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隐瞒艾德里安的另一重身份,为她带来的影响不大,却足以产生太多的困难。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王,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她曾以为自己能够凭借手段与能力击溃所有,但这些,却逐渐成为了玛格丽的软肋。
太多的人不看好玛格丽选择的继承者,如果他真的被安娜影响,离开她……
“不会。”阿比盖尔打消了她的顾忌。此时此刻,她更希望能与眼前的这位女王能够展现他在政治与外交上的手段,而非在扮演母亲与导师这一身份上的多愁善感。
玛格丽看着她。
阿比盖尔又一次重复道:“我不会带走他。我并不是,准确说,我并不完全是安娜。”
“幽暗国度的轮回冕下。”玛格丽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就在她更衣的时候,奥瑟堡大公切尔西·加仑已经私下提醒过她不要在冒犯眼前的女人。
她只是展现出女人的外表,她是真正的神灵。
“安娜只是我的一次轮回,我的力量来自太多次这样相似而又不同的生命历程。我是他们每一个人,又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我不会带走乔治,他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全新人生,若是施加外力破坏他原本的生命轨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我最为厌恶的,破坏轮回。”
玛格丽听到阿比盖尔声音,字字句句都十分平静,可她从其中听出了安慰的意味。
她向她透露神灵的秘辛,只为换取她内心的安宁。
玛格丽短暂的沉默,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昂起头,属于女王的耀眼光芒再一次恢复,给了她对上神灵也绝不示弱的勇气。
“来吧。”她说,“切尔西已经告诉了我您的打算。这不只是在帮您,也是为了伊莉亚,为了先祖许下的誓言,更为了王国的每一位子民。”
阿比盖尔的眸光闪过欣赏,没有多余的话语,她抬起手,黑底银纹的衔尾蛇在他身后浮现,缓慢转动起来,小蛇盘旋缠绕在玛格丽身上。
阿比盖尔缓缓闭上眼睛,整个房间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静止下来。
不久后,凝滞的时间再一次恢复了流动。
阿比盖尔收回手,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严肃。
玛格丽看着她,内心不由得上下忐忑起来。
“看到了什么?”她问。
阿比盖尔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回神,目光落在玛格丽的脸上,她摇摇头,显然因为是这个答案超乎了她的预料。
“什么都没有。”女神回答道。
玛格丽蹙起眉头。
“是好,是坏?”她试图着询问。语气是她很少出现的小心翼翼。
“两条幼龙的父亲或者是解开迷题的关键。”短暂的沉思后,阿比盖尔给出了她的推断,“如果我的力量无法看清轮回进程的发展,只能说明两条小龙的存在,本来就是超越进程的事情。而在我们的已知的世界中,是没有人具备这样的力量的。一切都是有规则、有秩序可以遵循的。”随着话语落下,她的脸色越加深沉。
玛格丽也感受到这种严肃。
当这样的话语从一位神灵的口中说出时。她的第六感清晰明确的告诉她,这将会是一场灾难。
但作为女王,她不能慌乱。
玛格丽沉声:“那轮回冕下的意思是?”
“金龙王与银龙王的‘父亲’,来自我们所理解的世界范畴之外。”阿比盖尔决定不隐瞒这其中的风险。
“这也是我想要真正告诉你,神灵之上并非是一片虚无,而是一个更广阔,更辽阔也更加神秘地方。”
“我们称之为无序之地。”
—
“我们居然能够有机会这样站在一起聊天。”艾德里安的手搭在配剑守誓之上,语气不浓不淡,“战争天使阁下。”
厄琉西斯抱着小乔治,异色的眼瞳之中流露出温柔:“是的。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有再一次见面的机会。”
艾德里讪笑一声,回忆其眼前这位红发男人的伸不俗身手。
他们曾在迷雾重重的碎心群岛交手,可他甚至无法近他的身。
他是为了护住一个女孩。
“那天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艾德里安眺望向远方。
厄琉西斯微凝,他弯腰,将小乔治放在地上。
“骨头架子先生……”小乔治不解。
“大人们要聚在一起说些事情。”厄琉西斯揉揉他的头,“等会儿我们再一起玩。”
“回去吧,王子殿下。”艾德里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乔治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移动着。
他似乎猜测到什么,嘟嘟唇,离开了两人所在的露台,一同带走的还有随行的侍卫与女官。
露台上只剩下厄琉西斯与艾德里安。
“您为什么想要和我谈一谈。”艾德里安开门见山。
实话实说,他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位战争天使所注意。
厄琉西斯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为什么说突然?”他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接着上一句话反问,“是因为安娜的离去吗……”
“是全部。”战争天使忽视了他的问题,艾德里安没敢产生其他的情绪,只是顺着他的话回答。
“在那之后,我们失去了您的消息。”艾德里安停顿一下,“全部的消息。”
“若是神灵不想被人类找到,那便没人能找得到。”厄琉西斯解释一句。
然后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突发的交流,确实是厄琉西斯的心血来潮。
从王宫露台眺望,隐约能够看到喧闹城市的街道。
玫瑰花雨未被清扫干净,整个城市弥漫着花香。仿佛还能看到人们欢呼雀跃,欢迎女王归来的场景。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不久之后的我。”厄琉西斯在花香之中回头,红发耀眼,却终将落为陪衬。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女王身侧的影子,无名无分的陪伴者。
第170章
如何成为陪衬?更深一层的问题, 是如何甘愿做陪衬。
艾德里安听懂了战争天使话语之中真正含义。
回想起十多年前,与女王情意相通的时候。那时候的他刚刚凯旋归来,为风雨飘摇的王国赢下了一场决定命运的战争。更是凭借着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获得了“黑色死神”的称号。
那时候正年轻, 是最张扬的年纪。即使从小受到的训练使得艾德里安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没有在王宫之中做出不符合礼仪的行为,可那段时间, 他值勤的时候,就算是低着头,存在感也极强。
当时的玛格丽还未加冕成王, 是以涉政公主的身份代理老国王来处理国家的政务。即使天赋异禀, 比起后来的老辣却还是显得稚嫩。
艾德里安一直钦慕于公主,也一直都知道,公主同样对他有意。但两人一直都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 因为当时的他没有身份没有资格,玛格丽也绝不是那种会低声下气求爱的人。
征服琴岛, 却给了他希望与资格。
从御前守卫, 成为王国的总帅。按照加仑王国一直以来的传统, 能有资格掌握兵权为国征战的无一是不是身负爵位的贵族。就算是他现在的情况是临危受命, 可以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在打完胜仗后,带病的统帅总是会获得爵位与封地。
只要有了爵位与封地,便等于有了贵族身份,也就有资格追求王国的涉政女王。
可册封仪式却迟迟没有举行。
起初的时候,艾德里安知道是因为王国刚刚进行过一场大的战争, 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处理伤亡,清点经济损失,预估战利品的价值, 安抚士兵等等。
他就这样等着半年时间,等到人们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讽刺,完全遗忘了他黑色死□□号。
那些同样对成为公主入幕之宾有所盘算的贵族们,艾德里安每每看到他们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能读出其中的讽刺与不屑。
而他也只能愤愤地攥紧拳头。
这群油头粉面的东西,若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根本配不上自身的爵位。玛格丽身边根本就没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是他替他们走了死路,只不过,他没有死,还获得了胜利。
这种情绪一度影响到了艾德里安的判断能力和他的行为。作为御前侍卫,皇家骑士团的下一任骑士长,却成为了情绪的奴隶,以至于在一场与乡绅的会面中,艾德里安抽出了佩剑,架在了对玛格丽出言不逊的土豪身上。
那时候他刚刚获得守誓剑。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把由神之手打造的匠器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把拥有着非凡力量的武器闪耀着寒气森然的幽蓝光芒。守誓的非凡特性,使得祂能够感知到主人的情绪变化,从而展现出对应的力量。尤其是看到眼前这个土财主的眼神,看到那隐藏在恐惧之下的深深不屑,艾德里安的愤怒被点燃了。
幽蓝色的光线在顷刻之间转化成恼怒掌控的火红,剑锋上传来的森然之气却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刺入骨髓,让人不住地颤动——那是灵魂在颤抖。
“住手!”玛格丽的呵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年轻的骑士长脸上闪过片刻的茫然,他没有动,守誓还抵着那个乡绅的脖颈。与锋利剑刃接触的位置已经渗出鲜血。
那个人不断颤抖着,这时候他眼中的不屑与嘲弄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可艾德里安知道,那种高高在上是不会消失的。他们只是暂时被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掩盖,只要他放下手中武器,就会卷土而来,更甚几分。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是玛格丽的选择,她呵斥了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放下剑。”见他久久没有动作,玛格丽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坐在长桌中央的位置上,身上是礼制的宫裙,悬在眉心出的红色宝石闪闪发光,却不是艾德里安熟悉的样子。
她还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虽然很快就是了,可她还是没有资格佩戴王冠,只是戴着公主的冠冕。
他曾立下誓言,永远忠于他的公主、他的女王。
艾德里安手上的力气微松,就如同他料想的一样,当死亡的威胁不在,那个乡绅的脸上的表情很快就从恐惧变成了得意。
——他对王国的公主出现不逊,可结果呢?她只能沉着一张脸,命令她身边的侍卫放下武器。
乡绅的视线从艾德里安身上略过,他的制式盔甲反射着光线,那有怎么样呢?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乡绅得意的想,在战争结束的时间段,一切的复兴都需要金钱的支撑。
而在他统治的那片土地上,是大片大片开采之中的金矿。
黄金就是权力!在这个世界上,有黄金就代表着无所不能。
回到他的王国,在黄金铸成的王国之中,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区区一个加仑王国。那些金矿所蕴涵的财富足以让他买下半个世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都抢着巴结他。
乡绅整理一下因为先前闹剧而变得褶皱的衣服,转向玛格丽。
“看起来公主殿下对我们的交易并没有我想象之中那么的真诚。”他的视线盯着玛格丽的面容,见她已经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心思一沉。
“也许,我们可以过些时候在谈论金矿开采权的时候。”说着,他斜了一样身边的艾德里安,“在没有外人打扰的时候。”
跟随他而来的乡绅们纷纷低下头。
他们大多没有金矿这样的支撑,在接到王室的号召之后,也曾想过主意支援战后重建,可那些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得来的,怎么可能白白送出去?
玛格丽站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她的语气不浓不淡,视线确实始终都没有落在艾德里安身上。
但从小跟随在公主身边的骑士很清楚的知道,她生气了,从未有哪一瞬间,像是现在一样生气过。
因为他,也因为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土财主,更因为那些因为战乱失去家园的难民。
战争是结束了,他亲手终结了战争。可战争带来的影响,它对于这个国家的考验,却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不能为她带来更多的困难。”
过去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逐渐褪去,艾德里安的视线仍然落在远方,
看着街道上一层厚重的玫瑰花瓣。
在他的女王刚刚接手这个国家的时候,别说是玫瑰花瓣,挤在阿兰尼街道上的是满满的难民。
“我不能让她的努力白费。”艾德里安说,“玛格丽不是普通人,她注定要做出一番事业。”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无法理解她为何不封爵给我。我记得那时候她曾召开的会议,将全国上下的贵族、富商、乡绅聚集在一起,希望他们能够出资帮助加王国恢复正常的秩序。玛格丽知道,这样凭借几句话就像富商出钱的可能性太低了。当时,她是以涉政公主、王国未来继承人身份做出的承诺,这些是王室向各个贵族、富商的借款。可还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拥有封地爵位的贵族还好,那些商人,土财主,他们要怎么向王室讨债?甚至有的贵族为了逃避出资,私下结交各个富商乡绅联名拒绝这样不合理的请求,甚至说搬出了王国的法律来反驳玛格丽。”
“其中一人,仗着在自己地皮上发现的黄金矿,曾在商讨会上对玛格丽出言不逊。”艾德里安平静地叙述着曾经的往事,比起那时候的年轻气盛,现在的他早已经褪去了锋利,但言语之间给人压力却没有减少多少。
“我差些杀了他。”手摩挲过守誓的剑柄,“用这把剑。”
厄琉西斯的视线一凝,从艾德里安的佩剑上移过。
“匠心之作。”
骑士长颔首。
“玛格丽制止了我。”他继续道,“她很清楚,我就算杀了那个乡绅也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他一个人身上,而是其背后的利益联盟,是贵族们之间互相勾结结成的同盟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