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虽然才二十出头,但经历的事一点不少,心性也比同龄人坚毅许多。
柯蔚露出一个了如指掌的微笑:“他才不会呢,只要他愿意护着你,谁都不可能拆散你们。我想他不会是为了爱情冲昏头脑的人,你是值得他这么做的人,他才会这么做。至于江家,他爸在儿子面前气就短一截,掀不起什么风浪。”
江湖:谁在说我坏话?
“阿姨……”
“还叫阿姨?”
周以汀不敢相信这一关能过得如此轻松,她耳闻得知的柯蔚个性冷漠,是个很难搞的人。
“妈。”她刚一开口,恍然失语,多少年了,妈这个词,她只有在梦里叫过。
柯蔚这才满意:“你一个小姑娘嫁到江家,既然叫我妈,我就是你妈妈,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她知道周以汀的家世,特意交代了一句。
“另外,我和我这个儿子,情分浅,从小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能混这么大,都是靠他自己。以后,就要拜托你了,他比看起来的,要容易受伤。”
都说婆婆这关最难过,她来前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柯蔚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过一只手提袋,推到周以汀面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江湖估计不会准备这些。这一套首饰,是我当年结婚时戴的,就当你们的结婚礼了。”
周以汀哪里敢接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柯蔚跟她开玩笑:“不贵重,比不上电视剧里动不动就上千万的支票。”
“收下吧。”
周以汀一愣,回头看去,江时烈正慢慢朝他们走来。
柯蔚率先开口,哪怕是开玩笑,也是清清冷冷的语气:“怎么,怕我给你老婆穿小鞋,急冲冲的过来护人了?”
江时烈面色不改,走到周以汀身边后,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嘴上不说,动作已经该说明一切。
他其实听到了一部分对话,柯蔚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对他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要多很多。
柯蔚见到江时烈,多少有些尴尬,不打算多留:“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要是举办婚礼,记得给我发一份请柬。”
江时烈应了一声,两人很平淡地道别,只是在她离开前,她这个百年不会说好话的儿子跟她到了声谢谢。
他们三十多年的相处模式,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但做母亲的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只是每次看到这孩子,就在提醒她犯的错误,叫她备受煎熬,只想逃避。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时烈出事算是一次契机,俩人的关系有所缓和,周以汀可能又是一次机会,江时梦悄悄告诉她,弟弟很宝贝这个女孩,对她好,就能哄到弟弟。
看来,这个秘诀很奏效。
结婚后,进入到另一个人的生活,更加了解他的家庭背景,才能更好地理解现在的他。江时烈没长歪,算是他们家的大幸。
“你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还挺好说话的。”周以汀托着腮,回忆起刚才跟她说话的柯蔚,言辞之间不疾不徐,谈吐有礼,大家闺秀,是个十足的美人。
“一盒首饰就收买你了?”江时烈拿过她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笑她。
周以汀歪过头,认真道:“我觉得你跟她很像。”
江时烈没有否认,有些自嘲地笑了下,很快,神情恢复冷淡:“她那年出轨了,婚外情,一心想要逃离江家,但却怀上了我。很不凑巧。后来,我们的关系就很奇怪,这两年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吧。”
以前从别人口中听到这话,江时烈是要生气的,但周以汀这么说,他只觉得老婆目光犀利。家里人都觉得他脾气不好,跟江湖很像,但实际上骨子里的不服输和叛逆,更像柯蔚。他从来不会跟其他人解释他和柯蔚的关系,但面对周以汀,他愿意多说两句。
他特别排斥被安排好的婚姻,原因之一就是父母的先例,一般他这种情况的孩子,很容易从此游戏人间,对婚姻丧失信心,好在江时烈被赛车吸引了注意力,事业心强得离谱。
周以汀听他说完,看来他在担心自己被柯蔚刁难,说好放她一个人来,最后还是跟过来了。
“我算是过了婆婆这一关吧?”周以汀摸着首饰盒柔软的丝柔面,冲他眨了眨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他见她心态比昨晚放松许多,不由笑道:“这就对了,今天什么日子。”
周以汀猛然回神:“还来得及看电影吗?”
江时烈看了看手机:“有时间。”
他们上一次看电影,还是那个暧昧的情人节呢,婚前没谈够恋爱的两人,手拉手约会去了。若是江湖知道他们还有心情搞这些,来之前吃的降血压药,还得加一颗,不然都压不住上头的火。
“你妈刚才说,好多人给你介绍对象啊?”电影开始前,周以汀凑到他边上,不经意问了句。
江时烈莞尔,小姑娘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也把头靠过去,轻声回道:“不多,也就四五个。”
“你都见了?没合适的?”她又是惊讶,又是吃味,说起话来酸不拉几,“没试着谈一下?”
“这不是等着你么。”
他说话的气息轻轻吹在她耳尖上,痒痒的,搞得她忍不住皮肤发烫:“骗人。”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发笑。
电影开始了,光影在他的瞳孔表面掠过,没有真正进入眼底。那些年他确实见过一些姑娘,那些姑娘都很优秀,还不在意他的伤情,但是他没有一次有耐心吃完一餐饭,他好像把所有该有的耐心都给了同一个人。
他也想试着开始新的恋情,给自己新的生活,他江时烈被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他终究没有办法对着另一个人再说出“我喜欢你”,身边的人都为了他慢慢恢复在感到高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心好像逐渐成了一座废墟,他在京城断断续续呆过一年,却从未去过那所大学,他在夜里失眠,抽光了所有烟,却不知自己为什么想要望星空。
直到有一天,他碰到了上次那个来处理“猥亵”报案的警察。
电影结束,他们赶到餐厅包厢的时候,正好踩着点,以为会是最晚到的,没想到推门而入后,发现里头只坐了四个人。
江湖坐在主位,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已经开始脸色发黑,神情威严,一身西装革履,把他的形象整肃得越发板正严苛。
周以汀发现,江湖长得也不差,年轻时跟柯蔚站在一起,算得上一对璧人。
在他的左右手边,坐着江时梦、谢江,还有Momo。他们三人见到他们时,江时梦还算淡定,其他两个眼神里全是话,谢江主动叫江时烈,看到周以汀,犹豫了下,还是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过。至于Momo,这姑娘可没给周以汀好脸色,她想要把她吓退,没想到反倒成了助攻,自家老哥为什么碰到周以汀就心软,这种女生,得给她更多的教训。Momo是一眼都没看周以汀,甚至迁怒于江时烈,跟他都没打招呼。
周以汀看到Momo,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女生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江时烈,江时烈还不反感,原来也是江家人,当初是来给自家老哥找回场子的。
“你组的局,自己迟到?”江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一开口就是极度的不满。
江时烈拉着周以汀入座,十分厚脸皮地说:“叔叔婶婶不都还没到吗?”
江湖冷笑:“哼,我让他们别来了,我们自己家里的家丑,自己解决,不碍着他们的眼。”
这话非常不给面子,周以汀刚坐下,就被这言语间的刀锋刺到。
谢江和Momo对视一眼,大气不敢出,江时梦懒散地瞥过一眼,慢吞吞地拿起转盘上的茶杯,倒满水,放回到转盘上,转盘兜了一圈,停在周以汀面前。
周以汀愣了愣,抬起头,看到对面的人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喝茶。
梦姐在关心她,她的梦姐,还是会帮她的。
周以汀拿过杯子,一下子生出许多勇气,正面撞上江湖探究的目光,十分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我是周以汀,以前不懂事,做了许多混账事,已经跟江时烈道歉了,现在跟您道个歉。”
她长得清秀,肌肤剔透,小脸白皙,说起话来谦卑有礼,十足的乖学生模样,完全没有外界传闻的嚣张跋扈,诡计多端,阴险毒辣之感。
但这并不能给她加多少分,主要是江湖对她的印象分已经扣到负数。
整个包厢,暖气都无法阻止不断下降的温度,周以汀说完这些,舌根发麻,手脚冰凉,她努力让自己坦然地接受江湖凌厉的审视。
江湖盯着她了许久,不像是长者看小辈的眼神,更像是上位者故意施压于下位者,敌对双方互不让步的较劲,当然只是江湖单方面的。
周以汀过于平静的外表让江湖心生不满,在他看来,做错事的人就应该诚惶诚恐,摆正姿态,哪里是她这般理直气壮,江湖兀自把周以汀的态度理解偏了,气焰更旺,联想到今天昨天下午,他上一秒被儿子的结婚证震惊到七窍生烟,下一秒就被记者堵在自家公司大门,追着他问他这个不孝子娶了当年害了他的女生,江家作何感想!
问他作何感想!能问出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这记者简直离谱!
江湖把怒气一股脑都撒在周以汀身上:“你有点本事,把我儿子哄得晕头转向,就当那些事没发生过了?我说不行就不行,管你们领证没,明天就给我离婚!江时烈,你要赛车,要搞公益,我现在一句话都不会拦着你,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但这个老婆,我江家不认,她连江家的门都别想踏进一步!”
说到最后,江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手边的水杯被震得弹了起来。
江时烈刚想开口,江湖目光一转,向他开炮:“你呢,要再次跟我断绝关系?”
第97章 终章 你是我的梦
大多数时候, 他们父子俩的战争,都是通过激烈的言语交锋,江湖每次都说不过江时烈, 败下阵来。
直到江时烈受伤, 江湖一夜之间, 像是老了十岁,坚持了几十年的观念,也在看到病床上的儿子时,全都湮灭了。
等江时烈康复后, 他们默契地放下了存续十余年的矛盾,江湖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不断地给他找医生, 买补药,一定要把儿子的腿治好。江时烈什么都不说,只不过全然接受,听话地做一个合格的病人。
全家人都松了口气, 父子俩重归于好, 也算是这次不幸之中的幸事。
如果没有周以汀的事, 他们这对父子, 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父慈子孝的状态。
江湖是个压不住火的个性, 他刚一炸锅,谢江本能地看向江时烈, 心里已经喊了一万遍完了完了, 哥要炸了。
然而, 江时烈始终很沉稳, 他听到了江湖的那番话,眉毛都没动一下,冷静得不像本尊。
周以汀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爸。”
他起身举杯向江湖鞠了一躬, 江湖狠狠一愣,完全没料到江时烈会用这么郑重的口吻敬他。
他说:“我这辈子一直执着赛车,让您操心了,我以为这会是我最任性的一次,但现在,我有了执着的人。我理解您的不满,我理解所有人的不解,”他看向谢江和Momo,“那是因为你们把我当做儿子、哥哥,所以一直站在我的角度替我难过、愤怒、委屈。但是,我现在请求你们换个角度,把周以汀当做是你们的女儿、妹妹,设身处地想一想,然后,你们还能说出刚才的话吗?”
他没有直说,但是,在场的人都不笨,稍微想一下就立马反应过来,周以汀无父无母,在心智还未成熟的时候,横遭变故,就像溺水的鱼,无法自救,他成为了她在这片汪洋大海中能找到的唯一浮标。
可是,这些年过去了,许多人已经忘了,她身上遭受的最大委屈。
周以汀鼻翼微动,身体里所有的情感在同一时间流向了一个地方。她现在其实很怕提及父母的事,并不是自卑,而是担心被人误以为卖惨,利用这样的身份获取同情。她过去天天把这话挂在嘴上,每说一句刺激江时烈的话,其实都在她心上造成双倍的伤害。她不需要同情,哪怕在当年,她也只是对着江时烈任性,想要让他背上更多的负罪感,却不会对着其他人,放纵脆弱。
离开以后,她想明白了,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每时每刻都有悲惨的人发生着悲惨的事。她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罢了,把伤口露出来,只会加倍感染。只有更努力地生活,把自己脱轨的人生,重新驶入正轨,才能回归成为一个正常人。
她的那些癫狂与不堪,都沉寂在那年夏天的江边。
只有他依然觉得,她才是受了委屈的人。
“这并不是我能对你做那些事的理由。”她的声音发闷。
江时烈当即反驳:“你做了什么?你舅舅利用我们的关系散播谣言,有人早就想搞我,在幕后一堆小动作,锅都是你背,你背得了吗?让我误会那么久,你甘心?”随即,他对江湖说,“最近重查事故,您应该很清楚,整件事是连天和许满月策划,跟周以汀没有任何关系。”
周以汀打断他:“但谣言,我应该阻止。”
他忽然转过头看她:“你没有阻止吗?”
周以汀怔了怔,一时语塞。
江氏姐弟三人面面相觑,就连江湖都看得忘了生气,怎么他们两个先争起来了。
空气突然安静,江时烈压着指尖,微妙的焦灼不断在挑战他,一旁周以汀垂眸,盯着水杯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服务员进门的时候,愣了下,匆匆忙忙上好菜,一桌子的好菜,但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动筷子。
谢江和Momo非要闹着来,是想要出口恶气,帮着江湖好好质问一下周以汀,可看到老哥一个眼神瞟来,这俩小辈顿时短了气。
江时烈铁了心要护着周以汀。
可是,现在这俩人先内讧了?
周以汀细微的声音,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遵循“体面”结束的承诺。他在记者面前,没有说过周以汀一句不好,还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几乎是分手典范。那么,周以汀又做了什么呢,几乎在所有人眼里,她凭着受害者的身份,躲在暗中操纵一切,最后悄然退场,再也没有比她更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