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曾在他兄长的书店里偷偷地看过切尔西的资料。
他哥哥明明拥有了普天之下绝大多数的知识,但却从来都不让他接触。
不过切尔西经常因为各种原因离开王都,而他的那些手下随从根本没有人敢阻拦艾伯特。
他还是看到了许多,不该被知道的东西。
切尔西事后知道,也没有办法逼他弟弟遗忘这些内容。
“是的。”安娜点头。
“冥府之河市幽暗过国度力量来源,是世间生灵情绪的汇聚之地,这个你知道吧?”艾伯特问安娜。
安娜点头:“大概吧。”她了解的并不算多,只是知道那地方很危险,格瑞斯差点死在那里。
艾伯特一时间有些失语,缓和了一阵,他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叹。
“你那个朋友挺勇敢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与他见一面?”
安娜表情一僵。
艾伯特看到了她的片刻失神,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下一瞬间他就从安娜的口中得到了印证。
“他已经离开了。”安娜低垂下头,“我不想谈论这个。”
对于这件事情,她实在有太多不解,有太多想要知道的缘由。
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甚至不给她一个回到案发现场探寻真相的机会。
艾伯特微微耸肩。
“那么该我了。”他说,“我的故事和你不一样,你是因为救朋友进入主动选择进入幽暗国度,因为你的朋友是冥府摆渡人的非凡者,你进入幽暗国度的方式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是被动进入那里的。”艾伯特陷入一阵回忆。
“我那时候很小,王国举行马术比赛。”艾伯特回忆,“一直以来,马术比赛都是贵族之间的游戏,也是一场合法的赌.博。财务部会将一切一切收益捐赠给需要的人,但许多年以来,马术比赛的内容并不是关键,如何体面的输钱给王族,才是各个贵族最为头疼的事情。”
“同样的戏剧每一年都在上演,熟悉地让人能够背出他们每一个人即将要讲出的台词。我和我的朋友,王子的玩伴儿一起想出一个主意,我们要在马术比赛上弄出一些新花样——去驯服真正的烈马。”
“很可惜,我本来已经成功。”艾伯特说,“可这个绝佳的主意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利用,他们在我的马鞍下安装了金属长钉,当我跨上那匹马,长钉毫不留情的马背,然后我被甩了下来。”
说到这里,艾伯特停顿了一下。
他攥住手杖,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控制不住。”他站起来,“抱歉,允许我暂离一下,教养不允许我在一位女士面前做出一切不符合王室身份的事情。”
安娜点点头,此刻除了同意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艾伯特离开会客厅,走进了一侧的另一件房间,安娜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但显然,这位亲王并不知道非凡者的听力比起寻常人好了不止那么一丁点儿。
安娜隐约听到了一些脏话。
她眨眨眼睛,女王的胞弟与她想象之中一点都不一样,他真的一直在给人带来惊喜。
艾伯特没有发泄很长时间,这与他掌握的芬芳词汇量不足有大的关联。
安娜觉得,这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去过下街那样的地方。他自认为不符合礼仪,有失体面的举动,安娜曾在下街见到过更加壮观的场景。
亲王阁下还是有些过于高高在上了。
不过为了顾及双方的脸面,安娜没有提起,完全装作不知道艾伯特在小隔间里干了什么的样子。
当年轻的亲王再一次回到会客厅时,已经恢复了贵族该有的从容。
他继续讲述道:“你或许会感到有些震惊,但在王族,这样的手段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那个时候切尔西确认了不会继承王位,顺位下来,我是最有可能成为这个国家下一任君主的人。”
“女王陛下呢?”
“那时候玛丽并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艾伯特说,“因为她是个女孩。”
安娜似懂非懂,即使如此,帝国还是交给了玛丽,不会是因为艾伯特落下了残疾吧?
“是也不是。”艾伯特说,“玛丽确实是临危受命,那个时候他本来已经要被送去和亲,但因为我发生了意外,父王又年迈,在兄长的支持下,玛丽接过了国事。她非常适合成为一位掌权者,后来我们才知道,父王选择了继承者一只都是玛丽。”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帝国内一直流传着在我的马鞍上钉上长钉的人就是玛丽。她是这次事件最大的受益者,不用远嫁和亲,又高坐王座。”
安娜听着这些从未听说过的王族秘辛,就像是听玄幻故事一样,虽然它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艾伯特逐渐偏离主题,但这些故事从某种程度上,也满足了安娜的八卦之心。
“你相信吗?”安娜询问艾伯特。
她很清楚,流言蜚语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它真的能破坏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这种无中生有,就能让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艾伯特笑:“如果我们连这样基础的信任的没有,王族将是一盘散沙。”
安娜点点头,艾伯特说得很有道理,虽然她不太懂王族,也不懂关于权利的斗争,但相信彼此总是没有错的。
这就像她相信厄琉西斯,厄琉西斯也相信她一样。
“扯远了。”艾伯特继续将话题引回到进入幽暗国度的事情上。
他说:“他们得逞了,那马匹本就野性未消,又因为长针刺入受到惊吓,我被甩下了马,陷入昏迷,濒临死亡。”
“实际上,我已经灵魂出窍。现在回忆起来,我只记得一片雾蒙蒙的天空和隐藏在雾气下的银月。”
安娜点点头,这就是她记忆之中的幽暗国度。
艾伯特继续道:“我和那些灵魂一起,将要度过冥府之河,那位女士出现了,祂的身上,就是手腕上,缠绕着一只咬着尾巴的蛇。”
“祂对我说,这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祂说一个轮回还未终止,我该回到我该在的地方。”
“话语落下,我便苏醒过来。我不记得祂的长相,也快要想不起来祂的声音,但那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我记得很清楚。”
“那一年,我七岁。”艾伯特看向安娜,“你多大了?今年……”
“快要十八岁了。”安娜回答。
艾伯特的身形晃了一下。
“是的,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他说,“我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
……
“战争冕下。”切尔西垂着眼眸,知道的越多,便越是畏手畏脚,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厄琉西斯看着这个人,回想起自己曾出手帮助他避免一次失控。
“我记得你。”厄琉西斯说,“安娜经常给你写信。”
切尔西勉强一笑,其实安娜并不常给他写信,只有几封而已。
“是的。”但他不敢忤逆战争天使的意思,只能顺着厄琉西斯的话应了下来。
为了尽可能避开一些不易提及的话题,切尔西没有丝毫的犹豫,主动将话题引到他的最终目的上。
“打扰战争冕下,是希望与冕下谈论,关于光明教会的绝密事件‘命运间奏’的事情。”
厄琉西斯微微颔首,实际上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但好巧不巧,又是命运。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他实话实说。
切尔西却并不意外。
“是的,因为它被封尘了两百年的时间,是一年前,才重新被提起。”
“两百年……”厄琉西斯重复这个时间点,不偏不倚,恰巧是他直视原生堕落化作白骨的时间。
“是的,这是两百年前,女神亲自降下的神谕,而在降下关于‘命运间奏’神谕之后,女神又降下神谕。”
“‘命运间奏’只能在合适的时机被重启,而这个时间段,是命运天使彻底失去联系之后。”
厄琉西斯抬起头,异色的眼瞳锁定在切尔西身上:“你说什么?”
“乌迪亚斯那家伙儿消失了?”
切尔西想要躲开战争天使的眼瞳,但是他的动作太慢了,当异色的眼瞳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位强大的人类通识者不得不与战争天使对视。
“是的。”切尔西说,“在匠器被盗走之后,圣堂之内命运天使的塑像曾爆发过耀眼的光芒,之后变暗淡下去,知道前几日,所有的戏命师都失去了他们的力量。”
“神的天使抛弃了他们。”
厄琉西斯垂眸。
异色眼瞳移走后,那股儿逼迫切尔西与战争对视的力量随之松动。
通识者松了口气,避开与厄琉西斯对视。
“我在先辈通识者的笔记之中见到过相关记载,在两百多年前,命运天使从未有过非凡者,戏命师是近些年才逐渐出现了。”对于神灵来说,两百年确实不长。
“命运先前没有非凡者。”厄琉西斯肯定了他的话,“近两百年,我并不清楚。”
切尔西理解,在教会的记录之中,战争天使确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正是因为祂的失联,几乎被遗忘‘命运间奏’开始了,而开始的锚点……”切尔西停顿了一下,郑重道:“是多恩城郊的小树林,那个月圆之夜。”
……
伍德站在教会门口,毛绒领子上落满了积雪,显然,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
他被革职了,因为与安娜私交甚密,在“叛逃”事件彻查清楚之前,他被放了长假,收回了一切特权。
与此同时,因为安娜的原因,暴露超凡事件的休斯,被无罪释放了。
那两位无意间见识到超凡世界秘密的居民,被教会发放了“特殊补助”,至于他们会被太阳使者净化失去部分记忆,还是选择保留这一部分记忆进入教会工作,已经不再是事情的关键。
伍德从怀中取出怀表,金色的表盖弹开,他垂下眼睛,看着秒针一下一下的转动。
直到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脚步声,他合上怀抱,缓缓抬眸。
“吧嗒。”怀表是和尚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教堂广场传出很远。
休斯听到声响,缓缓地抬起头,朝这边看来。
看到伍德的瞬间,睫毛微颤,呼出一口哈气。
多恩的天气恢复了正常,和往年的冬日一样,冷的刺骨。
这样的天气,没人愿意游荡在街头,往日里人群攘攘的教堂,也变得冷冷清清。
雪一直下,青年站在雪地之中,耀眼的金发也被白雪遮盖。
伍德看到休斯,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红发青年又吐出一口热气,水雾弥漫,他调整情绪,从原本慢腾腾地挪移,改成大步前行,三步两步就出现在伍德面前。
他没有看到安娜,即使因为泄露非凡世界的事情被囚禁,休斯也听说了这件最近发生在多恩教会的荒唐事。
所谓战争天使的眷者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伍德看着休斯,许久不见,红发青年因为短暂的囚禁显得有些颓废,但张扬的红色卷发依旧保持着熟悉的弧度。
伍德静了静,没有过分的寒暄,直接开口:“我不相信。”
休斯与他共同长大,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比得上亲兄弟,伍德的每一次眨眼,每一个动作传递着怎样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他说不相信。
此刻,他不相信的事情能有哪一件?
休斯垂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伍德缓缓转头,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肩膀上的雪花飘落,与那些从天而降的混杂白雪在一起,融入白色的地面。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我相信,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休斯特别想问出口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问题不合时宜。
伍德分明较了真,他即使去劝告,也起不到应该有的作用。
这种时候,他会陪他一起发疯。
这是两人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约定。
“我也觉得,不是这样的。”休斯迈步,站到伍德身侧,“可教会认定如此。”
“教会就不会错吗?”伍德看向他,“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如此笃行教会的人。”
休斯转身,两人并肩离开教堂门口。
“你才是那个笃行教会的。”红发青年说,“因为你的父亲。”
伍德的父亲,是光明教会多恩教区的荣誉副主教,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光明女神信徒。
金发青年没有接话。
休斯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事情有蹊跷。虽然已经记不清楚当日纠结发生了什么,可就算他行事张扬,冒冒失失,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还是很清楚的。
怎么可能一怒之下就在普通人眼前暴露了超凡世界的存在?
这分明有问题。
而问题的源头不是安娜。
这些日子在教会下的禁闭室里,失去了外界各种因素的干扰,休斯更加清晰,更加客观的回忆当初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日,不只是他,也不只是特殊行动部门的超凡者,整座多恩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暴躁易怒,不停不断的因为小事发生争端。
他们口中这一切事宜罪魁祸首,潜伏在他们之间的异教徒安娜,也未能幸免。
“你被停职了。”休斯开口,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伍德嘴角牵动,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无法正常的组织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