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肖恩·马奇蹲下身来,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顶着谢利。
“红鸦,就是人们对于战争使者的代称。”
……
雨水从淅淅沥沥逐渐变大,潮湿逐渐变成黏腻,与混杂在地面上的污物混合成难以忍受的气味。
不自觉脱口而出的呢喃,阿比盖尔的意识重回身体,她眨眨眼睛,熟悉红色的身影近在咫尺。
“厄琉西斯。”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回去吧。”厄琉西斯退了一步,趁阿比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之前,将背影留给她。
还未抵达黑港,两人便原路返回,厄琉西斯始终走在她的前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周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却没有一滴落在阿比盖尔身上。
属于火焰的力量盘旋在她的周围,雨水蒸发成水气,以另一种特殊的方式完成了属于它们的轮回。
阿比盖尔伸出手,试图接近厄琉西斯,却在碰触到他红色长发的瞬间停了下来。
她终于意识到,她与厄琉西斯之间,正在产生裂隙。
黄昏的夕阳透着懒意,人迹罕至的树林之中,一抹红色悄然浮现。
时隔许久,他再一次站定在那小小的墓碑之前。
梧桐树的树叶染上秋意,风起一片,悠悠而落,厄琉西斯缓缓伸出手,接住了那坠落的叶片。
第143章
多恩的秋天是干燥的, 这种干燥在厄琉西斯特意挑选的墓地提现的并不明显,但卷曲的草叶还是不可逆转地染上的金色。
梧桐树冠笼罩下的地方却还是温暖如春。
红发的天使缓缓蹲下身体,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小小石碑上, 安娜的名字是如此的刺眼。
时间悄然流逝, 转眼间已经是她离去的第七个年头,地面之下, 曾属于他的那节指骨已经重新回归主人的怀抱。
那是他唯一留给安娜的东西。
厄琉西斯垂着眼眸,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手覆盖在安娜的墓碑之上。
石碑冰冰凉的, 却传递给厄琉西斯一种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安定。
他已经太久没能感受到这种安定, 自安娜离开之后,他的一部分跟随她离开,后来, 他以为它们已经和阿比盖尔一起回到他的身边。
可就像是那句在他们重逢之时他亲口说出的话一样。
她是安娜,也不是安娜。
一直以来, 厄琉西斯都以为自己很清楚这句话的意义, 可他也许根本没懂其中的深意。
但在之后朝夕相处之中, 他逐渐意识到了他们之间存在的差异。
那是一种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的情绪, 可真正想要准确去描述那种感受的时候,厄琉西斯又难以形容。
现在他明白那种的感觉的由来。
他不再被阿比盖尔所依靠,他甚至感受不到一丝自己被需要的迹象。
他爱上她时,她是安娜,是坚强独立的女孩,但她是人类, 在涉及诸神纷扰的世界,他是安娜唯一的依靠。
厄琉西斯想,这是因为以前在神域之中时, 他常被忽视,使得他偶尔忘却自己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安娜无法理解他拥有的力量,她依靠他,而这种依赖让他心安。
阿比盖尔能够理解他拥有的力量,他所处的位置。可她拥有同样甚至超越他的力量。
她不需要他的庇佑,不需要他的保护。
逐渐地,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只是一些他自我安慰的牺牲,与女神的约定,是不是只是他自我感动的产物。
他说那是努力,是他走向阿比盖尔所付出的努力。
实际上,只是他无法适应转变而强行加在身上的牺牲罢了。
他为他们之间的爱情承受灵魂撕裂的疼痛,为了能够与敌对阵营的神灵一起,他付出了如此的牺牲。
这样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但在他们的关系之中,牺牲只是绑缚在另一方身上的枷锁。
厄琉西斯越来越不堪于自己的所思所想。
在安娜面前时,他是无所不能的天使,而此刻,站在阿比盖尔的身边,他身上的劣根性被完全剖析出来。
此刻,在远离阿比身边的这里,安娜的墓前。他终于感觉那种在她面前的无地自容有片刻的消失,可同样,厄琉西斯知道,他依然无法脱离内心深处对于她的倾靠,否则他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的地方,一个足以让他安静下来反思自我的地方。
而不一定是这里。
安娜属于阿比盖尔。
而趁着这位内心混乱不堪之际,一点不易被察觉到的力量正在逐渐潜入他内心深处,寻找遗失在漫长时间之前的存在。
若是他的内心不曾动摇,一定不会被这种力量而侵入。
海底之约,看似是为了诱惑阿比盖尔发觉自己被影响的轮回,更深层次的目标,从来都是她身边的厄琉西斯。
轮回圣女经历过无数次轮回,见证过太多的情绪涌动。她的内心无比强大,即使无序之地的意志能够影响到她,让她生动摇,可想要完全控制住她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祂们转化了目标。
战争天使厄琉西斯,诞生于神战末尾,战场废墟之中形成的生命体。
祂的权柄具象化,是一双来自过去战争之神的眼眸。与陨落的神纠缠不清,又深陷虚无多年,或多或少受到过虚无之外世界的侵染。
一个看似平和却难以平和的存在。
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所以,当在深海之下,厄琉西斯代替阿比盖尔靠近那个负载着无序意志的机械造物之时,那些力量与他灵魂深处的不安混杂在一起。
当沙哑的“战争”一次响起之时,在他的身体之中,曾经的战争之神正在悄然苏醒。
天使只不过是权柄的容器,而那个与权柄伴生的存在,对于战争权柄的掌握,远远超过厄琉西斯。
若不是察觉到异常的莱特及时出手制止了无序之地力量的干涉,在深海之底,祂便会在厄琉西斯身体之中重生。
不过,拥有无上智慧的无序意志没有一次成功的信念,祂们深知自己能够渗透进入这个世界的力量终归有限。
所以提前做了第二手准备。
“红鸦。”当这个词语从意识不清的阿比盖尔口中吐出时。
厄琉西斯的情绪在瞬间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了解神灵构成的人们都知道,战争天使并没有属于他的信徒,可这是最近几千年的事情了。
三千年的时光,对于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来说,已经太过漫长。
厄琉西斯从未将自己的力量降于信徒,可在遥远的第一纪元,曾经的战争天使玛尔斯却从未吝啬过他的力量。
那是掠夺与剥削的时代,比起现在,那些有钱有权的家伙儿对于工人们的压榨,那时候的剥削做更为直观。
杀掉聚落里的男人、老人、和可能造成威胁的男孩儿,将女人、女孩粮食和身处带回自己的部落。
拿着并不锋利的武器,用粗制的弓箭,石斧,制造能力稍微强大一些的部落,能够运用青铜制作武器。
刀刀到肉,鲜血淋漓。
战争的力量,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滋生发展。漫长的时间之中,战争天使从不缺乏信徒,他们渴望掠夺,渴望变得强大。
当鲜血逐渐从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战斗,演变成城邦与城邦之间的战战争,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症。
战争天使的信徒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狂热。
玛尔斯,也是在漫长的积累之中,意识到他所掌握的权柄上线难以估测。
祂的力量催生了人类世界文明的变迁,也影响到了其他生活在人世间的生灵,甚至说,因为死亡人数的激增,幽暗国度也进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
没人能解释为什么造成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的战火为何让世界快速发展。
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渴望着和平,可当时间碾压过他们终将化成的白骨,一切都成了必要的过程。
玛尔斯的力量越来越强,在信徒“红鸦”的帮助下,祂悄悄筹备着封神仪式,希望借此成为能够于昔日主人一般的正神。
红鸦,是战争之神信徒的称号,而止戈,是厄琉西斯美好的期望。
阿比盖尔的身影在林间缓缓勾勒,全部的气息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控制在自己的周围。
而深陷情绪波动中的厄琉西斯并未能察觉她的到来。
阿比盖尔平静注视着,他在安娜墓碑前俯身的动作,平静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伤感。
这丝伤感并不是因为厄琉西斯仍然没有忘却安娜而产生的,只是她为自己与厄琉西斯的一切,感到伤心。
他们虽然深爱彼此,却没能找到最适合双方的相处方式。
就向现在,阿比盖尔能够从他的背影之上感受到厄琉西斯的痛苦,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走上前去给予他丝毫的安慰。
因为他站在安娜的墓前,而她曾是安娜,却还无法面对安娜。
厄琉西斯的情绪起伏维持了片刻,阿比盖尔一直静立在他不远处的位置,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当红发的天使情绪有所缓和,准备离开的时候,阿比盖尔抢先他一步,率先回到了南大陆的海景房中。
她立在玻璃观景窗前,极力掩饰着情绪,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回来了?”
厄琉西斯抬眸落在阿比盖尔身上。
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瞳之中闪过一丝不解,继而消散开,转化成了正常的神情。
“嗯。”他的回应不浓不淡,已经感受不到丝毫先前的挣扎。
阿比盖尔松了一口气,她想到先前厄琉西斯的紧绷,仍然不住的担忧。
但好在他恢复了过来。
厄琉西斯靠了过来,一改往日的沉默,主动开口询问阿比盖尔,与轮回有关的事情。
“我想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黑港、还有海底的船锚。”他注视着阿比盖尔的眼睛,红与黑的异瞳隐约透露出些许肃杀的气息。
阿比微凝。
涉及到轮回权柄,她本不愿意多提,但作为这段关系的当事人之一,她逐渐明白,无法对爱人坦诚,也是她和厄琉西斯当前必须面对的问题之一。
既然他开口询问,到可以接着这个机会试着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
“我看到了自己的一次轮回。”阿比盖尔组织着话语,“是目前为止所以轮回之中,我能够回忆起最早的一次,甚至说,那时候神战还没有开始。”
“玛尔斯还没有成为后来的战争之神。”
第144章
玛尔斯。
这个附带着特殊意义的名字消散成空气中的尾音, 厄琉西斯微垂的眼帘似乎在颤动。
他轻轻笑了一声。
“那真的非常久远了。”
他的语气并不自然,至少,此刻厄琉西斯所浮现出的情感让阿比感受到了一丝违和。
她没有深思。准确来说, 是她经历过深思之后选择了忽视这种感觉上的异常。
玛尔斯, 昔日的战争天使,正是因为祂的陨落, 厄琉西斯得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内敛而温柔,却承载着难以于温柔联系在一起的肃杀和暴虐。
提及战争,人们多是厌恶的, 却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滋生出阴暗。
玛尔斯催化了这种情绪, 却让厄琉西斯承受这种代价。
作为权柄的容器,他们都别无选择,只是玛尔斯已经陨落, 留下的只有厄琉西斯。
他会情绪复杂,也是正常的。
阿比盖尔静静注视着他, 厄琉西斯抬眸与她对视, 露出一分浅浅的笑。
“能不能具体和我讲一讲?”他询问, 说话间缓缓拢起红色的长发, 举手投足间,有种难以拒绝的风情。
阿比盖尔一直知道厄琉西斯长相风尘而媚俗。
只是他总是深沉而温柔,压制那眉眼之间透露出的诱人风情,但这一刻不同,只是简单的拢起长发的动作,阿比盖尔曾见他做过无数次, 却没有那一次如同现在一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阿比盖尔痴痴地盯着厄琉西斯的脸,甚至忽视掉他的话语, 只看见那妖艳的红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幽深的耀黑与艳丽的猩红流转,一瞬间,她只能看到厄琉西斯勾起的一抹笑容。
手腕上的小蛇狠狠咬了她一口,獠牙刺入完美无瑕的皮肤,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却让阿比盖尔瞬间回神。
她的视线仍然盯在厄琉西斯身上,痴迷至茫然的状态却被悄然打破。
“怎么了?”阿比盖尔听到厄琉西斯充满关切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手腕间的小蛇还在不断盘旋着收紧,冰冷的鳞片摩擦过她的皮肤,生出一种冰冷又滚烫的感觉。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阿比盖尔感到了反常的恶寒,她尝试着抬手按住一侧手腕上的小蛇,驱动着自己本身的权柄。
他是厄琉西斯,他怎么会让自己感觉到诡异?
但当她抬眸看向那道身影的时候,眼中的怀疑也在逐渐的淡去。
“阿比?”厄琉西斯再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阿比盖尔点点头:“和谢利还有红鸦有关的事情。”
红鸦。
当这个明显具有年代感的词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小蛇造成的刺疼又明显起来。
阿比盖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厄琉西斯想要亲近她的动作。
看着那悬在空中的手,阿比盖尔对上厄琉西斯的眼睛:“我……”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躲开他,可小蛇似乎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那对缠绕在她手腕上的黑底银纹衔尾蛇,是轮回权柄的具象化。
权柄正在提醒她。
厄琉西斯却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之中,带着自嘲。这份嘲弄并不重,传递此刻的阿比盖尔耳中却异常的明显。
“厄琉西斯,我……”阿比想要解释,可每当她想要解释或者偏心厄琉西斯的时候,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就越发的明显。
权柄在提醒她,提醒她什么?
“没事,没关系。”在道歉或者解释的话语脱口之前,厄琉西斯也后退了一步,自然地吐出了原谅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