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不由自主地想:主子的心思,他果然猜不透。
其实并非像他想的那样是萧蒙不在意杜阮,恰恰相反,正是萧蒙太在意杜阮,才关心则乱。
慌乱没有任何用处,萧蒙冷静下来,这才想到,如今杜阮进了城,应该会来找自己才对。
这一世虽然很多事情的变化都与上一世截然不同,但杜阮还是杜阮,他相信,以杜阮的聪慧,一定会做出与上一世一样的选择。
在上一世,杜阮就曾经被太子逼得无处可逃,最后,杜阮亲自上门找上了他,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那是萧蒙一生之中,做得最成功、也是最失败的交易。
凭借这个最成功的交易,他一举翻身,一跃成为整个大萧最有权势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个时候,就连刚刚登基成为皇帝不久的太子都得看他脸色,大权在握,是如何快哉?
但也因为这个最失败的交易,他彻底失去了杜阮,失去了那个会在熹微晨光里朝他笑得甜蜜的少女。
想到这里,萧蒙再忍不住,一拳狠狠地掼在了桌上,也不知道他心里怀着多么强烈的不甘,又用了多大了力道,那梨木的小桌竟然应声而裂。
他的手上也溢出了鲜血,但他却对疼痛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攥着拳。
他想:
若是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他定然不会再辜负少女,不会让充满期望的、闪着光的眼神从杜阮的眼睛里消失。
……
话分两头,那边的萧蒙一夜未能成眠,另一头,在相国寺里,穆阳却是刚刚从梦境里清醒过来。
他昏迷后,大夫接连换了三四位,足足看了十几遍,相似的话语从好几位大夫的口中说了一遍又一遍,才不得不让众人接受了一个事实:穆阳并没有昏迷,他只是睡着了。
至于为什么突然睡着,又为什么叫不醒,大夫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穆夫人一颗心被吊在空中不上不下,守了穆阳许久,见他只是昏昏地睡着,既没有伤口也没有发热,只是梦呓稍微多了些,才勉强放下心来,让侍女们守着穆阳,自己先去休息了。
只是穆阳这一觉,睡得实在是有些长了。
从前一天傍晚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明亮而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杦落在他的脸上,如此温暖,直直把他从噩梦一般灰暗的前世拉回了现世。
然而他的灵魂却一直向下坠落,他是自愿回去看一看前世的。
越回忆,脑袋就如同快要裂开般疼痛。
痛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冷汗如同瀑布,顷刻间就将他的衣服打湿了。
但穆阳一声不吭,他紧紧地咬着牙,保持着意识的清明。
他要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上一世,杜阮并没有来到相国寺。当时穆阳也奉命带兵搜寻城外,但根本没有见到杜阮的踪迹。
之后,穆阳也只听说太子抓到了杜阮,却不知为何,又让杜阮逃走了。陛下还因此勃然大怒,足足罚了太子两月禁足。
等他再次见到杜阮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边境的战场,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作为敌国将领的杜阮。
那个时候他不肯相信杜阮的话,现在却不得不信:杜阮是真的被萧蒙利用了,萧蒙答应她,只要她为他传递情报便保她不被太子圈禁,为杜家翻案。
可是最后……杜阮做到了,萧蒙却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他放弃了杜阮。
在上一世,这一切都发生在半年之后,可是现在,杜阮却并没有按照上一世行动,她居然自己逃进相国寺,还被穆青收留了。
至于穆青……呵。穆阳冷笑一声。他有上一世的记忆,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穆阳起身穿好衣服,只来得及与穆夫人派来的侍女交代一番,便匆匆骑上马离开了相国寺。
杜阮在上一世时就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投奔了萧蒙,如今情景重现,她怕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他要去萧王府上一探究竟,不能再让杜阮被萧蒙利用了!
第11章 萧蒙那个疯子!
今日恰好是沐休,穆阳骑马赶到萧王府门前时,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与萧蒙虽然毫无交情,但都为人臣子,乘着沐休走动走动,也是情理之中。
他等不及侍者通报,只表明了自己来意,便强行闯进了萧王府。
即使有着前后两世的经历,对于穆阳来说,来萧王府上也是头一回。
往日里,他与萧王萧蒙从没有说过一句话,因为他们属于不同的阵营,平日里不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却也是真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是属于见面会互相冷嘲热讽一顿,再扬长而去的那种关系了。
因为穆家和穆阳都是属于坚定的保皇派,而朝堂之上,谁不知道摄政王的野心?
看着侍者脸上的惊愕,穆阳也知道,自己如此唐突,又正值辛夷将军满门处斩、兵部人人自危的时候,很容易被人拿捏错处。
错就错吧。穆阳想,前世他做了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事情,最后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如今再做错事又有何妨?
侍卫们急匆匆地跟在他身后,急切道:“穆公子,您不能进去!”
“王爷如今正在接待贵客,不方便见您!”
穆阳脚步一顿:“贵客?”
侍卫一看有戏,连忙道:“王爷刚迎贵客不久,许是还要等些时间。若是穆公子不急,还请移步偏厅稍等片刻……”
“是哪个贵客?”穆阳直接出声打断了他,“是男是女,是何人?”
“呃……”侍卫灵机一动,道:“是兵部侍郎家的小公子,来与王爷商谈要事的。”
穆阳望着侍卫,皱眉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萧蒙……等着萧王爷出来。”
穆阳对萧蒙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很片面。
他只知道,萧王在朝堂之上,最没有话语权,如同隐形人一般的王爷。他虽然很不得皇帝看中,但他并不是什么异性王爷,相反,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家血脉,还是先皇嫡子。
因此,这座萧王府也是先皇赏赐下来,又亲自派遣工匠修缮,处处彰显着先帝对萧蒙的恩宠看重。
虽然现在,那份恩宠只是加深了皇帝对萧蒙的不喜和忌惮,也使得萧蒙不得不低调行事。
萧王府不算大,但胜在十分贵气——那种贵气并不是富丽堂皇的贵气,而是肃穆的、庄严的贵重。
穆阳在萧王府里走了几步,权当是观察布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但他到底是闲不下来的性子,只走出两三步便焦躁起来:他为何要在这里干等着?浪费时间。不如直接闯进去一探究竟,或者离开去找杜阮。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想想具体怎么办,却忽然感到耳旁风声呼啸而来!
战场上千刀万剑磨砺出来的直觉救了他,穆阳侧身一闪——
“哐当——”
一柄黑色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穆阳简直是又惊又怒,何人敢在萧王府上动手?!他朝那匕首刺出来的地方一望。
一个身着黑紫色便衣的男人缓缓从室内走出。
穆阳眉头皱得几乎要打结了:“萧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拜访,这就是萧王府的待客之道?”
萧蒙冷冷一笑,他丝毫不在意穆阳的指责,反唇相讥道:“穆公子命大。你今日前来,又是何意?”
“本王可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
穆阳向他身后一望,室内果然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影,更别说杜阮的踪迹了。
果然,是他多虑了,前世今生有那么多不同,杜阮也不一定会提前那么久投靠萧蒙。穆阳稍微放下了提着的心,任谁莫名其妙差点被杀都不会有好心情,穆阳更是个暴脾气。
但对穆阳来说,如今还是生死不明的杜阮更为重要。他强压下火气,对萧蒙道:“既然王爷有要事在身,那我就不打扰了。”
萧蒙不接话,只是冷笑。
这个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看着一副冷淡模样,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狗!算了,不与疯狗计较。穆阳在心里唾骂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还要去找杜阮。
他脚步匆匆,并没有注意身后萧蒙阴沉的脸色。
他只是在心里庆幸,幸好这个时候,杜阮还没有与萧蒙搭上线,幸好这个时候,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他还能救杜阮。
穆阳转身离开了萧王府,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寻找杜阮。
杜阮受了伤,相国寺又离京城不远,若是没有猜错,杜阮的那个侍卫一定会带她入城求医,如此一来……他只要把京城内的医馆找一遍,总能找到杜阮的线索。
他想着最近的医馆的地址,心不在焉的跨上马,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瞟到一抹青色。
那抹青色被黑衣覆盖着,只露出极小的一块衣角,在空中翩飞。
那抹青色……绝对不会错!
那是穆阳记忆里最深刻的颜色,是杜阮常穿的衣裳的颜色!
他下意识便追了出去,然而还是晚了,眼睁睁看着那抹青色被黑夜男人抱着一跃而起,在萧王府的墙头轻轻一点,随后落进了府内。
青色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穆阳看不到衣裳主人的脸,但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个黑衣男人的脸——那是杜阮身边的侍卫,他曾经在相国寺见过的。
……是杜阮?!她去萧王府做什么?!
那一瞬间,穆阳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世总总,他害怕上一世的事情再次重演,来不及多想,跟着杜阮的衣角直接从马上跳过围墙,一下便跃进了萧王府之中!
第12章 他好像太殷勤了点。
“小姐,咱们到了。”
杜阮被龙凌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她根本看不到外面,只能凭借龙凌的动作,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他跳下围墙后避过了什么,然后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房间。
“好。”杜阮说,“放我下来吧。”
龙凌却纹丝不动,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龙凌说:“小姐有伤在身,还是由属下代步吧。”
杜阮哭笑不得:“难道你家小姐就这样被人抱着去见萧王殿下?”
龙凌不说话,也没有放手,像一只固执的叼着骨头不肯松口的大狗狗。
杜阮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她拍了拍龙凌的手臂,无奈道:“就这么点路,行了行了……”
龙凌这才不情不愿地让杜阮落地,他扶着杜阮的手臂,很紧张的地问:“小姐还疼吗?”
“不疼了。”杜阮摆了摆手,状似无事般问,“咱们这是在哪儿?”
“在萧王府后院,这里很安全。”龙凌答道,“今日是沐休,若是小姐要找萧王,属下直接带您从这里去前厅便是。”
杜阮道:“萧王殿下是个聪明人。即使咱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也无妨。”
杜阮带着龙凌出了房间,这才明白龙凌嘴里的“很安全”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王府后院根本无人居住,别说侍妾通房,就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花草无人打理,只能自由生长,四处都落满了尘埃,这王府的主人居然连派人打扫一下都懒得,可见又多不上心。
就是因为萧蒙如此不上心,后院没有任何侍卫,自然安全得很。
等出了后院,就没有如此轻松了。
萧王府今日的值守显然比往日严格许多。
杜阮看到道路旁每隔五步便有一个黑衣的侍卫值守,大门前更是有四到六人不停地巡逻。
也就是龙凌的确是武艺高强,轻功绝顶,这才能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还能不惊动这么多侍卫闯进萧王府。
但看到这一幕,杜阮反而对自己的推测更有信心了:
萧蒙自来就与皇帝不对付,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么皇帝想抓的人,萧蒙肯定想保。
更何况萧蒙一直想与皇帝夺权,他是正儿八经的先帝嫡子,无论是出身还是分位,都该比皇帝更名正言顺。
若不是萧蒙出生晚,白白给皇帝捡了个年龄上的便宜,他才有应该是皇帝。
他现在早已经成年,而皇帝却垂垂老矣,若是他能在这个时候抓到皇帝的把柄……
那么由他来继承皇位,简直是在合适不过的事情。
而现在,恰好就有那么一个皇帝诬陷忠臣的把柄,唯一的证据就是杜阮本人。
萧蒙是聪明人,他一定会保护杜阮,与杜阮做交易,抓住皇帝的把柄。
所以杜阮毫不畏惧,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果然,就如同她猜想的那样,守在道路旁的侍卫见她忽然出现,皆是一愣。
杜阮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道:“我是辛夷将军家的独女,杜阮。”说着,她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块杜家的腰牌要证明身份。
谁想到侍卫们脸上居然露出一个大喜过望的表情,他们没有让杜阮自证身份,而是恭敬道:“杜小姐,王爷等候您多时了。”
一个侍卫适时上前:“杜小姐,请跟属下去书房罢。”
那侍卫在前方引路,时不时回过头来对提醒杜阮:“这里路滑,小姐小心些。”
饶是杜阮心里对萧蒙的态度早有准备,也被这侍卫恭敬而小心翼翼的态度弄得心里打鼓。
龙凌跟在她身侧护着她,低声道:“小姐,小心有诈。”
杜阮抿着唇,她也觉得不对劲——前世她来见萧蒙的时候,对方可没有这么殷勤。
“无妨。”杜阮也低声回道,“先去看看。”
几人行至书房门口,院落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争吵的声音。
杜阮若有所觉般回头,问:“发生了什么?”
那侍卫立刻扬起笑脸:“无事,不过是有些人来闹事罢了,属下们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