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斯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忧伤,虽然他没有资格去触及阿比盖尔口中的境界,却也再为她口中逝去的神灵感到悲伤。
这句轻声的呢喃像是某种信号,阿比盖尔并没有灌注神力,但随着她话音落下,世界也为之哀伤。
冬雪,夏雨,秋叶,春婵。
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不同的季节之中,不同肤色的人眼中,都逐渐染上忧伤。
甚至于草原上的猎豹不再追逐角马,暗中潜伏的猎手也逐渐直起身体,树叶窸窣,鸟鸣渐沉。
他们和它们,无论是是谁,无论此时身在何处,难以言说的哀伤在世间生灵万物中弥漫。
继而,全新的力量喷薄而出,胜过这悲伤的情绪,绽放出新生的绚烂。
以阿比盖尔为起点发散的哀伤,最后又以她为终点聚拢,成为了新生的信号。
只要世界万物还存在,生命便不会就此寂灭。
轮回的力量在此刻膨胀到极致。
衔尾蛇松开紧咬的尾尖,逐渐在阿比盖尔身后组合成无限的符号,那个符号流转起来,像是山脉,像是大海,是无尽匆匆而过的时间,是一次又一次的始与终。
光明与黑暗开始闪烁,像是黎明与黄昏不停交际。
阿比盖尔知道,旧的生命女神的逝去引起万物悲鸣,但生命存在,权柄就不会消失。
她看到层层叠叠的祈求声,重叠将她包围,却并不会让人感到不适,这是来自信徒的声音,新的生命权柄正在以轮回权柄为主干重塑,而在这个过程中,神器胚胎也得到了进一步的精炼。
这样强大的力量波动,本不可能逃过世间诸神的眼眸,可这些不慎从彼端泄露,又沾染着虚无气息的灰雾成为最好的掩护。
将此刻的变化全都隐藏在这小小的船只上,同时,从阿比盖尔的记忆中,更准确来说,从“约瑟夫·奥利弗”回馈给阿比盖尔的那些记忆之中,一种名叫“责任”的力量被剥离出来,赋予到神器胚胎之中。
阿比盖尔的陷入一片炙白。
逐渐地,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以文字传承记忆,责任的剥离让她以另一种形式见到了曾经自己的某世轮回。
约瑟夫·奥利弗。
“阿比盖尔。”他以一种熟悉的声音念出阿比盖尔的灵魂,那种诡异的自己呼唤自己的感觉,让神灵产生的片刻的恍惚,但阿比盖尔很快就熟悉了这种感觉,她伸出手,试图靠近约瑟夫·奥利弗,眼前的场景却再一次飞速变化……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这是出于一种内心的挣扎,我一边痛恨凯瑟琳欺骗了我,利用了我,可另一边还是忍不住因她悸动。
“你要带着这个孩子离开。”凯瑟琳抬起头,她的脸色十分苍白,生产绝大部分的体力,她是强撑着一口气在和我说话。
我想要拒绝,我不想继续被她利用,可当她开口,我的视线还是被她吸引。
她很虚弱,而依旧很美,让人产生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凯瑟琳盯着我,道:“听着,约瑟夫。听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我,你已经死在垃圾堆里了。现在我要你带着这个孩子离开这里,你要带着她想尽一切办法回到北方。她是最后的王族血脉,是国家最后的继承者,无论如何,你要将她待会王都。”
我没听懂她的话。
什么叫做最后的王族血脉?我离开王都时,老国王还活着,凯瑟琳的哥哥和弟弟还在自己的府邸里享乐,可现在,她却说这是最后的王族血脉。
老妪熟练地为孩子擦拭身体,然后将她塞进我的怀里。
苍天,新生的婴儿软糯,我根本不敢用力,生怕我生满老茧的手会擦破她柔嫩的肌肤。
“不。”这不是想要拒绝,而是我根本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情况,更何况这个孩子刚刚出生,没有母亲的保护,跟着我,她必死无疑。
“来不及了。”凯瑟琳听懂了我的意思,“阿兰尼·加仑是个怪物。你绝不能让她落在他手里,就算是杀了她,你明白了吗?”
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听懂凯瑟琳的意思,耳边龙吟阵阵,凯瑟琳脸上更加煞白,她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妪,下一瞬间,我就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一种灵魂的抽离感在瞬间爆发。
我听到婴儿变得尖锐的哭泣声,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孩子还皱皱巴巴,甚至没有来得及吃上一次母.乳。
我站起来,身上的伤口却诡异的不在疼痛。
这里是南大陆,我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在南大路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奇怪,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施法者,有巨龙,有精灵,还有其他各种生物。
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象,在与凯瑟琳分开的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怀抱着一个软软的孩子,我上半个身子都是僵直的,我从未有过与孩子接触的经历,我妹妹出生的时候我甚至还是个只会玩泥巴的小男孩。
她哭个不停,身上就包裹就只有一层不知道什么布料临时做成的襁褓。
老妪的魔法将我送到了这片密林。
她这是想要我死吗?
我忍不住唾骂一句,又忍不住恶毒地想,怀里的孩子,阿兰尼·加仑的血脉她一定会比我更早死去,毕竟她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我小看了自己。
至少,我再狠阿兰尼·加仑,也没有办法对刚刚这个出生的小婴儿下手,没办法将她抛弃在此,也没法不去管她,看着她这样一直不停的哭泣。
我努力的调动着记忆,费力地回想着小的时候,我在玩耍时,偶尔看见的母亲哄妹妹睡觉的姿势。
想起母亲,想起珍妮,再感受着怀里孩子的柔软,我心中升起自责的情绪。
我怀中抱着的是仇人的血脉,可她也是凯瑟琳的孩子。
我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晃动手臂,试图安慰哭泣不停的婴儿,眼泪却不自在地落了下来。
在那个大火蔓延的晚上,我应该走出那片火海,从阴影中跑出去,挡在我的家人面前,就算就那样死在那里,好歹也是倒在了故乡的土地,倒在了家人身边。
现在呢?
我失魂落魄,身体残缺,抱着一个小婴儿,在深山老林之中踱步,我甚至情况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想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判断此时深处的方向与时间,可茂密的巨树遮天蔽日,偶有一抹阳光自树叶缝隙而下,在森林的露气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美的让人绝望。
我抱着孩子,停下脚步,一时间失去了方向。
死在这里,在这片美丽的丛林之中,不会有人打扰,只会有爬虫略过身体,蛆虫腐蚀血肉,直到化作雨,一具白骨,身上布满绿色的青苔。
我已经无法荣归故里,不如就此长眠,去他.妈的仇恨,去他.妈的一切。
“去他.妈的凯瑟琳。”我喊了出来,惊起一片栖息的倦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响。
“哈哈哈哈。”我癫狂地大笑起来,这样的举动吓到了怀中的孩子,好不容易停止的哭泣再一次想起。
“哇哇哇——”
“哈哈哈——”
哭笑交加,在丛林之中扭曲,传出很远很远。
垂落的藤蔓是最好的遮蔽物,隐藏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我没有注意到。
一个生长着巨大鹿角,身材臃肿的生物正在悄悄打量着我和我怀里的小女婴。
第110章
我是城镇里长大的孩子。
男孩, 天生性格野,年纪稍小的时候没少在酿酒作坊后的小森林里玩耍,那时候的我只觉得小树林是我和同伴们快乐的源泉, 这也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于树林的印象。
可现在, 我只感觉到恐惧与绝望。这些看不到树冠的绿,沉重的像是化不开的瘴气, 从高处压下来,压在我的胸口,蒙住我的口鼻, 让我喘不上气感到窒息。
我知道这更多是来自我心里上的原因, 但在那一刻,我也找不到任何一种说服自己的理由,让我更加轻松一些。
我感觉到怀里的女婴越来越重, 甚至快要抱不住她,可她只是个软糯糯的小婴儿, 我又不能就这样松手将她丢弃于此。
我瘫坐在地上, 潮湿的气息顺着屁股向上, 暖到处都是丛林里的小爬虫, 可我没有力气移动了。
怀中的小女婴逐渐停止了哭泣,不是因为我将她哄好,而是她已经哭不动了。
我静静等候着。
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解释我当时为何会瘫坐在地上不去思考解决困境的方法。
因为这样就和等死没有任何区别。
后来,我逐渐接触涉及到超凡能量的世界,才隐约明白, 那时候的我,可不只是因为绝望才瘫软在地上,而是冥冥之中有所感知, 当前的困局一定会获得解决。
而解决之法,就是那些不幸杀死我同伴的魔法。
余光瞥见枝叶在移动,我本以为是因为压力感受到了幻觉,我闭上眼睛,重重的摇头,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可当我睁开眼睛,藤条依然在向前移动。
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但我的感知告诉我,我并没有产生幻觉,而是那些藤条真的在移动,就像我们在执行任务时在森林里遇到了那样。
这里也是丛林,那个老妪的传送魔法将我送到了一片人烟罕迹的丛林之中。
也许这不是她的失误,而是我就该来到这里。
藤条似乎有灵智,在我弹起之后,它突然将只在原地不在移动,似乎在偷偷打量着我,判断着我是否具有威胁。
现在的我,没有武器,身负残疾,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哪里能构成什么威胁?
藤条也意识到我不过是一个废人,然后,它又开始缓缓靠近。
逐渐产生防备情绪的变成了我。
这里有自然魔法驱使的藤条,是否代表着,在这片森林之中,存在着阿兰尼·加仑口中的魔法生物。
德鲁伊。
我记得这个奇怪发音,脑海里想起同伴与老师的惨死的画面,瞬间全身肌肉紧绷起来,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在一点定住。
那个一个体态臃肿的生物生在着巨大的鹿角,它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正站在两颗巨树之间,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一时间,丛林更加沉寂。
它突然伸出像是蹄又像是爪的前肢,点了点悬停在我面前的藤条。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他是想要我拿起那个藤条。
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其老师与同伴的死状,我很清楚接触了这些植物代表着什么,但现在除了听从他我没用别的选择。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现在与过去不同,我也与那些死去的同伴不同,于是,我腾出一只手,拉住了那藤条,就像是拉住那臃肿生物的前肢一样。
紧绷的肌肉缓和下来,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柔和气息将我包裹,非要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就像是浸泡在温暖的生命源泉之中,浑身上下的毛孔在瞬间舒张,贪婪的吸收着藤条传递给我的信息。
好舒服。
与欲望得到满足后那一瞬间的舒爽不同,这是一种柔和的、长久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治愈。
这一瞬间,我感觉我的疲倦、绝望、恐惧与无助都被这奇异的力量修复。
这更使得我确信眼前这个体态臃肿的生物并没有恶意,不止如此,我还意识到他就是拯救我的关键。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的脑海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有些哑,像是风吹过树叶形成的沙沙声。
他所说的并不是我们使用的通用语,但我还是听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低头看着握着藤条的手,心中知道这也是因为这种神奇的力量。
“你是突然出现在这片森林里的。”那生物见我不说话,有继续补充,“这里是我负责是区域,奇怪的魔法波动之后,你就出现在了这里。”
我张了张口,回答:“我是被人送到这里的。”
“魔法。”那臃肿的生物又说,“你身上有生的气息,又有死亡的气息,很奇怪。”
这下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因为我完全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我默了一瞬。
“你是德鲁伊?”
那臃肿的生物征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从我的口中听到这个词语。
他说:“那是人类对我们的称呼。你们人类十分没有礼貌,总是擅作主张用奇怪的称呼来称呼你们不了解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过问过我们是否愿意。”
“在我们种族内部,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森林之子。”
我好像明白了其中的联系。
在南大陆的通用语中,“森林之子”的发音,听上去就像是“德鲁伊”。
纠结这些其实没有太大的用处,但在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还是出现了这答案。
好笑吧。
有时候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明明我所处的环境的环境根本不适合想这些,可我的脑子还是自作主张的和我开玩笑。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可这个看起来胖胖的森林之子,似乎也是个天生的话痨。
他说:“你觉醒了奇怪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感觉到熟悉,可我并不知道它来源于何处。我要带你去见智者,她是我们这里最长寿的存在,也许她能够解决我的疑惑。”
“你们能将我送出森林吗?”我惦记着凯瑟琳的嘱托。如果我必死就算了,但看现在的情况,我一时半会儿显然死不了,肯定还是要将这个孩子送回北大陆的。
德鲁伊看了我一眼,转动和庞大身躯对比起来显得有些娇小的脑袋,用隐藏在棕色羽毛中的小眼睛看了一眼我怀里的小女婴。
“人类幼崽?”他像是有些疑惑。
“对,是个刚刚出生的女婴,我不知道你口中说的生与死是什么,但无论那是什么,也只与我有关,和这个无辜的小婴儿没有关系,我……”
他打断我。
“能不能将你送出森林,不是我能做主的,智者会为你指引方向,她无所不知。”说着,我面前这个身形臃肿的奇异生物突然开始变形,眨眼之间,我的眼前变出现一匹下.半.身像是鹿,上身类似人,却头生鹿角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