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青年叹气。
“你要怎么办?”
问到事情的解决方案,金发的青年眼中闪过坚定。
“我要前往圣堂。”他说。
休斯脚步一顿。
“圣堂?”
“你要去上诉?”
伍德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前行。
但休斯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他这副样子分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前往圣堂。
“你疯了。”休斯说。
伍德还是沉默。
休斯太清楚他了,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一定会这样做。
红发青年横跨两步挡在伍德面前。
“我们只是普通人,去质疑教会的决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们不是普通人。”伍德说,他清澈的蓝色眼眸里满是坚定,他看着休斯,即使是这个陪他一起各种疯狂的挚友,也在质疑他的决定,但伍德已经不打算改变。
“我们怎么能说是普通人?”他盯着休斯,“别忘了,三年前,就在这里,光明教会的神选殿,你引出了六道圣光,两年前,还是在这里,光明教会的神选殿,我引出了七道圣光。”
“我们不是普通人,是神之天使的天赋者,是掌握天使力量的非凡者。”
“审判天使,定夺世间一切争议,辩善恶,定生死。拥有这样力量了,我们怎么能说是普通人?现在,分明就是善恶不分,是非不辨。如果身为审判天使信徒的我们都遮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任由他们颠倒黑白。那么审判的意义何在?我们,怎么对得起天使给予我们的信任?”
伍德看着休斯一字一句,他眼前的红发青年,是从小到大最为亲近的朋友。但站在他对面的休斯却知道,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伍德一定忍了很久,他一直都很擅长忍耐,这些话,是他想说给那些光明教会的上位者听的。
也许是在宣判安娜是叛徒的那一天,也许是在决定将他革职的那一天,这本该是出现在那一天的话语。
但伍德没有开口。
他有所顾忌,有所恐惧。
他的父亲是多恩地区荣誉副主教,是伯爵,是贵族。
他的反抗一直都是无声的,但终于。一根引线被点燃,沉寂了多年来的压制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但这个小心翼翼的人,还是选择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爆发,他等待自己从教会地下禁闭室走出已经太久。
他等待真正离开多恩,去闯荡的时日已经太长。
休斯不屑地嗤笑一声,带着些兄弟之间特有的鄙夷。
“这样嘛……”
伍德看着他。
片刻的爆发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这不过是无能的发泄。
他不由地移开视线,轻轻应了一声。
“嗯。”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休斯问。
伍德抬起头,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两人已经充分了解对方的意思。
“今晚的车票。”他伸手摸向上衣口袋,“两张车票。”
休斯一笑,转而回神大步向前走。
“正好啊,我也差不多要七阶了。”
伍德低头,看着雪地上他的脚印。
每一位高天赋的非凡者,都将在七阶时,赶赴圣堂。
……
不知道切尔西到底和厄琉西斯说了些什么。
安娜和天使暂时住在了艾伯特的庄园。
王族的慷慨让人难以想象,安娜最近的生活比起在多恩时候更加的滋润,小脸蛋日益圆润起来。
这些时日,厄琉西斯经常消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安娜也因为其他的事情忧虑。
其中最让人在意的是艾伯特无意提起的时间,她大致算了一下,他摔伤腿之后不久,自己出生。
也不对。
安娜想,她并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日期,现在她过的生日是老牧师带她回家的日子。
总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者之间相差的时间并不长。
要是能够回到多恩,说不定能找到相关的记录,不过暂时没有这个机会,只好作罢。
这样过去大概两个星期。
艾伯特离开一次庄园,再回来的时候,跟着四五辆马车,仆人们搬来搬去,将许多大箱子搬到了书房。
吃过晚饭后,安娜被邀请前往了亲王的书房。
跟随仆人前往书房前,安娜尝试联系厄琉西斯,可天使并不在庄园,切尔西也不在。
她虽然疑惑,但是这段日子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安娜没有找到厄琉西斯,跟着仆人前往了艾伯特的书房。
青年正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东西,见到安娜进来,连忙向她招手。
“安娜,快过来。”他说。
“这是我从夏宫里取回来的东西,说不定能给你一些思路。”
夏宫就是加仑帝国的王宫,女王玛丽一世生活的地方。
安娜瞥唇,这些时日,艾伯特偶尔会翻出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收集来的东西给自己看,希望她能够想起一些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
但安娜发誓,她已经把自己能够想起的东西全部告诉眼前的年轻男人了。
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一直尝试,虽然这个过程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他找来的那些东西,确实挺有意思。
安娜就像是读童话书一样,从他收集来的资料里,了解了不少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
“这些东西很杂很乱。”艾伯特说,“最近我总是想起关于时间的事,所以特意留心了一下关于时间的记录。”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安娜随意一睹,看到封皮有些眼熟。
正是她曾经有过的那本芭蕾舞蹈家约书亚的回忆录。
“嗳。”她喊住艾伯特,“刚刚那本书我也有。”
艾伯特一愣,取出那本回忆录:“你说这个?”他看了一眼,“哦,是这本没有完全出版书的啊。”他随口提到,“我有它被删减的那一部分,因为出版社说那里面的东西像是胡编乱造,所以在出版的时候删减掉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是出版社的主编有问题,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删减?”安娜一愣,“什么内容?”
他的询问提醒了艾伯特,亲王在箱子里翻找,找到一本旧的手册。
是手写的笔记,文字非常的整齐秀丽,一看就出自一位优雅女士之手。
“关于转生的故事。”艾伯特翻开那旧的手稿,将她交给安娜,“里面提起过关于奇怪印记的事情,记录者提起过类似蛇的纹路,但她搜寻的资料里,并没有蛇,至少没有你手上这样清晰的纹理。”
安娜一愣,印记在脖颈上的时候,也是十分模糊的!
她翻开那本被删减的完整手稿,一行行阅读里面的文字。
随着安娜理解了里面的内容,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一切均由视线接触文字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虚无。
安娜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身处何处。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有许许多多混乱的记忆,有许许多多复杂的名字,一股脑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安娜想要伸手捂住头,好让记忆停止作怪,可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大脑的瞬间,就被那些记忆冲散,不知道遗失在哪个角落里。
她想要发出声音,来表示此刻的痛苦,但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发声,一时间呆呆的张着嘴,完全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
艾伯特被下了一跳,他随意递给安娜一本虽然奇异,却没什么价值的手稿,却歪打正着的撬开了规则的漏洞。
艾伯特不是非凡者,但身为王族中人,他很清楚的知道在他们所生活的世界,除了普通人所熟知的一切,还有一层被隐藏在阴影之后的世界。
那个世界危险,那个世界绚丽,那个世界充满诱惑,接近一切的真相。
但这一刻,他对于非凡世界的了解,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何事。
“安娜?”他试图去呼唤安娜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忆。
手稿上被删减的内容确实出自约书亚之手,是她晚年时,请几位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因为年代久远许多资料已经不可考察。
但她还是通过有限的资料总结出了规律。
同一时间段,只会有一位身上拥有奇怪的印记的存在,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甚至说其他的生物。
非人生物难以统计,但她掌握的资料之中,与人类相关的都有一个惊人的相似点。
他们出生的日期,间隔一百二十年,每一个能够找到的都是如此。
几乎是本能,安娜从艾伯特手中抢过那本回忆录,翻开到第一页约书亚的照片下,那里写着她的出生年份。
她颤抖着,用那个数字与她的出生年份相减。
不多不少,恰好整整一百二十年。
一百二十年,一百二十年。
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安娜的双手之上,那拥有银色纹路的黑色衔尾蛇突然极速转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到了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
混乱的记忆被平息,一切不该被想起的东西被压制而下。
规则就是规则,是掌握权柄的代价,试图破坏规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禁忌之门已经松动,变化悄然发生。
安娜茫然地抬起头,轻声念出出一个昵称。
“阿比。”
第72章
“阿比……”艾伯特重复这个从安娜口中出现的陌生名字, 但随着话音的落下,他也受到了来自某种地下力量的影响,忘记了下一句将要脱口的话。
艾伯特愣在原地, 脸上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安娜率先从迷茫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
她看向艾伯特:“怎么了?”
亲王摇了摇头, 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我想说些什么, 但我忘记要说什么了。”
呃……
安娜默了一瞬:“这种事情其实挺常见的。”她笑,“我有时候也会拿着钱包找钱包,很正常啦。别着急, 一会儿就会想起来。”
艾伯特也不在意, 只是说:“总感觉不是什么小事。”他撑着手杖上前,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取出摆在安娜面前。
“你慢慢看,如果有什么好奇的就问我。”艾伯特说, “反正我很闲。”
他很闲,确实很闲。
安娜住在艾伯特位于城郊的王室庄园这一段时间, 就没见过艾伯特干过一件有着工作性质的事情。
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玩乐, 考虑得最多的事情, 就是如何玩乐。
虽然腿上有残疾, 但这并不会影响到这位亲王对于刺激的追求。
阿兰尼位于东南沿海,四季如春,艾伯特在留下那堆收集了许久的宝贝之后,与玩伴一起相约前往了王族的沿海公馆,说是要去冲浪。
他邀请安娜一起去,安娜拒绝了。
她出生在内陆, 生长在内陆,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根本就不会游泳, 更别提在海里冲浪了。
安娜很惜命,不想冒险尝试这些东西,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留在这里等着厄琉西斯回来。
天使和清闲的艾伯特不一样。在上一次和切尔西的会谈结束之后,他就变得忙碌起来,许久都未曾出现。
安娜有些不习惯,生活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她早就习惯了身边有厄琉西斯的陪伴。
如今她身在异乡,孤身一人,在这座空荡荡的庄园,即使知道没有人敢在王室的地盘伤害她,却仍然忍不住害怕。
也许这不是恐惧。
安娜感到疑惑,她知道答案,却变着法子地说谎欺骗自己。
艾伯特前往海滨公馆的第三天,安娜又研究了一整天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
她必须得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才能忽视这座房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的事实。
有时候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佣人,安娜都忍不住在想,她们真的是真实存在着的活生生的人吗?
能够在皇家庄园服侍的人每一个都经过严苛的训练,在工作的过程之中,却不会打探主人家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和安娜说话,没有人和她聊天。
她们只是匆匆的存在感极低地从走廊之中穿过,见到安娜后轻轻行礼,之后又匆匆离开。
晚餐的过程很痛苦。
皇家的大厨料理着珍贵的食材,在安娜口中如同嚼蜡,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摸一摸额头上的印记,想要在内心试图喊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忍住了,忍住了很多次,但夜晚,等到她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床垫上,看着天花板上绘制的飞舞的天使时,她终于无法再克制那种情绪。
她好想厄琉西斯,好想他此刻就出现在她的身边,再也不要离开,再也不要分离。
安娜有些痛恨自己的自私与脆弱。但在夜晚,人总是要更感性一些,这些不受控制的感情流露,让她不自主地蜷缩起身子,用华丽而柔软的被子蒙住头,一个人躲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不该出现的情绪被天使感知,又或者在安娜不知道的地方,某位正在步步走下神座的存在,也产生了类似的情绪。
棉被被人悄悄拉开,黑暗之中,那华丽的银色披散,就好像是镀上月光之华。
安娜遵循本能抬起头,闯入一双深邃的眼。
那眼眸微垂落,红与黑泾渭分明。
她看到了许多未被隐藏的情绪,可惜这些情绪的主人并不能准确地一一将它们分辨。
他在被属于人类的情感影响,却无法定义这些情感。
一直以来,安娜都是他接触人类世界的导师,但此刻这些复杂的情绪,不是这个懵懂的人类女孩儿能够解释并教导他的。
厄琉西斯只能自行体会。
他压制住这些争先恐后涌出疯狂叫嚣着的情绪,一时间无法为自己因为想见到她而使用神降离开彼端,离开人类通识者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