那股火不由蹿得更高,重新托起她的下巴,甲套钩刺似的尖头顺势在腻白如玉的颊后划出一道血痕。
“不是以为天底下你这张脸最美么?这回破相了吧,呵呵……信不信我从头到脚划上千百道,把你变成个人家人嫌的丑八怪,嗯?不过么,那就太便宜了,不叫你下辈子也记得,就解不了我的气,”
徐允贞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阴鸷地扯起唇角,忽然冲身后叫道:“怎么回事,人齐了没有?”
外面不清不楚地应了一声,厅门被推开,几个年龄不一,肥瘦各异的男子走进来排成一溜,一个个都赤着上身,下面只着条短褌。
“怎么才这几个?”
徐允贞啧声不满,挥手道:“不成,不成,今日这条船上,只要是男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叫来。”
她说着,身子闪向一边,仍旧挑着姜漓的下巴。
“瞧见了吧,这可是前朝太傅家的千金,寻常男人十辈子也别想沾一根指头,不过……今晚你们这帮奴婢有福了,稍时哪个最卖力气,本郡主重重有赏,听清楚了么?”
下面那些男子轰然响应,一个个早已双眼放光,有的已经摩拳擦掌,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漓偏头闭上眼,避开那些猥琐至极的目光,浑身抖得发僵。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
别说她这样出身官宦的女儿,就是寻常人家的清白娘子,又有谁能忍得下这般屈辱?
即便能活下来,也没脸再做人了。
难道这就是命数?
脚步声起此彼伏,似乎又有不少人进了厅。
她心如死灰,整个人都是凉的,身子已经不听使唤,难以言喻的恐惧让上上下下每一道骨缝都仿佛在磨蹭着。
“哼,这还差不多。”
徐允贞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头攒动,终于算是称心可意了,但蓦然挤进这么多粗陋肮脏的奴婢,各种难闻的味儿就难免有些冲人了。
她受不了这股味道,掩鼻皱起眉,把手一扬,下面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男人立时你争我抢地扑了上来。
只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气浪从门外袭来,将那群人冲的四散横飞。
徐允贞正要去罗汉榻上看好戏,被这一声惊得转回头,气浪就扑面而至,木刺、碎瓦似的东西一股脑打在脸上。
她捂着头扑倒在地,听到风声停了,赶忙去摸自己的脸,触手一片湿腻腻的,摊开到眼前看,竟然满掌都是淋淋漓漓的血!
第51章 鬓边华 他抱着她,唇角挑着掩藏不住的……
血色触目惊心, 徐允贞瞪圆了眼盯着满手鲜红发愣。
一滴血猝然滴下,在掌心中绽开。
她不寒而栗地打了个颤,似乎才刚觉出脸上针戳刀割般的刺痛。
这时候,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
她鼻息急促地抽吸了几下,随即惨声尖叫起来。
气浪掀起的余震仍未平息, 到处灰尘弥漫, 翻到溅落声不绝于耳。
厅内的灯火大半都被之前那下卷灭了,只剩几撮火苗胆怯地缩起身子, 照着满地狼藉,和横七竖八倒在那里不知死活的人。
“郡主救臣……郡主救臣啊!”
徐允贞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回头见一个浑身夜行装束, 蒙着头脸的人连滚带爬狼狈逃向自己。
她此刻已是惊弓之鸟, 慌不迭地手脚并用向后退。
几乎同时,眼前暗影一遮,裴玄思昂然轩挺的身形倏然出现在门口, 眸光冷森森地向里面扫视。
“郡主, 郡主救命……”
那黑衣人见他追来, 登时脚下一软, 扑倒在地上, 似乎已经吓破了胆, 惊慌失措地爬向徐允贞寻求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